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胡娇在内, 定王府四个女儿,最像定王的原本是大女儿,寿安县主李仙芝。
为什么说“原本”呢?
因为, 就在此刻,李云萝看到了一个更像的人。
李玺年纪小, 不记得了,眼前的小娘子和李仙芝十五六岁时的模样至少有七分像, 另外三分, 差在了那双眼睛上。
李仙芝、李木槿姐妹两个都是杏眼, 随了定王妃杨氏;李云萝是脉脉含情的桃花眼, 像她的生母;这位小娘子生着一双凤眼,和已故定王一模一样。
若是不知道杨氏丢了一个女儿,李云萝还不会多想, 如今刚好有这么个小娘子站在面前,模样、年龄都对得上, 就不单单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她垂着眼, 缓缓地缝补着衣裳, 借此平复翻涌的情绪。
小娘子和李玺性子差不多, 一时半刻都安静不了,“你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吗?为何还会补衣裳?”
李云萝没抬头, 只尽量平静地说:“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为何不能补衣裳?”
“有伺候的人啊, 听说还不止一两个,有一堆呢,缝衣裳的, 做饭的,打扫屋子的……哦,是不是还有试毒的?”
李云萝忍俊不禁, “是从话本上‘听说’的吧?”
小娘子吐吐舌头,自来熟地把脑袋伸过去,离她很近,“你不要这么认真,瞎缝缝就好了,还怀着小娃娃呢,别累着。”
李云萝心头一颤,终于抬头,正视这张脸。
倘若她真是杨氏的女儿……
那就是间接害死她生母的凶手。
“你叫什么?”
“……蛛蛛。”小娘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非常小声地说。
“珍珠的珠?”
“不是……”
如果是珍珠的珠,她就不会不好意思说了。
小娘子拉过李云萝的手,一笔一画地写在她手心。
她的手指不算白嫩,皮肤干燥,指腹生着薄茧,显然并非养尊处优长大的。
李云萝的心不由地颤了颤。
稚子无辜,作恶的是大人。
“你姓什么?”李云萝不着痕迹地套着话。
蛛蛛眨了眨眼,道:“我阿娘说了,姓名啊,住处啊,家里有几口人啊,这些都不能随意向陌生人提起——当然,按照她原本的意思,是根本不让我见陌生人——不过,姐姐心善,待我很好,我愿意告诉你。”
李云萝良心微微刺痛。
果然啊,坏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由改口道:“既是令慈叮嘱,蛛蛛就不要说了。”
“不,我喜欢姐姐,愿意告诉姐姐。”蛛蛛自来熟地把头靠在她肩上,爽快道,“我姓契苾,叫契苾蛛蛛。”
名和姓一起说,倒是挺骄傲的。
李云萝一怔,“令尊是……铁勒族?”
蛛蛛眼睛一亮,“姐姐知道铁勒族?”
李云萝点点头,“契苾是铁勒九姓之一,大业有位守边的将军就姓铁勒。”
——不,实际上,她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胡姬就是铁勒人。
胡姬刚来定王府的那几年,杨氏待她并不好,李云萝生母心善,对其多有照应。胡姬心内感激,常常带着小小的李云萝玩耍。
许是思念家乡吧,无意中对她说了许多铁勒族的事。
她说,自己姓仆固,是铁勒一个小部族的公主。她还说,长安城的铁勒人并不多,都是暗中跟着她过来的……
她以为李云萝年纪小,听不懂,实际上李云萝不仅听懂了,还记到了现在。
蛛蛛兴奋道:“我知道姐姐说的是谁!是镇守在粟末河畔的那位大将军对不对?那是我阿爷最崇拜的人!”
小娘子嗓音清亮,说起话来就像唱歌似的,那双与记忆中肖似的眼睛一眨一眨,把李云萝的心都眨软了。
她缓缓地舒了口气,关心道:“令尊缘何病了?药方你可记得?”
“我看不懂,不过我带来了,原本就是想打些猎物到皇城换药的。”
一边说一边在身上胡乱翻找,找了两圈才从袖子里把那坨皱巴巴的药方掏出来。
李云萝忍不住笑,“你这性子,倒跟小宝差不多。”
蛛蛛歪歪头,“小宝是谁?”
“谁叫我?”
李玺掀帐子进来,怀里抱了一撂长长扁扁的盒子,熊熊子身上还挂着两个。
“哦,原来你叫小宝,我弟弟也叫小宝。”蛛蛛笑得很开心。
小福王下巴一抬,“我比你大,叫哥哥。”
“我比你大才对,你还没我高。”蛛蛛脆声反驳。
身高是小福王最大的痛脚,一说就炸毛,“我这是长个晚!御医说了,越长个晚越长得高,懂不懂?”
“行行行,就当是长个晚吧!”蛛蛛乐得咯咯笑。
李玺恼了,把盒子往榻上一丢,“还想不想要药了?”
“想!”蛛蛛立马敛起笑意,一本正经道,“你一定会长很高很高的,比我阿爷还高。”
“你阿爷多高?”
“嗯……”蛛蛛看了一圈,指向帐子外面的旗杆,“比那个还高。”
李玺嘴角一抽,“那还是算了。”
长那么高,想跟魏少卿亲亲还得弯腰。
蛛蛛又是一阵笑,好傻哦,骗你哒!
