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庆十八年的七月, 整个京城告别炎炎夏日, 迎来了清爽舒适的秋季。人们的心情也如这天气一般,从浮躁不堪慢慢变得沉静安详。
七月初五这日,因甄家众人皆来至王府做客, 黛玉便也从别院过来相陪。两家人亲亲热热的喝酒聊天,全无平常人家那般疏离客套, 让人轻松自在无拘无束。
黛玉看着长辈们那相濡以沫的感情,看着义兄姐姐尽在不言中的默默深情, 她的心中感触颇深, 对自己未来的生活更多了几分憧憬和期待。
与甄逸心意灵犀的对望一眼,感受到那份默契,不由的对他嫣然一笑, 甄逸顿时沉醉在那笑颜中, 不能自己。
甄文看着房中无论老少,皆成双成对恩恩爱爱, 不禁心中思索, 自己的命中人又在何方呢?这时,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想到那个可爱善良的少女,他微微一笑,陷入了沉思之中。
就在此时, 雪鸢自别院匆忙的赶了过来。王妃见她神情慌张,便询问原委。雪鸢忙回禀道:“方才贾府派三姑娘来说,老太太身体不适, 病中极其想念小姐,想接小姐过府一聚。因听闻小姐被王妃所请,便告辞回去了。说是请小姐明儿过府探视,也不枉老太太对小姐的一番惦念。”
黛玉闻言气极,她已得知爹爹的死是贾府一手策划的,而这主谋想必就是这面慈心狠的外祖母!而今还有脸来找自己前去探视,真当她林黛玉好欺负吗!
王妃冷哼一声说道:“这贾家不知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依我看,这老太太生病是假,算计是真。不必理他,找个理由推辞了便罢。”
“恐怕推辞不了,毕竟现在还没有戳穿他们的真面目。玉儿若是不去,免不得被他们宣扬出一个有失孝道的名声。所以玉儿必是要去走上一遭的。”凝烟摇头叹道。
黛玉满脸恨意:“纵然背上不孝的名声,我也断然不能去探视那不共戴天的仇人!”
士隐见黛玉如此激动,便安慰道:“玉儿不必气恼,这贾家的末日就快来临。你暂且忍耐一时,终有报仇雪恨的那一日。”
甄珠见黛玉气怒落泪,也忙过来相劝。在众人的劝慰下,黛玉渐渐平息了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
王爷从旁说道:“这次贾府来请,必有陷阱无疑。莫若趁此次机会,找出把柄为玉丫头铲除后患才好。也免得那贾府总是巧借名目的前来骚扰,让玉丫头不得清净。”
“这老太太的算计,我从别处已得知一二。左不过是想着设计玉儿嫁与那贾宝玉,好人财两得名利双收罢了!若所料不错,明日必有一场大戏在等着玉儿。”凝烟自张氏那里已得了些信息,是以冷笑着猜测道。
甄逸见母亲如此肯定,自是深信不疑。气怒攻心的他阴沉着一张俊脸,心中兀自盘算着要如何对付那贾府及那可恶的贾宝玉,为玉妹妹报仇不可。
甄文此时插言道:“既然他们如此恶毒,不如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自食恶果的才好。这样才能彻底解决贾宝玉,免去贾家对玉妹妹的算计。”
众人闻言皆点头称是,纷纷出策谋划起来。明儿若是贾府老实便罢,如若依然算计,那就别怪他们心狠的反击回去了……
次日,黛玉强压心中的怒火,在王府的严嬷嬷陪伴下,带着自己身边的几位嬷嬷、丫头及护送的王府护卫等一行人,一起朝贾府而去。
那贾府中人见黛玉到来,自是高兴的迎了过来。熙凤携着黛玉前往探视贾母,途中暗自提醒黛玉一切小心,黛玉自是心领神会的暗记在心不提。
到得贾母这里,就见房中已坐满了人,贾母躺在榻上面容苍老而憔悴。见到黛玉到来,她颤巍巍的伸手拉住黛玉老泪纵横:“玉丫头,你好狠的心啊!如若不是老婆子病重,你是否就记不得可怜的外祖母了吧?你让外祖母情何以堪啊!”
黛玉见贾母如此作势心中厌恶,面上却不得不伤心难过:“外祖母如此,黛玉自是忧心不已。这不听到消息,便匆匆赶来了。只是平日里黛玉有孝在身,外祖母又有了年岁,怕对您有所妨碍,便不敢前来打扰。望外祖母念在黛玉不得已的份上,就原谅黛玉的两难境地吧!”说完,掩面而泣。
贾母见黛玉如此言讲,不好再做指责。只好与黛玉相视而泣,做尽思念外孙的慈蔼长辈之态。
严嬷嬷是人精,早就看出贾母装病。便上前说道:“老太太倒是有福之人,咱家小姐听闻您卧病在床,着急的直哭。这不哀求了王妃半日,到宫中请来了专给太后医病的太医,来为老太太诊治。不如此时将那太医请来,为您诊治一番可好?”
