30、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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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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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曲锦萱难得起了个晚。

用过午膳后,她便歪在靠窗的软榻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牖打在小几上,让人浑身懒懒的, 动也不想动。

就那么放了半晌的空后, 曲锦萱打起精神来, 寻了一沓木浆纸, 比完大小对折过后, 便静下心来,抽了把短匕, 沿着那折缝划开。

“——夫人, 您本家兄长来了。”

巧茹丫头年岁尚小, 性子较桑晴要跳脱些, 听了前厅的人来报, 还以为主子娘家来人, 是有什么头等重要的事,便小跑着扬声传话。

人还未至, 声音先来,十分突兀地划破室内平静, 吓得曲锦萱手下一颤, 那锋利的刀刃一偏, 左手的虎口处便见了红。

“呀,夫人受伤了。”撩帘入内后, 巧茹见状,手忙脚乱地去寻药箱子。

该是意识到自己方才声音大了些,吓着了主子,上完药包扎好后, 巧茹愧疚至极,泪濛濛地请着罪:“是奴婢错了夫人,夫人骂我罢、罚我月俸罢,不然奴婢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曲锦萱摇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分了心。”

她下了软榻,入里间换了身见客的衣裳,便去了前厅。

曲砚舟负手立在前厅中,几乎是眼也不眨地盯着她走近。

待人到了跟前,他一眼便瞧见那裹着纱布的手,眉间立时打起结来:“怎地受伤了?”

“一时粗心罢了。”曲锦萱岔开话题,问道:“兄长怎地来了?可是有事要寻我?”

曲砚舟盯了她两瞬,并未立马答话,而是看了跟在她身后的巧茹一眼。

早在听到他来的消息时,曲锦萱心中便有了三分了然,是以看了他的眼神示意,便出声支开了巧茹。

厅中唯胜兄妹二人。

曲锦萱伸手示意了下:“兄长请坐罢。”

曲砚舟静身不动,他仍是定定地盯着曲锦萱,眼中黑漆漆的,瞧不清是什么情绪。

对此,曲锦萱习以为常。

说起来,她这位嫡兄,也是对她好过的。

犹记得幼时,嫡兄还是位温和可亲的兄长,会维护她、上元社火中秋灯市这样热闹的节日,也会带着她和嫡姐一起出街。

嫡姐每每对她嫌弃不已,兄长都会温言良语、循循善诱,甚至在嫡姐欺负她时,他也会出手相帮。

记不清是从哪时候开始,许是意识到嫡庶之差,又许是被嫡母和嫡姐所影响,他突然变了态度,再遇见她时,便开始冷脸相对,要么一言不发、理都不理,要么,就死盯着她,好半晌也不说话,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对她的嫌恶与不喜。

刚开始时,幼小的她还很是委屈不解,曾瘪着嘴问他为什么不理自己,他当时也是这样,冻着一张脸,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她,直将她看得浑身发毛。

那时,他虽才十岁出头,但已是半大少年郎的身量,喉间也有了微微凸起,在面无表情盯了她好半晌后,用粗嘎的声音说了句:“你与我并非一母所出,不许唤我作兄长。”

气极败坏的语气,很是有些凶恶。

她吓得拔腿便跑了。回居院后,谷春告诉她,说兄长定然是嫌弃她庶出的身份,才那样训她,还劝她以后也离兄长远一些,省得讨他嫌。

听了谷春的话,她心里头憋闷难过,还蒙在被子里流过一晚的眼泪,可后来次数多了,便也想通了。

无论是见嫡姐冲他撒娇、还是看他只带嫡姐出去玩、只给嫡姐送礼物,都不会感到心酸。

日久天长,兄妹二人便渐渐疏远,如同住在一个府里的陌生人。

是以这会儿,曲砚舟毫无反应,曲锦萱也不多问,兀自落了坐,揭盖饮茶。

约有半盏茶的时间,曲砚舟才开口了,他沉声问:“我听闻,这府里的中馈,不是你在打理。”

曲锦萱答道:“我在闺中也不曾学过掌理中馈,有嬷嬷在,替我分担了许多难事。”

曲砚舟下颌紧绷:“那两个妾呢?对你可还尊重?”

曲锦萱点头:“兄长放心,她们都是安分守已的,不曾冒犯过我。”

明明曲锦萱有问必答,回答得也是字句得体,可曲砚舟却依旧阴着张脸,眼里似是蕴着尘暴与飓风。

很快,曲锦萱心里的猜测便落了地,因曲砚舟蓦地启唇说了句:“柔姐儿的侍女与我说,柔姐儿寻过短见。”

曲锦萱放下茶盏,佯作关切:“是么?那二姐姐现下可好?”她面带犹疑:“兄长来,莫非是想让我去东宫探视二姐姐?可我听闻入了仪正殿的姬妾,是不给探看的。”

曲砚舟眸色浓沉,在闪了几闪后,他直接了当地问道:“柔姐儿的病,如何能好?”

