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衙之后,众人又纷纷凑趣儿,都道今天是唐判司接掌司田曹的好日子,大家理应凑份子在万福楼好好摆上一桌以为庆贺,只是这提议却被唐成自己给否了,虽说这事已是板上钉钉儿,但衙门里应份的公文毕竟还没下来,在这等情况下提前大肆庆贺,未免就显得太张扬了些。
允诺异日由自己做东宴请众人之后,众属下才各自散去不提。走在最后的唐成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往孙使君的公事房而去。
去了之后才知道,孙使君早已回了府第,他此番下县巡视花费的时间长,今天甫一回来正是与家人团聚的时候,倒不便去打扰。
孙使君不在,唐成转而向张子山的公事房走去,此前他曾听张相文说过,他这位二叔有“恋衙”的毛病,每次散衙之后,他总得再迁延小半个时辰才会动身回家,为了这事儿,张相文他二婶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依旧是无用。
张相文说的半点不假,分明已经散了衙,但当唐成赶过去时,金州司马张相文大人果然还在公事房里没走。
“唐成来了”,张子山放下手中饱蘸着朱砂墨的兔毫紫心细笔,指了指公案前的胡凳,“坐”。
唐成此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感谢,今个儿若不是有张子山力挺了一下,他这判司之职可就悬乎了,毕竟老马是刀笔吏的应份主管,若他一力坚持的话,孙使君一人也不好强压,或许卖了老马一个面子的同时,司田曹判司之位又得继续虚悬起来。
这一悬,谁知道后面又会出现多少变数?
坐定之后,唐成便直接致了感谢之意,交互捏着手腕儿的张子山静静而听。
俟唐成说完之后,张子山微微一笑道:“选贤任能,也是本官的职责所在嘛!剿灭二龙寨时你已显露吏干之才,至于刀笔吏应有的文才,如今金州文坛众言昭昭,也无需我再多说了。吏干与文才兼备,唐成你正是接任司田判司的最佳人选,本官不过是持中而论罢了,你倒无需如此”。
张子山不愧谨慎之名,纵然是在自家的公事房里,这番涉及到人事的话依旧说得滴水不漏,不见半点私情。
“多谢大人夸赞”,张子山能这么说,唐成却自知不能这么想,该表达的感激半点都少不得。
“罢了”,脸上笑吟吟的张子山看了看案头的沙漏,站起身道:“我也正要散衙,这便一起出去吧”。
出了公事房,走在州衙宽阔的麻石长道上,张子山向落户半步跟随的唐成道:“听说你这次婚娶的对象是赵县尉的外甥女儿”。
“是,前次送礼函时,正是县尉大人接的通婚书”。
“恩,好!”,张子山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前次有县中家书送来,张相文在信中言明与你已结拜为异姓兄弟,此事可是有的?”。
“确有此事,那是属下刚到郧溪县学,还没进县衙的时候,恰与相文贤弟同科同班次,因是处的投缘,遂有了结拜之事”,言至此处,唐成呵呵一笑道:“相文贤弟虽然生性飞扬,但行事却谨慎的很,结拜时也不曾透露一点家事。直到剿灭二龙寨时,属下才知道县中总捕竟是其叔父,至于大人,那还是县尉大人告知之后,属下才知的”。
张子山平日以谨慎自诩,唐成这番夸奖张相文的话可谓正挠到了他的痒痒处,因就笑的爽朗,“看来这劣子对我的话多少总还记住了几句”。
“日常与相文贤弟相处时,观其言语举止,对大人这位叔父可是尊敬推崇的很”,说到张相文,想到这个素日没正形儿,但大事绝不含糊的二弟,唐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二弟性子虽然有些不定,但要说到孝道大节,确是半点也不含糊的”。
“这劣子我清楚,你也不用一味替他说好话”,张家兄弟五人,独独张相文一个男丁,张子山对张相文的喜爱之情自不用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脸上的欢然表情足以说明唐成这番话真是深得司马大人之心,“上次那劣子的家书不过两页,其中大半篇幅都是在言说你之所长,唐成你今天又如此替他好话,话我虽是不信,但这两造里比较起来,倒显出你二人相处实能做到兄友弟恭,这一点甚是令人欣慰”。
“‘兄友’实不敢当,只是属下每与二弟相处时,确觉投缘”,这是唐成的真实感受,所以话音虽淡,但内中的感情却是无比真挚。
张司马宦海多年,别的不说,眼力自然不少。他从唐成脸上收回目光时,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你二人之间既能如此友爱,那本官倒有一事要着落在唐成你身上了”。