贾母闻言脸色一白,瞧了严嬷嬷一眼说道:“玉丫头倒是有心了,只是这几日经过大夫的诊治,觉得身体好转了不少,只需静养几日也就罢了。那太医宫中事务繁忙,还是好生款待一番,赶紧礼送回去才是。免得误了太后的凤体,岂不是老婆子的罪过吗?”
王夫人此时也忙为贾母解围,一连声的吩咐人去好生款待太医,莫要怠慢了人家。黛玉心中冷笑,故作担忧的一再坚持让太医诊治。贾母无奈,只得再三保证身体无碍后,才打消了黛玉的念头。
既然贾母自诩无碍,那就不好再以生病为由强留黛玉尽孝。无奈,便按另一套方案来算计了。
探春接到贾母示意,便笑道:“到底是血脉至亲,老太太虽有好转,却一直精神不济,如今林姐姐一来,老太太立时便精神了不少。依我说,姐姐不如暂住几日,待老太太身体康复再回也不迟,也免得姐姐回去再生惦念之心。”
黛玉深望探春一眼,皱眉叹道:“三妹妹言重了,老太太大好全靠舅舅、舅母及姐妹们的悉心照料。黛玉作为外戚未尽半分心力,倒是不敢居功。再说老太太既已安好,黛玉倒可放下悬着的心来了,想必父母泉下有知也是开心不已的吧”
探春见黛玉不接自己的话茬,且话里点明自己是外戚又是守孝之身,断然不能不顾礼法强逼人家,便强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房中的那些聪明之人大都看出了几分玄机,皆聪明的保持缄默之态。熙凤为不招贾母等人猜疑,便和邢夫人从中插科打诨虚留了黛玉几声后,便就此罢手了。
迎春、惜春本就不希望黛玉再入这污秽之地,自是沉默无语并不挽留。宝钗聪慧,见此情景度今儿之事必有蹊跷之处,不敢轻易介入,只能冷眼旁观事态的发展,再做打算。
唯有湘云不服,尖刻的说道:“这林姐姐也太冷心冷情了些!当初你来至贾府客居,老太太对你百般呵护。如今老太太病重,你不思报答反倒推诿,真叫人不齿!”
贾母故作恼怒的呵斥道:“云丫头,你怎能如此和你林姐姐说话!她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怎能不顾我这嫡亲的外祖母呢?”王夫人借此也帮衬了几句,言下之意多是逼迫黛玉留在贾府。
黛玉拿帕子掩面哭道:“云妹妹此话甚是诛心,你既说我是客居,便当知姐姐是林家的女儿。林家如今是何局面,妹妹岂有不知的?得知外祖母病重,姐姐便苦求来了太医。这难道还不能表达姐姐的心意吗?莫非定要姐姐日夜随侍才罢?只是我若这样做了,世人笑我不懂规矩礼法也就罢了,到时连累外祖母清名有损,岂不是姐姐的罪过?妹妹说话还是多思量一下才好。”
湘云被黛玉堵得哑口无言,有心辩驳,又不占理,坐在那里生着闷气,不再搭理黛玉。
迎春见黛玉伤心,自是赶紧过来安慰,并在无人看见之际,给了黛玉一个赞许的笑容。黛玉微微一笑,姐妹之间的情意表露无余。
就在这尴尬之际,那贾宝玉如风般窜了进来。见到黛玉日益清丽的容颜,他痴迷的说道:“多时不见,妹妹到生的愈发俊秀了。”说完,情不自禁的凑过来欲拉黛玉的手。
黛玉见此急忙避开,那严嬷嬷借此挡在了黛玉身前。王夫人知道这严嬷嬷本是太后身边的人,后来又伺候北静王妃,是个惹不起的人物。怕她因宝玉的举动产生厌恶,到时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对娘娘不利,便开口将宝玉唤了过去。
宝玉依偎在王夫人身边,一双眼睛兀自瞧着黛玉不放。王夫人心中暗恨,却不得不按计划行事:“虽说今儿老太太大好,到底不能多耗精神,还是暂且歇息一会子吧。这外甥女难得来一遭,不如让媳妇陪着嬷嬷们去逛逛,也让她们姐妹们好生相聚一番,您看如何?”
