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什么意思?”,任郑凌意怎么去想,依旧还是不解。
“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非是唐成不想解释,而是实在没法解释,刚才他比考虑利害得失想的更多的是对于郑凌意将以何为报。
毕竟她给出的东西实在太多也太重,郧溪民间历来就有“礼重伤人”的俗谚,这四个字包含的不仅是人与人交往的原则之一,更蕴含着一种生存的智慧。
如果对于这份“重礼”无法回报,那唐成宁愿不接手这份诱惑与危险并存的生意,这世上或许没有应付不了的危险,却实实在在有还报不了的情分,而还不了的情分是最为压人的。
唐成顺着政争想到李隆基后猛觉眼前一亮,如果能还报郑凌意一条性命,当足可抵得上她这份“重礼”了吧,若是没记错的话,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废韦后、杀上官婉儿的那场宫变也就是三四年后的事情了。
这事既已说完之后,两人就默契的再没提起,便这样靠坐在草地上,其间唐成的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郑凌意再说,而她说的所有内容都是关于童年的,至于十二岁之后的事情则是一字未提。
直到吃过晚饭,圆月东升之后,唐成才辞出郑府。等他回到客栈时,就见到一脸急色的吴玉军竟然在客栈门前转着圈子等他。
“你可算回来了”,见到唐成,吴玉军大老远的就迎了上来,“到那儿去了?好家伙,林明也不知从那儿得了信儿,派人来下帖子请你赴宴,听说你出去了,那厮愣是在房里坐等上了”。
这消息传的可真够快的,不过想想也没什么意外,昨晚上随着周利荣一起的可是一大群人,难保里面儿没有认识郑凌意的。
“你且等着吧,这以后啊找上门来的可少不了”,唐成拉着吴玉军往屋里走去,“走,看看去”。
林明派来的那人果然在他屋里坐等,唐成进去之后免不了一阵寒暄,因是他已经吃过晚饭,当下两造里约定宴请改在明天中午,打发了这人之后,唐成便将吴玉军叫了过来,将下午与郑凌意的事情说了一遍。
随着唐成说的越多,吴玉军出气越粗,及至最后时脸上已涨成了一片猪肝色,“兄弟,这……可是一场天大的富贵,你……应下没?”。
“富贵险中求”,唐成慢慢的点了点头,见他点头之后,吴玉军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一下子瘫坐在唐成身边,“我的好兄弟呀,这回你总算是开窍了”。
“这事关涉太多,涉及到的利益太大,远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该取则取,该舍则舍,咱们且用心去做就是”,言至此处,唐成稍稍一顿后道:“我向郑凌意报上的是你的名字,过段时候支掌场面上的事儿就有得你忙了”。
“报我的名字?”。
“我毕竟是县学生,还是郧溪县衙的刀笔,总不好直接去跟商贾们谈生意买卖吧,这也是凌意的意思”,他这一说吴玉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脸上难免有些不以为然,“守着这么大铺生意,县学还有那县衙有个鸟呆头儿,千里做官,还不就是为的一个财字!”。
遇到这样的问题,唐成明智的没再跟吴玉军解释什么,但只笑笑而已。
两人又就着这事商量了一会儿后,便各自回房,因有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刺激着,吴玉军也就没再去勾栏里流连。梳洗过后唐成在榻上辗转反侧了良久之后才睡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好睡正酣的他被外面一阵儿急促的脚步声给惊醒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等了一会儿后外面的声音不仅没消,反倒是更大了,这觉是没法睡了,唐成憋着一肚子火从榻上起来,拉开房门准备把值夜的小二叫来好生问问。
房门一开,唐成首先就见到外面房舍正中的空地上站着一群皂服公差,而这些公差们围着的房子……不对呀,那套外厅里卧的天字号上房可不就是林明包下的嘛!
见到这一幕,唐成心中好梦被搅的烦躁顿时一消而空。
林明出事了!而且看差人们这架势,事情肯定小不了。
“那是林明的房间”,隔壁的吴玉军也披着衣服走了过来,睡眼惺忪的脸上满是凝重,“我过去看看”。
林明死了
他是在由快活楼回客栈的路上被人袭杀的,袭杀的地点就在月明如水的二十四桥,至今还有大批公差正在桥下水中打捞林明随从的尸体,四个随从死了三个,但也正是凭借着他们的拼死抵挡,身负重伤的林明才能勉强支撑着回到客栈。
“是他?”。
吴玉军脸色刷白,唐成也是一脸的凝重,“是他”。
随着唐成走进房里时,吴玉军还有些不敢相信,“周胖子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闻言,唐成一个冷笑,这算得了什么?当初武三思连业已封王,宰相之尊的张柬之都敢派人袭杀,此时面对一介商贾的林明又有什么不敢的?
