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昀兄这是在跟他撒娇呢?
李玺目光灼灼, 夸张地叹了口气:“哎,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原谅你了, 谁叫我这么疼你呢!”
魏禹握着他的手,没松开。
旁边有人好奇地看过来, 他也不在意。
李玺嘴角翘得老高,“不过, 有一个条件。”
魏禹很快道:“你说。”
“要烧一只特别好看的小狐狸。”
“好。”
“还要吃好吃的饭, 从前没有吃过的。”
“好。”
“再教我做三彩俑, 我要给夕哥儿和月牙儿做礼物。”
“好。”
“今晚我……”
魏禹笑, “一个条件?”
小福王理直气壮,“一个一个又一个,简称一个。”
魏少卿只有笑的份了, 根本舍不得反驳。
他们来的这户人家姓莫,人称莫老大, 祖上三代都在常安坊开瓷窑。
莫老大总共十个兄弟, 每个兄弟至少三个娃娃, 一家几十口挤在大杂院里, 既是窑场又是家。
莫家除了烧三彩陶俑,也做一些素色陶器, 多是瓦罐、水缸之类, 赚不了多少钱。
好在他家里人多,又肯卖力气,三日就能出一次货, 日子过得虽清贫些,至少一日两餐能吃饱。
“今日多亏了福王,坊中窑主们都感激您, 想要求见您,又怕唐突了,全求到我这儿来了。”
莫老大身材粗壮,皮肤黝黑,说起话来笑呵呵的,颇有几分江湖气。
李玺摆摆手,机智道:“不用谢我,这都是魏少卿的主意,大伙只要记下他这个情,以后他再来常安坊办案,你们多照应。”
莫老大忙执了执手,道:“向来都是魏少卿照应咱们,咱们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几条腿,能帮上他一星半点呢!”
李玺杵了杵魏禹,“你人缘真好。”
魏禹勾住他的腰,“小心脚下。”
李玺呀的一声,踩到一团湿泥巴,“你说晚了。”
绝不承认是自己脚快了!
魏少卿弹弹他脑门,掏出帕子,屈膝蹲到地上。
因为今日要出门玩,李玺特意穿了双漂亮的厚底靴,鞋帮是银白色的,绣着金线,缀着珠子,鞋头还有一簇火红的小绒球,贵气极了。
只是多了一团泥渍。
魏少卿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单膝顿地,拿手捏着帕子,给他一点点擦去。
旁人拿眼瞅着,啧啧称奇。
无花果纠结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果断地决定原地围观。
人家玩的是情趣!
有眼力的小伴当才不会在这时候冲上去表忠心!
李玺从小到大被人伺候惯了,卑躬屈膝的也见过不少,这一刻却不好意思了。
他把魏禹拉起来,小声说:“不碍事的。”
“不是喜欢漂亮吗?”魏少卿勾着唇,不紧不慢地把帕子折起来。
李玺美了,软哒哒地扒在他身上,让他带着自己走,完了还口口声声说:“不是我懒,只是我疼你。不然再踩着泥巴,还得让你给我擦。”
理由简直强大。
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刚刚给我擦鞋的帕子,是不是平时给我擦嘴的那个?”
“看出来了?”魏少卿含笑道,“这倒没事,回头洗洗再给你擦嘴。”
“我我我、我不疼你了!”小福王张牙舞爪要把帕子抢过来。
魏少卿象征性地挡了一下,没挡住,任由小虫爪伸进自己怀里,掏出……一叠帕子。
一叠?
有蚕丝的,有锻面的,有细麻的,还有木棉线织成的。
看着上面熟悉的花色,李玺方才想起来,擦嘴的时候用的是最柔软的丝料,擦手的时候是吸水的木棉料,擦汗用的是细麻帕子,刚刚擦鞋的时候,用的是好看却不怎么实用的锻面帕……
因为李玺爱漂亮,当着外人的面,擦鞋的面画也要美美的。
唔……
小福王把自己埋进魏少卿怀里。
原来,话本里说的都是真的。
一个人,真的可以每一天,每一刻都会变得比前一天、前一刻更爱另一个人。
“我也会好好疼你的。”李玺努力保证。
“如果我烧出一个歪腿的小狐狸呢?”魏少卿扣着他毛乎乎的脑袋,笑问。
“怎么会!”小福王腾地直起身子,“我家书昀兄的手比神仙还厉害,怎么可能做出歪腿狐狸?如果有,那只能说明狐狸的腿本来就该是歪的!”
围观群众在心里缓缓竖起两个大拇指。
一个给魏少卿,一个给福王。
莫家窑场到了。
终于可以好好烧小狐狸了,不用被迫塞狗粮了,随行的莫家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府兵们笑而不语,这才到哪儿?
魏少卿说了亲手做,那就是从头到尾亲力亲为。
从选土和泥开始。
“做三彩陶俑要用这样的高岭土,挑颜色发青的,烧出来的的胎才会白,颜色发黑的只能烧出红胎。”
“为什么?”李玺把头贴过去,问。
“黑土里有铁。”魏少卿敲开一块,给他看。
“哦。”其实并没有懂,不过不重要,他只是喜欢看听书昀兄一本正经讲课的样子。
和泥的时候最好玩,可以四只手一起和,你勾勾我的,我蹭蹭你的,一不小心,手指就绞到一起去了。
小福王耳朵都红了,魏少卿还要一本正经讲知识。
“泥料不能太软,要多揉多摔,把气泡排出来;也不能太硬,烧的时候会有裂缝……”
然后,四只手又拢到一起,揉揉捏捏去了。
“书昀兄,我也要捏小狐狸,你教我吧!”