“大人请讲”。
“前几日,嗯,就在你参加文会之后,我写了一封家书回去,言说之事便是让相文那劣子重回县学,俟十一月县学举荐之期过后,他就该跟你一样进入州学了,这劣子于课业上一向不勤,你二人既是兄弟,又属同窗,这督促的事情少不得就要着落在你身上了”。
唐成万没想到张子山说到的竟然是这事儿,“那二弟的差事?”。
“循你的例,差事不丢,人调进金州府衙仍为公差,州学里挂个名儿,也好为异日科举留个余地”。
“科举”,听到这两个字,再想想张相文的厌学,唐成觉得头都大了,“大人,倒不是属下推脱,实是二弟生性……”。
“这事儿还由不得他做主!既有心在衙门谋出身,没有功名终究只能沉沦小吏,郧溪县衙格局太小,久窝在那里有什么出息?”,张子山根本没容唐成把话说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之后,司马大人许是也觉得自己情绪太过激动,遂放缓了声音道:“读不了明经科就读明法科,他自己既然有心要做公差,于明法一科上当能用上些心思”。
说到最后,张子山一声长长的叹息。
听到这声长长的叹息,唐成再没说什么,郑重点头答应。
“嗯,看他信中所书,对你甚是推崇,你二人年纪相近,说话许是他能听进去的多些”,张子山便负手前行,便悠悠道:“就是你自己,于功名上也该多花些心思了。州衙里判司是一个坎儿,上去便是录事参军事,虽说流外等次也能出任此职,但这一职司事涉庞杂,最重的是历练经验,没有多年的资历是不成的。以你的年纪和才学而言,把眼光盯在这个上面委实太可惜了,若想别出蹊径,就只能在功名上下功夫。这是正道,唐成你就没有主掌一方的心念?”。
所谓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在衙门中厮混的谁不希望能主政一方,那怕那地方再小,毕竟是自己说了算,往小里说行事时可以不像现在这般谨言慎行,人也活的展扬;往大里说就有了一展平生之志的舞台。听张子山说到这个时,唐成脑子里不期然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泛舟在扬州城内悠游的情景。
若给我一县一州,我能否凭借后世今生所学将其建成扬州如斯繁华?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的男人谁没有建功立业、留名后世的渴望,遑论他穿越回来的还是这国势蒸蒸日上的大唐,这时节连个书生杨炯都能喊出“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豪言壮语,他唐成又岂能心中无感?
只不过这种想法以前被生活磋磨在了内心最深处,可能连自己都感觉不到的角落。随着环境的改变和刺激终于在扬州破土发芽。自扬州回来之后,诸事缠杂,州衙不顺再也想不起来,如今却被张子山的话语又勾了起来。
当这个想法再次从心底深处冒出来时,比之扬州,却又多了几分茁壮。
张子山只看唐成的脸色已知他心中所想,“既有此心,便好生努力去吧”。
州衙门口,唐成目送载着张子山的车马去远后,便迈步家去,只是他的心思又沉回了刚才,若给我一县一州……想着这个念头,他只觉心底涌起了一股热流,竟似身子里凭空生出了一股劲力。
物质之后是精神,当物质基础已经具备之后,理想也就于不知不觉之间悄然萌芽生发……
“大官人今天的精神却是好呐!”,门子老高迎出来时,笑着向唐成道。
“噢!是嘛”,闻言,唐成笑了笑,许是被一路上的想法给刺激的,如今的他只觉全身振奋的很。
唐成边往进走,边自嘲的想道:“或许这就是理想的力量吧!”,自嘲,的确是自嘲,曾几何时在穿越前的后世,“理想”这个字可不就沦落成了一个笑话儿?
一路到了后院正房,唐成进门之后就见李英纨正低头在摆弄着什么。
见他进来,李英纨身边一脸欢喜的兰草迎了上来服侍着更衣,唐成边配合着抬手转身,边笑问道:“摆弄什么呢?”。
“今个儿也不知怎么了,门房里一下子收到这么多请柬,都是邀约阿成你赴宴的,只是这些请柬上定下的时间却都在后日,这让人怎么去嘛”,李英纨说话时的语气满是烦恼,但她脸上笑意吟吟的高兴劲儿却是想藏都藏不住。
明明是显摆,偏要用烦恼的语调说出来!这个女人哪,还真不是一般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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