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信?”陆遥问道。
霓裳笑道:“看你如此义愤填膺,或许真是被恶意中伤也不无可能。”
陆遥大喜道:“公主明鉴。”
霓裳“嗯”了一声,也不知是敷衍之词,还是肺腑之言,沉吟半晌后,忽然问道:“陆遥,本宫问你,你究竟是因何原因,竟敢释放那些逆党嫌犯?”
陆遥一愣,这个问题,不是早在始皇帝那里已经回答过了么,怎的又问起来了。
“公主在宫中,可能有所不知,百家之乱虽已过去,但这场风波依然还未停止,不知有多少无辜者波及其中,被那些卫所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认作是逆党,然后惨死在屠刀之下。”
陆遥有些激动道:“这些人何其无辜?他们大多都是最普通不过的贫民百姓,每日里能够三餐温饱,就已经是心满意足,活的这般艰难,却还要身受波及,惨死在屠刀下,陆某如何能视若无睹?不是陆某冥顽不灵,说句公主和陛下恐怕要生怒的话,别的地方陆某管不着,可若是再有无辜者被胡乱塞进天牢,我还会放!”
他越说越是情绪激愤,说到最后四个字,饱含冷漠,声音就如洪钟震响,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那两名宫女都惊呆了,很想呵斥陆遥竟敢在公主殿下面前语气如此冒犯,但却一个字也怔怔难以说出口。
陆遥的话,恐怕天下绝大部分人,都会引起共鸣。
身份卑微,在这个时代,就是命如草芥。
这仿佛是一件再正常、再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可都是人,谁又甘愿做草芥呢?
又有谁为这些草芥义愤填膺的说过话呢?
皇帝?
还是底下那些大臣?
抑或是圣人?
太少太少了。
这两名宫女,至少没听说过。
陆遥此刻虽然受罚在宫中做禁卫,但这终究只是一时的,他出身将门侯府,等责罚期限一过,又是红袍加身地位显赫的朝廷命官,在这两名宫女眼里,自然而然亦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而这位“大人物”,却能怜惜那些身份卑微的草民,更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拯救那些卑微草民于水火,甚至敢在公主殿下的面前,慷慨激昂,激愤不已……
这两个宫女惊住了,敬佩仰慕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能呵斥的出来。
玉文公主也听得沉默起来,许久之后,才淡然说道:“你就不怕,你此刻说的这些话,真的传到陛下的耳中?”
陆遥哼道:“有些事,总是要有人做的,有些话,也是需要有人说的,你不做,他不说,那就陆某来做、来说。”
玉文公主讶然道:“你还挺有理?”
陆遥道:“自然,公主以为陆某这些话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陆某会怕?”
玉文公主皱眉道:“你不怕?”
陆遥肃然道:“不怕?我这么做,归根结底也是为陛下着想,陛下何等圣明,恐怕也正是因为知道我是一片赤诚之心,故而才没有苛责于我。”
“为陛下着想?”玉文公主更是好奇了,好奇陆遥还能怎么颠倒黑白,犯下这么大的错,不思悔改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说是为陛下着想,赤诚之心!
陆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的所有人族,全都是陛下的子民,难道那些被我放掉的无辜百姓,就不是了?我将那些人放了,正是不想让陛下的子民无辜惨死,这难道不是为陛下着想?”
玉文公主听得微微一怔,还能如此诡辩?
这陆遥,当真是舌灿莲花,能将死的说成活的!
不过,有两句话倒是甚好。
霓裳几乎可以确定,这番话即便真的传到父皇耳中,光凭开头的这两句话,父皇也必定不会计较陆遥的言语之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不正是父皇想要的么?
她淡淡笑道:“你如此巧舌如簧,该当投师名家,当个五品官儿,却是委屈你了。”
陆遥闻言心下冷冷一笑,名家算个屁,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还白马非马,那是没碰见老子,否则指鹿为马都能给你说的心服口服!
心里虽然不屑一顾,但表面上还是要矜持些的,肃然道:“名家那些逆党贼子,现在已被朝廷勒令取缔,从此不复存在,委实大快人心!陆某精忠报国,或许能说会道,但也是为国而说,为苍生而道,名家那等藏污纳垢之地,也配容我清清白白之身!”
“说得好。”霓裳这回倒是认同。
她以往对诸子百家谈不上厌恶,也说不上喜欢,但自那夜,身为孤家家主的孤无求,和数术家掌门张草谷合力将月魔接引而来,便对百家不由心生憎恶。
后来月魔重伤始皇帝,她更是对百家恨之入骨,现在耳朵里已经是听不得百家哪怕一个好字。
陆遥将名家贬的一无是处,正中她下怀,不由面露微笑道:“原本还以为你是对百家心存善念,故而才将那些逆党嫌犯全都放了,现在听来,本宫有些相信你所说的话了。”
陆遥撇嘴道:“对百家心存善念?公主难道未曾听过一句话么,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百家或许曾经还未必算是敌人,但他们竟敢勾结魔族,不顾后果,祸乱京都,此举分明就是和整个人族划清界限了,又何可惜?”
他是顺着霓裳的话说的。
因为他听出来了,公主似乎对百家有些憎恶。
在他看来,百家虽然勾结魔族,但真的行勾结之事的,恐怕也就是那夜出现在宫里的几个百家首脑,而底下数以千万计的门徒,如何能全然知情?
可恨、该死的,只是那寥寥数人。
当然,非要说除了这寥寥数人,就全都是无辜的,亦着实有些片面了。
至少以陆遥看来,那位墨家大执事岳长溪,便一定知情!
不知情的?难道就无辜了么?
想要破坏盛世安宁,那就没什么可无辜的。
太平盛世,须鲜血染就。
这本来就不是能轻易理清的一笔糊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