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长江入口,岸边有一僧人,穿着一水的黑色僧衣戴着黑色僧帽穿着黑色僧鞋。僧人行走在岸边,一路顺着长江东行。
雨下得很大,僧人早已全身湿透,脚下每一步踏出,都能踩得泥水飞溅。大雨落下,平行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中乌云滚滚,压着整个大地,让人觉得窒息。闪电时而伴着雷声轰鸣,从天际传来,长江水夹着雨水,渐渐开始漫过路面。
僧人似乎没有丝毫感觉,只是木然地前行,而所发生的一切又像是充耳不闻。路过村镇时,大人小孩都早已躲在家中避雨,一些善良的人们见雨中有僧人冒雨独行便纷纷喊道:“大师,雷雨中行走,危险啊,来避避雨吧!”但所有的声音,最终都被雷雨声给掩盖了。
僧人一边木然地走着,一边喃喃自语道:“死了倒也好,能死在老天的惩罚中,死了也值得。死了倒也好,能死在老天的惩罚中,死了也值得。”如此往复,就说着这一句话,只是没有人听到,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就这样一路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到哪里去,到底要从哪里走。当他走到两条河流交汇处的时候,发现一座小庙,正孤零零地立在洲头,大水汹涌澎湃,仿佛要立即将这座小庙吞噬。
僧人一咬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庙门口。这座庙本来是附近村民用来祈祷佛祖保佑出水的亲人的,原本香火应该是很鼎盛的。但是在大雨的冲刷下,显得有点落寞,有点孤单。
僧人望着被大水冲垮了的庙门,自言自语道:“如今你也同我一样孤寂了,你保佑着附近一方生灵,可这时候谁又来保佑你呢?”
入得庙门,眼前的一切让僧人感到无奈:大水浸没了台阶,水面上漂浮着蒲团和诸多香火用品。木鱼和一应法器,要么被大风刮得七零八落要么就是漂浮在水面上。整个小庙里,清清冷冷,丝毫都看不出香火的样子。
好在庙堂大佛依然庄严,依然高坐供奉台,虽然头上被黄幡遮盖住,但依稀还是可以感到佛家的威严。水还没有漫到供奉台,僧人苦笑摇头,朝大佛庄严合十朝拜之后,爬上供奉台,粗略地打扫了一番。
坐在供奉台上,与大佛面对面而坐,僧人仰着头虔诚地看着大佛喃喃道:“佛祖,您慈悲天下苍生,可如今谁来慈悲您的金身?弟子道衍,有诸事不明,佛祖可否为弟子指点道路呢?”
“弟子是出家人,本应该静心静气,青灯经卷常伴佛祖左右,可是天下郎朗,乾坤昭昭,谁又不想建功立业?或许弟子不该沉迷俗世,可每当弟子看到尘世中那些受苦受难的人,弟子就想凭一己之力改变他们,让他们活得更有尊严。弟子一心想辅佐明君,再造汉人江山的辉煌,使得汉家基业千秋万载不再被异族奴役。可弟子又
亲手毁了大明江山龙脉,弟子不明,弟子实在不明,为什么弟子一番虔心却得不到应有的结果,弟子不甘心啊!”
这时,屋外一道闪电划过,带着轰天般的炸雷声,照应着大佛的脸。僧人看到,和蔼慈祥的佛祖此刻竟然像四大天王一样瞪着眼睛怒目张牙舞爪地看着他。
道衍一惊,连忙匍匐在地,战战兢兢拜道:“弟子知错了,弟子知错了,佛祖您责备的对,弟子不该痴心不改。弟子不该眷恋红尘,贪嗔痴三戒,弟子都犯了,弟子该死,可弟子真的心不静,静不下心来呀!若大明国祚真的毁于弟子手中,那弟子岂不是要成为沦落千古骂名的人?”
这时候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炸雷声再次响起,在道衍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阵威严的怒吼声道:“道衍,道衍,你即法名道衍,为何不弘扬佛法,衍生道之所存?你偏偏拾起自己本名姚广孝,奔波世俗名利之间,你妄为佛家弟子。世间万物万法,皆有定数,你却要逆天而行么?盛衰有定数,离合又岂能无凭?朱家的江山,到了兴盛的时候一定会兴盛,衰败的时候也一定会衰败,你一己之力,就能逆天而行么?道衍,道衍,还不归去,更待何时?”