贾母自是连声称好,嘱咐黛玉尽管和姐妹们去玩,至晚回府也就是了。严嬷嬷见此给紫屏几人点头示意后,便笑嘻嘻的随着王夫人出去了。
邢夫人和熙凤自是要去相陪的,临走之前面带忧色的看了黛玉一眼。见黛玉一副沉着的表情,心中便安定了许多。
黛玉服侍贾母歇息后,便在李纨的带领下和姐妹们来到大观园内。那宝玉自是不肯落下的,一个劲的想凑到黛玉身边说话。不料黛玉被迎春、惜春左右护着,身后自有紫屏几人寸步不离,竟无他立足之地。他心中急的不行,恨不能将她们推开才好。
湘云见到宝玉如此模样,心中酸涩难当,望着黛玉的背影嫉妒不已。宝钗心中也是极为不悦,不过她总有一种预感,今儿定有大事发生,是以她还是谨慎行事方为上策。
探春今儿十分活跃,她对着李纨笑道:“大嫂子,今儿老太太大安,又见到了林姐姐,咱们不如庆贺一下可好?昨日我从凸碧堂经过,见那山下池中的荷花开得正好,咱们不如把席面安在凹晶馆,一面赏荷一面闲聊岂不妙哉。”
李纨尚未答言,那宝玉先自拍手叫好起来。李纨知道探春近来颇受老太太赏识,不好得罪与她,再加上宝玉一旁撺掇,便含笑应了下来。
待一行人来至凹晶馆,筵席已经摆好。黛玉怕宝玉再来纠缠便坐到了迎、惜二春之间。宝玉见此,只得面带委屈和湘云宝钗做到了一起。
那凹晶馆确实建的巧妙,轩窗外便是一弯碧水,那池中的莲叶青翠欲滴,各色荷花竞相开放,或隐或现的隐藏在莲叶间,当真清幽之极。
探春又吩咐几个小戏子在山上的凸碧堂演奏几曲以助酒兴。不一时,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并发。此时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渡水而来,自然使人心旷神怡。
纵使黛玉对贾府心存恨意,今被这美景感染,心情也有了些许好转,与姐妹们笑谈起来。湘云不忿宝玉被黛玉吸引,席间多有冒犯。甚至拿前几日看戏之时,发觉有一戏子与黛玉有几分形似的事来奚落黛玉。结果被黛玉三言两语的给驳了回去,自己反倒气得不行。
姐妹们多时不见,自是亲热之极,不知不觉便多饮了几杯有了些许醉意。探春见此便提议回房暂歇,酒醒过后再聚不迟。
因黛玉旧居的含芳阁陈设未动,是以迎春便约着黛玉一同回去。岂料行至半路,探春打发人来请迎春,言说有事相商。无奈,黛玉便带着紫屏几人自去了。
来至含芳阁,便见鹦哥等人依旧在此当差。见黛玉回来,自是开心不已。服侍黛玉歇下后,除了紫屏在旁服侍外,紫苏等人皆被鹦哥几个拉到偏房闲聊去了……
再说王夫人这里,自拉着严嬷嬷等人出来后,一边陪着在园子里闲逛,一边不时的打听着太后及王妃的喜好。严嬷嬷也不以为意,捡那能说的随便说了几句应付了事。
逛了半日,王夫人又安排下一桌精致的席面,陪着严嬷嬷等人享用。熙凤因有哥儿需要照顾,自是告辞回家了。席间严嬷嬷与邢夫人相谈甚欢,倒把王夫人给冷落了不少。
王夫人心中气恼暗自思忖:如若不是为了宝玉,我岂肯受这贱婢的气,等娘娘生下皇子,看我能饶了你们哪一个!
宴罢,严嬷嬷谢过两位太太的款待后,便告辞要去服侍黛玉。王夫人见此,忙笑道:“嬷嬷莫要着急,待让小丫头去打听一下,她们姐妹们可否散席,再去不迟。”
那丫头去了许久之后,才来回禀:“姑娘们已经散席,林姑娘回含芳阁暂歇去了。”严嬷嬷闻言赶紧要丫头带路,王夫人笑道:“左右我也无事,便与大太太陪嬷嬷走上一遭吧。”
严嬷嬷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含笑谢过王夫人后,便相携着朝含芳阁走去。待磨磨蹭蹭的来至含芳阁,进的院内却发觉空无一人。众人正奇怪服侍之人去了哪里之际,忽听得房内传来异声。
王夫人装作好奇的样子,与严嬷嬷等人仔细倾听。却惊骇的发现房中竟传来重重的喘息和□□声。房外之人皆是过来人,一听便知是男女正在行那房中之事!