曲锦萱抬起眼:“兄长何意?”

“你知道如何治她的病,不是么?”曲砚舟声音平静,语气笃定:“你交出解方,这件事,便当没有发生过。你放心,我不会说予任何人知。”

“兄长的意思是…我害了二姐姐?”曲锦萱从容不迫地,与曲砚舟对视:“二姐姐在东宫,我在宫外,我二人鲜少见面,如何就将这事赖到我身上来了?还有,我为何要害二姐姐?”

仲夏时节,庭院中的蝉鸣声微弱但连绵,此起彼伏地,似是唱和、又似在较劲。

有日光透过门上的风窗,斜斜地射入厅中,如一道披金的虚影,横亘在二人之间。

深吸了一口气后,曲砚舟再度开口了。

“——苏姨娘的事,我听说了,你节哀。”

“——此事,我并不知情,若我知晓,定然会阻止。”

“——她性子蛮横不讲理,母亲也纵着她,做出那等错事,确该受罚。”

说了这一通后,见曲锦萱仍无反映,曲砚舟的眼神变得异常郑重:“她那样要强的一个人,遇了这般情境,无异于逼她自戕。”

曲锦萱觉得可笑,她先是装傻:“我不大能听懂兄长的话。”接着,她故作疑惑:“不过是患了怪疾罢了,二姐姐那般爱惜性命之人,何至于自戕?”

曲锦萱说话间,曲砚舟的目光,掠过她那张正在翕动的、红润的绛唇,再往上,是挺翘的鼻尖、莹润的额心,以及高高绾起的青丝。

他的视线,在那阿娜及额的妇人发髻上停留了几瞬,继而目中阴晦、眸色加深。

“此物,你应当认得。”在曲锦萱才说完话后,曲砚舟自袖囊中,掏出一只玉镯来。

是一只软玉的绞丝镯。

那玉镯,曲锦萱认得。

是桑晴及笄那年,她亲自挑给桑晴的。

见了那镯,曲锦萱背脊僵住,接着,她扶着椅座站了起来,撑大眼眸:“兄长为何会有这物?”

“自然,是从桑晴手上得来的。”曲砚舟看着自己掌心的玉镯,缓声道。

曲锦萱愕然一瞬,顿时向后趔趄半步,单手扶住椅座。

曲砚舟下意识想去扶她,却在身子一晃后,生生止步在原地。

曲锦萱如坠寒窖,反应过来后,她把嘴唇咬得死紧泛白,声音不自主地拔高了些:“桑晴何辜?兄长怎可对她下手?”

见曲锦萱发怒,曲砚舟语调渐沉:“不过是将她暂时拘起来罢了,你交了解方,我便放了她,保证她毫发无伤,否则,河床之上吊住她的绳结,午时便会被人割断,你还是莫要争辩了。”

曲锦萱呼吸顿住。

她手指死死抠着椅座,声音哽哽发颤地讥讪道:“兄长与二姐姐,不愧是亲兄妹,都这般不择手段,尽将她人性命当儿戏般玩弄。兄长镇日捧读圣贤书,难不成读的,便是如何作践她人性命么?”

曲砚舟不回避曲锦萱带刺的眼神,二人对视之间,他的目光有些复杂:“我不能让柔姐儿有事。”

曲锦萱气不可遏,被激得脑子里都空白了一瞬。

看她身子轻晃,曲砚舟心里像踏空了似的,垂在身侧的手合成了空拳。

曲锦萱抚着胸口,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后,唤了巧茹备纸砚。

片刻后,曲锦萱搁了笔,将那方子放到曲砚舟身侧的高几之上:“按此方煎服,百日后,怪疾可解。”

曲砚舟嗓子发干: “待她好转,我定让她与你道歉。”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曲锦萱气得脸色如雪、指尖发麻,她声音耿耿:“我姨娘腹中可还怀着孩子,两条人命,二姐姐金口一声歉便抵消了,真真划算。”

曲砚舟默了下,侧过身子,视线在那字里行间流连了小半晌后,低声道了句谢。

曲锦萱付之一哂:“担不起兄长的谢,但请兄长放过桑晴便是。”

曲砚舟拾起那一纸解方,又向前走了几步,将那软玉镯递给曲锦萱。

曲锦萱并不伸手去接,甚至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对曲砚舟来说,他是初次见自己这个庶妹这样发怒,更是头一回,见她对自己现出恚愤之意。