别人理解的教:师徒两个面对面,一个做,一个学。
小福王和魏少卿的教:小福王揪一团泥巴,魏少卿拢住他的手,手把手地教。
“小狐狸太难了,我干脆做两个小扁缸好了,烧好了送给夕哥儿和月牙儿,让他们长大了养小鱼。”
于是,魏少卿就搬来轮制托,把泥巴放上去,边转边教小福王怎么塑泥胎。
如果肯好好学,他就不姓李名玺了。
突然想到上次学琴的样子,魏少卿把他惹得手软脚软,这次他要报一“软”之仇。
于是,小福王就蹲到魏少卿身后,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把手臂从他腋下伸过去,拢住他的……
手?手呢?
够不到!
眼睛?眼睛呢?
看不到!
想像中把魏少卿拢在怀里,下巴搁在他头上,十指交缠,你侬我侬的画面根本没出现!
和魏少卿一比,他胳膊短,个头矮,脑袋小,身子娇,这么软软地一贴,俨然是只小挂件!
小福王自闭了。
最后,还是换魏少卿抱着他,捏啊捏,转啊转,手指勾勾缠缠,做出来一对……盘子。
而且是超大只的盘子,直径足有一尺八。
原本是要做小扁缸的,可以养泥鳅、种碗莲的那种,结果俩人越揉越扁,越揉越扁,最后做成了大盘子。
“烧出釉色就好看了。”魏少卿安慰。
小福王接受了这个安慰,“那要天底下最好看的釉色。”
“好。”
做三彩陶俑要烧两次,一次烧白胚,二次上色,上色后烧制时颜料会流动,流得均匀、自然者为上品。
莫老大单独给小狐狸和大盘子开了一个窑,把大盘子往里放的时候,表情一言难尽。
“果然是大户人家,吃饭的盘子都这么大。”
李玺就笑,不说话。
临近午时,福王府里该敲吃饭钟了,李玺玩了一上午,肚子扁了。
寻常百姓只吃两餐,中间顶多啃块杂面饼、喝碗稀粥垫一垫,再贫困些,就是灌凉水。莫家也不例外。
今日却不同,娘子们一口气搬出十来个红泥小灶,孩子们也跑来跑去地帮忙,捡柴的,生火的,和面的,洗石头的,喜气洋洋。
等等,洗石头?
李玺眨眨眼,“没有锅吗?怎么往灶上铺石头?”
“不是要吃没吃过的吗,今日莫家娘子就给咱们做一样——石头饼。”
杂粮面擀的饼,用石头烤熟,可以夹菜和肉。只有过节的时候或是来了重要客人,莫家才舍得这样吃,孩子们高兴得像过节。
李玺亲眼见证了这神奇的一幕——
巴掌大的圆饼子,擀一擀,抻一抻,贴到洗净烧热的石头上,慢慢变得焦红,膨起一个小鼓包。
翻个面,戳一戳,焦香的气味就散出来了。
切得极细的酸菜丝和咸菜条已经备下了,趁着热气往饼里一夹……
李玺咽了咽口水。
莫家娘子双手托着,头一个呈到他面前。
“别别别,先给孩子们,我不急的。”
莫家娘子爽朗一笑,“他们的肚子填不满的,王爷先吃。”
李玺讪讪一笑,他的肚子也填不满的。
杂粮面的石头饼确实好吃,比寻常的白面饼多了些特别的滋味。趁热咬下去,外焦里软,渗着酸菜的清香。
好吃!
李玺也不讲究,守着灶台,坐着小杌子就开心地吃了起来。
酸菜汁流到嘴角,习惯性地扭过头。
魏少卿也自然而然地掏出帕子,给他擦——是专门用来擦嘴的那方柔软的丝帕。
擦完还要嘱咐一声:“吃慢些,石头饼略硬,不好消化。”
娘子们拿眼瞅着,不由笑出声来,这魏少卿,怎么跟养儿子似的?
小福王嘟着小油嘴凑到魏少卿耳边,小声说:“如果有肉会更香,下次再来,咱们带些腊肉送他们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李庸讨好的声音:“爷爷,小子给您送肉来了!”
他身后跟了一串仆役,鸡肉、鸭肉、鱼肉、大鹅肉样样都有,还有李玺刚刚还在怀念的腊肉。
“我就猜到莫娘子要做石头饼,怕您吃不惯素的,给你送些肉过来,都把好肉挑出来,撕成了丝,可以直接夹进饼里,剩下的鸡架鸭架就给莫家兄弟们下酒吧!”
李玺翘着嘴角,拿脚尖踢踢他,“你这不挺会办事的吗?怎么还不要脸地赚窑工的辛苦钱?朝廷克扣你的食邑了?”
“没没没!”李庸连连摇头,苦笑道,“这不家里人多嘛,就想着……能赚一文是一文。”
“那就自己包个窑场,烧了瓷器正正经经地卖,总好过赚那些昧良心的钱。”
李庸一把抱住李玺的大腿,“爷爷,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要宗正寺那边不拦着,我的窑场赚十分,我孝敬您七分!”
“爷不稀罕。”李玺一脚踢开他,“别打扰我吃饼。”
钱是什么?
有饼香吗?
李庸嘿嘿一笑,拿饼递肉,殷勤地照应着,把魏禹的活给抢了。
完了还挑衅般瞪向魏禹,别以为他不知道,是谁把这小祖宗引过来的!
小福王踢他,“你瞅谁呢?”
“瞅、瞅魏少卿……魏少卿英姿勃发,让人见之、见之……”
“见个球球,这是你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 10000+营养液!!!啊啊啊!
——感谢名单还没贴完,明天继续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