“哎呦呦,可不得了了!这外甥女可当真是好家教,偷人竟偷到我们贾府来了,真是不要脸之极!快随我去见老太太,定要给我们贾府一个交代不可!”王夫人听到声音,知道宝玉已成事,欣喜之余,对黛玉更是恨之入骨,便借此辱骂黛玉,来发泄心中不甘。
严嬷嬷等人面色苍白,叫苦不迭。随着王夫人踹开房门冲了进去。只见房中锦帐中有两人正衣衫不整的纠缠在一起,因正在兴头之上,见有人进来也无暇顾及,依旧鏖战着。
王夫人怒火攻心,掀起帐子骂道:“你这个贱婢,还不……不对,怎么会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随着看清床上人的面貌,王夫人惊骇的站在那里,声音也变的竭斯底里起来。
严嬷嬷及邢夫人对视一眼,拨开碍事的王夫人定睛看去,眼前的一切让她们差点失笑出声。原来此二人竟是那贾宝玉与史湘云!那湘云倒是极为清醒,见人进来,急的要摆脱宝玉。怎奈抵不过宝玉的力大,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那宝玉似是迷了心窍,对外事置之不理,眼中仅余湘云一人而已。
王夫人彻底失态了,她死命的将宝玉从床上拖了下来,湘云趁机将自己裹了起来,坐在那里哭泣不止。这房中连哭带叫的大动静将下人们都吸引了过来,皆站在院中指指点点。
不一时,各方各处皆得了消息,纷纷赶了过来。黛玉与熙凤联袂而至,与众姐妹在院中等待。
严嬷嬷等人早就退出了房间,站在黛玉身边将事情说了出来。在她有意为之的情况下,府中上下皆已得知了宝玉与湘云之事。
王夫人心有不甘,跑将出来质问黛玉为何不在房中,湘云又怎的会在此地。黛玉无辜的说道:“甥女因多饮了几杯,心中难受歇息不着。又想起带给凤姐姐母子的礼物尚未送出,便带着紫屏到凤姐姐院子里去了。至于表哥与云妹妹为何在此,却是不知!”
看着黛玉茫然的表情,王夫人有苦难言。方才她已质问过湘云了。得知是因她言语中对黛玉多有冒犯,被宝玉拉来道歉的。谁知到了此地后,黛玉并不在房中。两人正欲走之际,那宝玉突然狂性大发,才有了此番事情。
王夫人甚是疑惑,为何安排好的计划竟然出了差错,而落到如今这个不利局面。黛玉也是不明所以,她只是为防贾府算计,才偷偷跑到熙凤那里的。
其实,这一切皆是张氏一手策划的!
原来,凝烟为保证黛玉安全,拜托张氏对其多加照拂。张氏在发觉贾府要用这龌龊招数陷害黛玉后,自是极为不齿。她原本不想牵连到湘云,只是随着这半日下来,她发觉这湘云着实可恶。不禁为了宝玉针对黛玉,还明里暗里的嘲讽鄙视迎春。这对爱女如命的张氏来说,是决不能容忍的!
所以她附在他人身上,将那监视的婆子丫头引开,又将中了药的宝玉与湘云引到一起。才导致了现今这个局面。
王夫人见黛玉置身事外自是不能容忍,便一口咬定是黛玉不忿湘云无礼,而设陷陷害二人,定要拉她去见贾母讨个公道不可!
紫屏等人将黛玉护住,严嬷嬷甩开王夫人的手,鄙视道:“你们贾府道德败坏,家教不严,成年的男丁竟依然在内维厮混,有此事发生,当属情理之中。你们不思己过也就罢了!如今还来诬陷咱家小姐,真是颠倒黑白无耻之极!如若不是苍天庇佑,今儿遭劫的便是咱家小姐。此事我必回禀太后王妃,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王夫人闻言如梦初醒,赶紧赔笑解释。如若让她回禀了太后,那宝玉的前程就全毁了,而元春也会受到牵连不可!
只是黛玉对此却是满面冰霜,沉默无语。那严嬷嬷一叠连声的吩咐紫屏、紫苏几人护送黛玉回府,一边打发孙嬷嬷去转告贾母:“这贾府藏污纳垢,门风不正。小姐清白之人,断不能因此污了名声。是以在贾府未能彻底肃清这些恶名之前,这贾府不来也罢!”
说完,黛玉一行人收拾东西,不顾众人的阻拦,上车自行回转王府。
而贾母在听了孙嬷嬷面带讥讽的回禀后,登时就气晕了过去。孙嬷嬷见众人都忙着去救治贾母顾不上她,便自个面带笑容的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