李玺也悄悄说了句,小傻妞,笑起来的样子,傻极了。
两个人打闹的工夫,李云萝就把药配齐了。
蛛蛛看着那些打开的药盒,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这些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原以为李玺顶多给他一些柴胡、板蓝根之类的,没想到都是这种买都买不到的名贵药材。
李玺塞到她怀里,财大气粗道:“这些不算什么,我家还有好多,吃完了你再来要。当然,还是希望你阿爷能尽快康复。”
想到病重的父亲,蛛蛛到底没拒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玺,认真保证:“我一定会打到最大最凶的那头的山猪,送给你当谢礼。以后每年我打到的第一头猎物,都会送给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玺爽快道。
蛛蛛也笑了,说不上为什么,很喜欢他,也很喜欢那位像仙女一样的姐姐。
“你们叫什么?我回去告诉我阿爷。”
“啊,那什么,我就叫小宝,我阿姐叫二丫。”李玺可没忘,蛛蛛刚才还说,姓李的都是坏人。
蛛蛛偷偷笑了一下,“还不如我的名字好听。”
“你叫什么?”
“蛛蛛。”没有那么难以出口了。
李玺的脑洞顿时对接上了,“蜘蛛的蛛?”
契苾蛛蛛由衷道:“你真聪明。”
小福王顿时抖起来。
李云萝把衣裳补好,亲自给蛛蛛套上,温声道:“好了,送蛛蛛回去吧,再晚家人该担心了。”
李玺点点头,“成,那我让无花果送……”
“你亲自送,不要让别人看到,也暂时别跟旁人提起蛛蛛。”李云萝郑重道。
李玺不解,“包括祖母和伯父?”
“尤其是祖母和伯父。”李云萝道,“就当是……帮阿姐一个忙,好不好?”
李玺顿时不问了,还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罩在蛛蛛身上,兜帽也戴上,遮得严严实实。
“这下就算有人看到也不怕了。”
李云萝心内暗叹。
这就是为什么,她愿意倾尽一切对李玺好。
因为他值得。
目送一双年轻人离开,李云萝轻抚着肚子,喃喃道:“如果阿娘为了报仇做一件坏事,你们还会喜欢阿娘吗?”
原本安静的胎儿突然抬起肉乎乎的小脚,踢出一个小鼓包。
不知道是在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
为了避免撞见熟人,李玺带蛛蛛走了一条小路。
熊熊子吐着蓝乎乎的舌头,美滋滋地帮蛛蛛扛着药箱。
蛛蛛瞧着有趣,一边走一边拿小肉干逗它,一人一犬越跑越快,不知不觉把李玺甩在了后面。
拐过最后一顶帐子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杨氏狠狠拧了下眉。
杨嬷嬷怕她生气,连忙呵护道:“没规矩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闷着头乱蹿!”
蛛蛛傻掉了。
她虽然生活清贫,但也是父母疼爱着长大的,从来没被人这么骂过。
李玺恰好赶过来,板着脸道:“杨嬷嬷,这是我朋友。”
杨嬷嬷一怔,连忙躬了躬身,“原来是阿郎的朋友,老奴得罪了。”
李玺板着脸道:“就算不是我朋友,杨嬷嬷也不该如此责骂。你出门行走,代表的是定王府的脸面,以后还是收敛些罢。”
杨嬷嬷老脸一红,慌忙应下。
杨氏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了。
在她看来,李玺哪里是在教训杨嬷嬷,分明是在打她的脸。
不等她发作,李玺便行了一礼,关切道:“可撞疼了?用不用请医官瞧瞧?”
“以后少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杨氏冷着脸,拂袖而去。
蛛蛛看着她的背影,小声问:“那人是谁?好凶。比我阿娘最最最生气的时候都凶。”
“那是……”李玺原本想说是他母亲,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杨氏真不见得想让他叫母亲。
“是定王妃。”
蛛蛛吐了吐舌头,“果然李家人都是坏蛋!”
谁说的!
送你药材的,给你补衣裳的,都姓李。
李玺没好气地推了她一把。
蛛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你干嘛推我?”
“有蜜蜂。”小福王面不改色。
“在哪儿?跟着蜜蜂走就能找到蜜。”蛛蛛连忙抬起头,东看西看。
“刚才就在你旁边,这会儿……飞走吧。”李玺憋着笑。
“你在骗我!我要打你!”蛛蛛凤眼一瞪,抓起披风就去追他。
李玺后退着逃跑,边跑边挑衅。
蛛蛛自小离群索居,从来没有同龄玩伴,也没人教过她男女大防,她在家怎么跟弟弟玩,眼下就怎么跟李玺玩。
好不容易追上李玺,小娘子毫不顾忌地飞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像摔跤手那般把他压在草地上。
李玺脸一红,正要把蛛蛛推开,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把他捞进怀里。
熟悉的怀抱。
熟悉的官袍。
熟悉的墨香。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小福王头皮一麻,冷不丁想到一个词——
捉、奸、在、床……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看到有宝宝扔雷,还有的宝宝扔了不少,还有营养液~~鞠躬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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