他抿了抿唇,虽知自己理亏,却还是固执地伸着手,盯着曲锦萱有意撇开的侧脸。

兄妹二人僵持片刻,最终,还是曲砚舟败下阵来。

他将玉镯放到茶几上后,正色道:“你在这府中若有何不顺,尽可差人去国子监寻我。”

曲锦萱对话置若惘闻,回了他一声:“兄长慢走,恕我身子不适,不能远送。”

曲砚舟敛容,转身离开。

在他拿了方子离了章王府没多久,桑晴便被安全送回来了。

虽毫发无伤,可走在半路被敲晕,醒来又发现自己被倒吊在湍急的河面之上,回府好半天,桑晴都是惊魂未定。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曲锦萱又安慰了她半晌,让她不要自责,又说自己嫡姐那症,本来于百日后,便会自行消退的,也不算让他们讨了好。

桑晴红着脸,气咻咻的:“太欺负人了,他们真的太不像话了,待爷回来后,定要把这事告知爷,让爷替夫人讨公道!”

曲锦萱凝滞了下,旋即出起神来。

上世时,因为嫡姐嫁来了章王府,嫡兄便也时常出入这府里,与夫君很是投缘,二人关系极好。

而这世,嫁来章王府的是她。今日,应是嫡兄自婚礼后,头回踏入这府里,与夫君的关系,自然比上世要差得远了。

说起来,夫君走了也近一旬了,她与夫君未曾通信,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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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宁源。

宏敞的府邸中,莺歌燕舞缭绕上空、不时可闻语笑阵阵飘向府外。

百花争艳的花园中,摆着张宽大的八仙宴桌,在那宴桌的前方,几名衣着鲜靓的舞女正在伴乐起舞,个个衣袖翩翩、腰肢款款,如灵动的彩蝶一般,十分悦目。

宴桌一角,姜洵一手以拳支额,一手置于宴桌上,正懒洋洋地,随着那乐音的节奏散点着桌面。

因着多饮了几杯酒的缘故,他那略弯的眼尾,隐隐挑着抹红迹,浮露在外的眼神似醉非醉的,像要将人溺庇。

这已是他来到宁源的第七日,除了头那两日外,最近这几日来,每一日,他都是这么过的。

睡的,是高床软枕,喝的,是美酒佳肴,所到之处仆婢环伺,要做些什么事,立马有人殷勤伺候着,孙程与杜盛几乎都插不上手。

说起来,若不出这郡守府,还当是在奉京哪位高官府中做客。

讽刺的是,只要一踏出这府门,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出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能瞧见到处都是衣衫褴褛、面黄饥瘦的灾民。

而市集之上,除了摆卖蔬果杂用的摊位之外,随处可见的,便是卖儿鬻女之人。

街市边,小童们或是抱膝而坐、或是蜷成一团,个个眼中俱是呆滞与茫然,而卖人的父母眼中,则充斥着困苦与无奈。

若再往城郊走,则到处都是漂毁的农田与毁损的屋宇。

遍地饿殍,触目惊心。

明明是遭了洪灾,可宁源这郡守府中,上下官员这会儿却似弹冠相庆一般,对着美酒甘食,尽是道不完的快活。

此刻,几乎宴桌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那身姿曼妙的、领舞的女子身上。

那舞女身段曼妙、姿色颇得,眉间金钿娇艳动人,那身上穿的,也是低领薄纱的舞服,动作稍大些,胸前两座玉山便一颠一颤的,直将席上不少爷们儿的魂都快勾没了,个个心头酥麻,恨不得把眼睛都贴到那舞妓身上去。

主座上,汪由僖觑了眼姜洵,见他双眼迷离、身子歪歪斜斜没个正型,上下都透着十足的风流劲儿,嘴角的笑意,不由越放越大。

正逢一曲终了,汪由僖将领舞的舞女招到自己身帝,对姜洵笑道:“姜大人远道而来,这身边呢,也没个知疼着热的人跟着服侍,下官看着,委实不像话。姜大人何等金贵,这几日又是舟车劳顿、又是四方视察,委实辛苦了,哪能连个暖被窝的都没有呢?这样,这是下官府中的养的舞女,名唤游渺,下官打算将她送给姜大人使用,还请姜大人莫要推拒才是。”

姜洵侧了下头,眸子一挑,勾魂摄魄的眉眼便打在那舞女身上,明明是一幅欣赏美人的模样,却像是喝醉了似的,并不答话。

一旁,有身着湖绿官袍的官员不轻不重地劝道:“姜大人尚在新婚之中,那股恩爱劲儿肯定还没过呢,汪大人,你就莫要强人所难了罢?”