这时,大佛突然伸出手向道衍拂扫而去,道衍无力抗拒,腾飞在空中,又像是坠落万丈深渊一样急速地坠落。落下去的过程中,道衍一直想伸手抓住什么,可是什么也抓不住,也都没有抓到,他只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一阵惊醒,道衍猛地坐了起来,他摸了摸头上的汗珠子喃喃道:“佛祖说的没错,凡尘的一切都是虚妄,都是梦一场。美梦也好,噩梦也罢,都是梦。”抬头看看梦中威严无比的佛祖,此刻又变成了和蔼庄严的样子。一阵阳光照射进来,照在大佛的脸上,散发着金光。
哦,原来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了,这世间还是那么美好,昨日的一切烦恼,都随着昨日的大水冲得无影无踪了。
道衍爬起身,开始忙着收拾小庙,正赶上附近的村民过来修葺,道衍参与其中,与村民一起将小庙整理了一番。朴素的村民们,见道衍在小庙中而出,纷纷以为是佛祖派他来保佑他们一生平安的,于是把道衍当做是天神一样的膜拜,并纷纷祈求这个天神留下来,保佑这一方水土。
道衍欣然留下,村民们兴高采烈离去,道衍转过头,喃喃自语道:“这里再也不是一座孤独的小庙,而我再也不是一个孤独的僧人了。”言毕,迎着夕阳的脸上,泛起一阵微笑。
且说经过数日的调养,方孝孺妙手回春,席祯终于能在搀扶下下地了。裴凤搀着席祯一步一步地走到书馆后厅,韩三童和梅殷正在煮茶相谈,见席祯过来,两人欠了欠身指引着席祯坐下。
“大师兄,这里你最大,有件事你
必须为我做主”席祯一坐下,没有丝毫客气,而是立马开始展现自己作为小师弟的身份来。因为他知道,两个师哥是世上最好的师哥,而只要他想要的,他们都会想办法为他去办到。
“哦?你倒是说说看,是不是谁得罪我们家席少侠了?说出来,大师哥给你做主。”韩三童今天心情大好,不仅仅是小师弟能下地了,更重要的是哥仨又重聚在一起,这很难得。
果然,席祯又开始将自己放在弱势群体的一面,又耍起了小师弟的威风。他突然指向梅殷说道:“是他,二师兄,他占我便宜,还扬言要揍我。我现在是个病号,是个病人,他不照顾我就算了,还占我便宜,更可气的是他居然扬言要打我,这点,凤可以作证。”
韩三童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说什么,这个小师弟,恐怕他是最了解的了。韩三童戏谑地看着席祯,呷了一口茶,饶有兴致地听他控诉完之后,强忍着心中的笑说道:“嗯,这是个问题,而且是个大问题,我们的席少侠不开心了。”
梅殷也是忍着笑,但随即又正色道:“席少爷,身子骨好了,有力气控诉了,看来你伤得不重。”梅殷那句席少爷还特意说的很重。
席祯一拍桌子,又指着梅殷,同时冲着韩三童吼道:“你看,你看,当着大师兄的面,他还在威胁我。你是想让我伤好了好揍我是吗?梅老二,你现在是越来越大胆,越来越不把大师兄放在眼里了,信不信我回去告诉师傅去?”
韩三童,梅殷和裴凤三个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又哈哈大笑,这一番笑,真的是前后仰合,根本停不下来。席祯坐在那里,看着三个人肆无忌惮的狂笑,心中憋着一股气,但是又实在是不敢发作,因为他伤还没有好。
“喂,你们笑够了没有”席祯怒了,刚要准备吼出来,但是怒伤肝,牵引着一阵心悸,慌忙捂着胸口。裴凤一看,紧张的不得了,连忙抚着席祯的胸口,关切地问怎么了。
韩三童和梅殷也觉得确实有点过分了,连忙收敛笑容。席祯也觉得差不多闹够了,也将自己这段时间躺在床上的窝囊气也出了,便立即腆着脸问道:“师兄,希直先生去哪儿了?”
韩三童道:“这里是方先生的书馆,方先生游学至此,前厅用来教学,后厅就用来住了。方先生此刻正在给学生上课呢,应该晚点会来吧!”
席祯点点头,问梅殷道:“二师兄,我们有危险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你又是怎么恰好又知道希直先生在这里的?这些好像都不是巧合吧,二师兄,你不觉得你不应该跟自己的师兄和师弟隐瞒吗?”
梅殷没有回答,只是立刻正色,起身边走。席祯指着梅殷的背影冲着韩三童道:“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怎么可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