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北风贴着青灰色的瓦砾,卷着一片欲要枯黄的梧桐树叶落到院子里。
王子默托着腮帮子坐在清明居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对面的明宝居双目时而涣散时而警惕。
他死死攥着黑铁棍,生怕从某个犄角旮旯里突然窜出一条红绿斑纹相间的花蛇。
王子默怕蛇,这是与生俱来的,深入骨髓的害怕。
这种惧怕并不会因为自己变得强大而削减,它会一直持续下去,陪伴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
“这该死的明宝。”
王子默撅着嘴,用黑铁棍一下一下敲着刚刚落下来的那片梧桐树叶,直到梧桐树叶上被戳满窟窿,才把它捡起,然后丢到架起的篝火旁。歪着脑袋敲了敲飘着缕缕水烟的铁锅,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咚咚”声。
“锅有了,火有了,锅里也加水了,马上就烧开,现在就差一块肉了。”
“谁来给我送块肉啊!”
“烤肥鹅……”
裂天痕吞吐着青黄色的极光,好像背面藏着一口大染缸,每一天都在变换着不同的颜色。
王子默抬起头,顶着额角的淤青遥遥望向南边湛蓝色的天际。大桀说那道裂天痕是仙人劈出来的,而那各种颜色的极光则是天外偷偷跑到人间玩耍的精灵。
这得有多大本事才能把天劈个窟窿?
“我要是有那么大本事,就不会在这儿饿肚子了!”
裂开的眼角结了血痂,痒痒的,王子默撅着小嘴不断腹诽,忍不住挠了挠,顿时牵动起旁边的瘀伤,疼的他龇牙咧嘴。
篝火一烧就是两年。
从遍地捡来的干树叶,到劈木囤柴,王子默已经把白云观角角落落收拾的干干净净。
篝火上的饭食已经烧热,冒着丝丝香气,引人垂涎。
这些饭菜依旧是葛宝玉送过来的,从王子默去善事堂偷肉吃被发现,葛宝玉就每天准时把饭菜放在白云观门口。两年时间,两人从未有交集,却每日心神交往。
王子默对葛宝玉送来的食材百分百放心,从未想过里面会放毒药。葛宝玉亦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行踪被白马亭弟子发现。
两年时间,王子默已然成为一个十六岁的帅小伙儿。
最突出的变化就是他瘦高如竹竿的个子,以及高高鼓起的喉结。身上穿着依旧是两年前明宝给他的衣服,早已洗的漿白,却还是松松垮垮,只是下身露着半截腿肚子。
白云观里的人啊,一走就是两年。
白马亭的长老们三天就回来了,王子默坐在台阶上望着裂天痕,盼啊盼,盼了半年又半年,盼的自己的心都死了。
好在这两年再未做过那让人心悸的噩梦,有吃有喝,还有一本书可以看,日子过的倒还算得上舒坦。
吃罢早饭,王子默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随后拿起《册天录》翻开第三册《阵法篇》准备继续研究。
说起这《册天录》简直是一本百科全书。里面囊括了各种知识。
第一篇为《记事篇》,记载了古往今来各种正野史以及奇闻异事和人物传记。第二篇则为《药草篇》记载了上千余种草药,还有各种丹药的药引,配方,药效,以及炼制方法。
单单看完这两篇就耗费了两年的时间。
如果换做别人,或许半年足以,可是对这个八岁断奶,十二岁被赶着去学堂的王子默来说,着实困难了些。
这两年来,他已经形成了习惯。
吃罢早饭先看会儿
《册天录》,然后闭目调息,按照明宝临走前又偷偷塞给他的行功草图默默运行巩壶传他的大衍经。
说来也巧,这幅行功图居然跟大衍经配套。
每每打坐调息时默念大衍经,便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两年时间,丹田里变化依旧不大,反而是每日生火把火属性元气消耗的差不多了。王子默感觉了一下自己的气海,八百多元气剩下不到一百,而且剩下的大多是小属性元气。
“怪不得明宝说没有灵识便难以修炼呢,这大衍经确实不需要灵识引导,但修炼起来却极其缓慢。”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他尝试过用黑铁棍把灵台外的戾气再次吸收。短暂的开启灵识确实强大,可也有弊端,就是自己的身体无法驾驭强大的灵识,只能持续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而且过后整个身子像被掏空似的。
所以,灵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打开。
此时,在王子默的气海里漂游着阵阵灵气团,如迷雾一般,又恰似一簇一簇的星云,在广袤星宇中游荡。
这些灵气团就是大衍经的馈赠。
王子默灵识被封印,自然看不到气海的变化。
但他依旧执拗地坚持着,坚信总有一天自己会发生改变,或许那个时候明宝就回来了……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王子默沉心静气,巩壶那个自信过了头的老残废告诉他,只需要在心里默念大衍经文便可,没有灵识,是感觉不到灵气入体的。
除了明宝,没人知道我已经有了灵识……
打坐没多久,王子默忽然睁开眼睛,疑惑地看了眼架在柴火上的铁锅,肚子里忽然传来阵阵绞痛。
这种痛非常清晰。
并不像拉肚子,反而更像是因为吃了带毒的野果子产生的痛楚。
王子默闭上眼睛,半片刀眉微微凝起,仔细分辨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此时他已经完全不能屏气凝神,额角泌满了细碎的汗珠。
这汗珠儿是他所不察觉的。
正如条件反射一样,是身体极度虚弱而自行溢出的虚汗。
“出汗了,药效应该开始了!”