“我不知世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吴兄,你可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唐成轻轻掩上房门,没等吴玉军答话已顾自答道:“这句正是武三思大人的名言”。
至此,吴玉军从昨晚开始的亢奋心情是彻底的消失无踪了,“阿成……这”。
“别慌”,在噤若寒蝉的吴玉军肩上拍了拍,唐成咬牙笑道:“富贵险中求!这不是你爱说的话,再说便是周胖子要下手,咱俩之间他也不会找上你”。
“阿成……咱们……回吧,不值当啊,这钱挣的不值当”。
“没有风险,那儿有利益?”,面对受到惊吓的吴玉军,唐成刻意笑的轻松起来,“别自己吓自己了,咱们再看看,再看看”。
受到惊吓的不止是吴玉军两人,一夜无眠之后,第二天早上首先找到唐成与吴玉军的便是金州万福来的掌柜,这个金州中镇将家的前管家说话弯弯绕,绕绕弯,到意思却只有一个,他要回家了,今年金州的桐油外卖生意转手交由吴玉军,在来找两人之前,他还特意去了周利荣处通报了这一消息。
也就是说,从即刻起,吴玉军就成了山南东道金州桐油商的唯一正式代表。
送走周利荣,吴玉军刚骂了句“这孙子倒是跑的够快”,随即便又有人前来拜访,这次来的是个深目高鼻的波斯胡,同样是管家,不过他的主子却是扬州最大的胡人海商,康乐园的主人都拉赫。
继周利荣之后,短命鬼林明及都拉赫相继找来,看来前晚夜游的消息已彻底发散开来,原本默默无闻的唐成就此突如其来的成为了各方关注的焦点,只不过现如今都拉赫等人都只是想从他身上探听消息,毕竟新任扬州市舶使郑凌意太低调沉默了些。
三日之内重游康乐园,都拉赫的说辞与周利荣差不太多,而唐成自然也不会就此揭出郑凌意的底牌,眼瞅着距离今天新桐油成熟还有三四个月的功夫,打压哪!把这些人逼的越紧越好,唐成现在要做的只是借由这种交往与各方人氏联络上,至于其它,怎么着也得再熬上两三个再说,不到新油将要出来的时候,底牌是不会揭开的。
继都拉赫之后王汉祥老爷子也出头了,十八岁开始跑海船的老爷子如今实是扬州唐人海商的领头雁。
随后的几天,在大都督府及扬州府衙四造里捕拿凶手的时候,唐成则是沉进了酒山宴海,除了那几位巨头之外,随着消息的流传,各地来的桐油商们也找上门来了,毕竟这些人是货源的由来,唐成也不怠慢,不过去虽是去了,与这些人的联络寒暄他却尽数让吴玉军站在了前台。
在这个过程之中,深居简出的周利荣很安静。
日日觥筹交错,联络各方,让唐成遗憾的是镇国太平公主府薛东与安国相王府的张亮还没露头儿,看他们日日悠游的样子,若非从郑凌意处得了确认消息,唐成还真有些不敢相信他两人居然也是因着桐油生意而来的。
“看来自己如今的份量还是不够啊!”,站在房中窗前目送一身儒衫的张亮的迈着四方步出了客栈,直到他融入人潮去远不见之后,唐成才收回了目光。
唐成并不急躁,且熬过这段时间,等郑凌意放出“特许经销商”的消息之后,不怕这张亮不找上门来。
吴玉军——唐成——郑凌意,张亮——张暐——李隆基。
对于胸怀天下之志,但又是庶三子出身,现在根基浅薄的李隆基而言,若有机会在肥的流油的桐油生意上分一杯羹,他真就能不动心?
唐成不相信,所以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急,大鱼总是沉在最下面,他现在需要付出的就是足够的耐心。
连着数日的喧扰下来,除了太平公主与安国相王府之外,其他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联络的也都联络了,眼瞅着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而时令也已进入了八月。
唐成该回金州了,下次再返扬州时,当是两月之后的十月末,到那时底牌掀开,这铺生意的精华才算真正开演。
…… …… …… …… …… ……
扬州蜀冈上的郑府后花园中,郑凌意的声音随着秋千高高荡起显的有些飘忽:“你要走了?”。
“铺线的事儿都做了,现如今该见的都见了,想见的就是等在这儿也见不着”,随着郑凌意随着秋千荡回来,唐成伸手推她一把,就使她又高高的荡起了,“有吴玉军在这留着就尽够了,还有好几个月,我得回家看看再来”。
郑凌意闻言当下里并没说话,直到秋千荡了两个起落后才悠悠道:“林白羽已上了折子请刑部彻查林明案,太子那边又重新派遣了人手前来扬州,朝堂里扬州大都督弹劾岭南道观察使及行军大使的折子一本连着一本,如今扬州风潮已起,你先回去暂避避风头也好”。
等这次秋千再荡回来时,郑凌意却抓着唐成手使身子定了下来。
郑凌意拿起唐成的手,将自己右手五指的指尖紧紧贴上了唐成左手五指的指尖,她用的力气如此之大,以至于十指之间不曾有一丝缝隙。
两人的十指在秋阳的照射下几近透明,尤其是郑凌意的纤纤五指空若粉玉,润如凝脂,异常美丽,“阿成,这是十指连心”。
“嗯?”。
没理会唐成的疑惑,低垂着头看着两人十指的郑凌意手掌一合,便将自己的掌心紧紧的印上了唐成的掌心,至此,两人的手已是彻底的印在了一起。
“这是心心相印”。
十指连心,心心相印,因郑凌意是低垂着头,唐成看不清她的脸上的神色,能感受到的只有她声音里懒洋洋的欢喜。
“阿成?”。
“恩!”
郑凌意将紧贴着唐成的手指动了动,“你不说些什么吗?”。
郑凌意扬起的脸在阳光下显得份外美艳,唐成避过她眉梢间掩饰不住流露而出的滟滟情意,手上也由“十指连心,心心相印”改成了一如前两个月夜般的相握。
“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唐成的声音很低,但低沉的声音却有着别样的穿透力。
郑凌意静静将这两句诗吟诵了几遍后,展颜一笑,“阿成,荡我起来”。
秋千再次高高荡起,风中的郑凌意竟然低唱起了一首六朝民歌:“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
唱完之后,偏过头的去郑凌意挥挥手道:“阿成,你去吧”。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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