汪由僖朗笑道:“曹大人莫不是在说笑?姜大人可不是季通判,老夫可是听闻姜大人那后院,妾都纳了两个了…”

本就是装模作样地假劝两句罢了,曹正澹听过,呵呵笑了两声,再不说话,也与这场中其它人一样,暗自观察起这位顶着工部郎官职的前朝皇子。

整个大昌,别说当官出仕的,就是平头百姓,定也听闻过这位的名号。

之不过他们官场中人,到底比普通百姓要多通晓些内情罢了。

记得当年,先帝那份罪己诏一出,随着的,便是传位诏书。

彼时,这位姜姓公子,还未出世。

在那罪己诏中,先帝自斥所为狂悖,边事频繁、扰民生事、靡费国力。

诏中还特意指出,与索利一战,幸有其弟,亦便是今圣力挽狂澜,才未使全军覆没,未让索利大军长驱直入。

可那一战,大昌仍是伤亡惨重,折了大将及过半的兵力,就连先帝,亦身负重伤。

重伤之下,先帝于军帐中扪心扣问,深觉自己徒耗国力,仰愧于天,俯愧为君。

因知自己不久于人世,先帝所思,自古幼帝登基,便是给了宫宦外戚把持朝政的机会,而君权一旦旁落,势必奸宄竞逐、豺狼满道,大昌,危矣。

若将天下交予未出世的幼子,恐为人所挟,是以在深思熟虑之后,先帝决定,传位于弟。

据悉,那两份诏书,连同先帝崩殂的消息传到大内后,许是悲怮过度,又许是对那诏中的外戚奸宄之词寒了心,姜皇后当即便道夫妻同体,既先帝颁了罪己诏,其亦当为戴罪之身,腹中胎儿便也不当从那魏姓,而应随她的姓。

此举,是为遵诏,亦是以退为进,以极端的表态,来保住腹中那胎儿的性命。

按说皇室子弟随母姓这事,古往今来前所未闻,要多匪夷所思便有多匪夷所思,偏偏这一边敢提,另一边,即是今圣,也予了朱批。

几日后,姜后诞下一子,且因难产而亡。

那遗腹子,便是现下这位工部郎官,姜洵。

曹正澹不由打量起姜洵来。

想当年,他也曾有幸瞻仰过先帝天颜的,犹记得先帝身躯凛凛、雄姿英发,行止间,尽是神采睥睨的帝王风范,而这位,除了眉眼间与先帝有几分相似外,这跌荡不羁的风流劲儿,怎么看也与先帝搭不上边。

说起来,初闻这位主要来时,他们很是惊慌疑惧,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他刚到那两日,宁源官吏皆是绷得紧紧的,人人都扮出一幅小心翼翼、兢兢业业的模样,谁知这人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同行的水部司郎中与都水监使者都外出视察过几番,他却只知贪杯享乐,半点领差治患的模样都没有,倒活似是来这宁源散心游玩的。

装模作样两天,宁源官吏从上到下早便不耐烦了,见得此状,个个心思活泛起来,先是试探性地,邀请他参加私宴。

那私宴之上,先是有酒,继而添了笙乐,后来,更是连舞伎都有了。

而这位姜大人,不仅不拒绝,反而乐在其中。

于是,他们便知晓了,这位就是个浮华好玩的贵游子弟,领这份职缺、应了这差使,也不过是做添差窠阙、仰给衣食罢了。

总之,不是个正经办差的就对了。

是以,他们开始松懈下来,从前该怎么着,现下还怎么着,甚至比从前,还要放得更开。

而从他们这位郡守的置办手笔来看,郡守大人,是很有些炫耀的意味在的。

昔日的帝王之子,有朝一日却与自己推杯换盏、甚至平起平坐,这当中的隐秘体味,自是别具一格。

这厢,曹正澹还在兀自揣摩,另一向的姜洵似是好不容易从美色中回了神,他稍稍坐直了些身子,面上却苦笑道:“实不相瞒,内子是个性悍的,前头纳那两个妾,她已与我吵闹了多日,来宁源之前,连送都未曾送我一步。若收了这个,恐怕回了奉京城,府无宁日,我是再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一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汪由僖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暗自鄙夷。

这姓姜的果然无用至极,听说娶的不过是个庶女罢了,竟还十足的惧内模样。

懦弱至斯,他们还有甚好怕的?