清明居外突然来了七八个人,谈笑风声地走过来。
“这个葛宝玉果然背着道馆与孽徒勾结,这次人证物证俱在,看他还怎么狡辩!”
“是呀庆云师兄,颜师弟猜的果然没错,这个废物又回来了!”
“废物?废物怎么会追着三阳师叔打?”
“颜师弟不是说了嘛,他有宝物在身,如果没了宝物,还是废柴一根!哈哈……”
颜夜峰!
又是这个颜夜峰!
王子默吃力地抬起头,看到这帮人穿着白马亭弟子服饰,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明宝临走前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被白马亭的人发现了。
他小心行事,只有一次偷偷去白马亭善事堂找吃的,还被葛宝玉逮了个正着。至此,王子默还没忘记葛宝玉瞪着小眼指着自己,那浑身肥肉乱颤的样子。
两年。
这两年他从未外出,而且葛宝玉也是小心谨慎。
没想到还是被找上门来!
颜夜峰,你果真是阴魂不散!
“咳咳……”
王子默只感觉肺腑里干热的难受,嗓子像是放在火上烤了一宿,张开嘴巴说不出半个字,胸腔一阵痉挛,忍不住咳嗽起来。不到半刻钟,他就断定出自己中了甘桔草的毒。
《册天录》第二卷有云:
甘桔草味甜多鲜汁,服之一钱可止咳化痰,切不可过量服用,量重,则肺火灼心,干呕咳嗽,全身气血升腾,难以行为。
此时王子默就是服用了大剂量的甘桔草,幸亏里面没有掺上冰硼散,一冷一热,不出半个时辰,中毒者会经脉寸断而亡。
“看来药下的有点儿猛了!”
被叫做庆云师兄的人挤了挤眼缝,扬起中间略窄的国字脸,抬头看向插在门梁上的玄阳剑,随即低下头,又看向屋里蜷缩在蒲团上,已经痛得撑不住身子的王子默,笑道:“听说你能拔出这柄细剑?”
话刚出口,有人已经抢过王子默身旁的黑铁棍送到朱庆云的手里。
“庆云师兄,就是这破棍子,也不知是什么宝贝,竟然打的三阳师伯毫无还手之力!”
“是吗?”
朱庆云裂开嘴巴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大板牙,突然嘎嘎笑了起来,那笑声比芦苇丛中的野鸭子叫的还难听。
“把他搬过来,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抽出玄阳剑的。说不定这回一下子能弄到手两个宝贝。”
朱庆云用黑铁棍敲打着自己的手心,根根骨节突出的手指像骷髅一样抓着黑铁棍。
“哦,对了,听师尊说这废柴还有个宝贝,好像是一把伞!你们去,搜一搜,千万别落下了!”
清明居瞬间招了贼,这帮人下手毫不留情。
一番翻箱倒柜,几个白马亭弟子皆摇着头看向王子默。一把伞而已,他能藏在哪儿了呢?
王子默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张嘴干呕,忽然嗅到阵阵恶臭从嘴巴里涌出来。
他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任由自己被这帮野蛮子像是拖死狗一样拽到门口,然后朱庆云捏着自己的手腕一把提起来,紧跟着便有人抱住他的身子,凌空而起。
手指触及那灰褐色的鱼皮剑柄,阵阵冰凉稍稍缓解了胃里的灼热。
朱庆云阴笑出声:“嘿嘿嘿,小师弟,你那把伞藏哪儿了?说出来,我捏着你的手把剑拔出来,不说的话我还是捏着你的手把剑拔出来!”
冰冷的匕刃放到手腕上,轻轻一划便溢出丝丝血迹。
若是王子默不配合,很快便能想象出,自己的这个手掌怕是保不住了。
“快说!”
暴戾的口吻带着唾沫星子喷到王子默脸上,他死死盯着朱庆云这张紧了腰的国字脸,这张脸与颜夜峰不相上下,恶心至极!
“啊!”
王子默突然一声嚎叫,拼尽全身力气,攥紧玄阳剑用力一拉。
众人耳里突然传来“噗!”的一声,仿佛王子默这一拽将玄阳剑插进了他们的心口。
白马亭弟子吓得纷纷倒退,只有朱庆云和抱着他的那名弟子胆战心惊地看向头顶。
玄阳剑拔出半寸,随即被朱庆云挡了回去。
刚才刹那间,他似乎听到来自幽冥的咆哮,从地底传来,真真切切。
“小兔崽子,不想活了是吧!”
朱庆云差点儿吓破胆,咬着牙,“啪!啪!”抽了王子默两个耳光,“老子今天就成全你,弘扬正道,斩妖除魔!给死去的师弟师妹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