可同样的,也是经由姜洵这番话,汪由僖想到些什么,犹疑起来。

他悄悄瞥了眼自己身旁站着的舞女,却瞥见对方面上的一丝喜色,见他望去,还给他递了个眼色。

是坚定及催促的意思。

汪由僖暗自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多想,满脸堆起笑来,肥厚的手掌不在意地挥了挥:“这事好办,姜大人在宁源这段时日,便暂且让游渺贴身服侍一段时日,待姜大人办完公差回京,也可清清爽爽独自一人,岂不乐哉?”

有心人皆听得出来,汪由僖这话,隐隐透露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换言之,这舞女姜洵收得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姜洵,自然也听出来了。

他展了展唇角:“既如此,姜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汪由僖哈哈大笑两声,故意板起脸,对名唤游渺的舞女说道:“去罢,以后好生服侍姜大人。”

游渺小声应过,便忸忸怩怩地,走到了姜洵身边,满脸娇羞怯情地执起酒樽,递到姜洵跟前:“大人,请饮酒。”

女子的气息贴近,馨香缭绕而至。

这舞女熏的,是极高等的沉榆香,并不难闻,可不知怎地,姜洵就是觉得那股味分外刺鼻。

他眉间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很快又伸手去接那蹲杯,慵懒温吞地道了声谢。

被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轻轻一睨,游渺心间怦怦乱跳起来,竟是不敢抬眼与他对视。

“好了好了,既姜大人抱得美人归,那这宴,也该散了罢?可不能耽误姜大人好事。”曹正澹笑得意味深长。

应着曹正澹的话,不多时,席便散了。

游渺亦步亦趋地跟在姜洵身后,将将踏出汪府,几人便迎面碰上个人。

那人也是身着湖绿官袍,显然,也是这宁源官吏中的一员,可与城中其它红光满面的官吏不同,这位面容隽逸、气质文雅的通判,身形却很是瘦狭。

“姜大人。”

“季通判。”

二人互相行过礼后,那季通判看了眼姜洵身后衣着坦露的游渺,眼中闪过星星点点的失望,可很快,那股失望却又化作一闪而过的轻松之色。

姜洵眉间微动。

他已经不是头一回捕捉到此人神色之异了。

方到这宁源时,这季岫的目光总是犀利透亮的,似在默默观察着他,自他开始参加汪由僖这私宴后,几回遇见,这季岫瞧他的眼神,便成了失望之色。

心灰意懒,若有所丧。

而这回,却又有了转变。

似是从他身上看淡了一些事,又似是决意卸下什么心头大石似的,一派释然。

回会馆的路上,姜洵靠着车壁,阖目养神间,想起杜盛查来的、与那季姓通判相关的事。

一介贫寒学子,虽学识通闻,奈何出身薄祚寒门,在京里无有依靠,是以,虽得了鼎甲名次,却被彼时已成了国舅爷的傅砀给替了,原本的鼎甲榜眼,被调转成了三甲的同进士。

不仅如此,因为怕事情被戳破,傅家人还将他调来数百里之外的宁源当了个八品通判,因为操守方正,又颇为骨鲠刚直,与宁源这些贪官蠹役格格不入,一直被排挤打压,二十余年了,那升官晋阶的机会,从来都轮不到他身上。

想着这些,姜洵百思不得其解,此人怎么瞧,都与自己搭不上干系,而对上自己时,究竟为何表现得那样奇异,他尚且不得而知…

正自思间,姜洵忽感身旁一沉。

他睁开眼,盯着那陡然坐到自己身侧的女子。

被锐利如刀的眼神攫住,游渺心间一悸,一双手定在半空,不敢再动弹。

原是她见姜洵自入了马车后,便一语不发,兀自靠壁休憩,时而,眉心还会微微拧动,还以为这是醉得狠了,便鼓起勇气,挨靠了过去。

姜洵问她:“你作甚?”

游渺羞怯不已:“奴、奴想帮大人松松头穴。”

姜洵神情寡漠,正想收回眼,目光却在触到对方发上的侧簪之后,停留了下来。

是一支金簪。

除去质地的差异外,模式款式,俱与他府里头那个曾戴过的那支,十分相似。

簪头是金雀花的图样,亦嵌着颗海珠,不同的是,那海珠要略大些,且圆润亦有光泽,成色极佳。

被盯的时间长了,游渺心间的那股羞意越发盛了,她颤巍巍地把头抬起了些,想要与之对视。

可令游渺没想到的是,她方仰起脖颈,对方便移开眼、重新阖起目,接着,又淡淡地说了声:“你头油味太重,呛鼻。”

作者有话要说:  姜狗子开副本了。

还有,姜狗子真的很挑。

今天中午开奖,让我先摸一摸欧皇乀(ˉeˉ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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