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玺咔咔抬起头, 又咔咔低下,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
他每次说人坏话的时候都会被抓包!
莫名觉得脖子有点凉,抠了抠魏禹的腰带, “书昀,你帮我看看, 我的脑袋还在吗?”
魏禹真就摸了摸,“还在。”
李玺往他怀里钻了钻, 颤声:“我脚软, 走不了了,你带我跑吧。”
魏禹看了眼凉亭,郑嘉柔冲他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信了她, 拉着李玺跑起来。
李鸿暴喝:“臭小子, 站住!”
熟悉的称呼,让李玺活了过来, 反手抓住魏禹,跑得飞快。
李鸿气极了,也不叫飞龙卫了, 抬脚就要去追。郑嘉柔上前,抓住他的衣袖。
李鸿瞬间僵住。
十六年了。
整整十六年六个月零六天, 他们没有靠得这么近了。
郑嘉柔很克制,抓了一下就放开了。
李鸿开口, 声音黯哑:“你……”
“时候不早了, 妾要回去上课了。”郑嘉柔深施一礼, 转身离开。
泪水夺眶而出。
李鸿在思念她的时候,她又何尝没在想他?李鸿会因为两个人靠近激动,她更是如此。
十六年, 唯一的一次亲密,却是斩断情思,生生分离。
李鸿不知道真相,尚且可以用怨恨来填补这段感情。她却是亲手做下那个局,十六年来,除了蚀骨的相思,还有无尽的愧疚。
……
李玺拉着魏禹一路狂奔,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撞进一处偏殿。
跑得气喘吁吁,把魏禹抵在墙上,埋进他怀里笑得前仰后合。
“你看到圣人的脸没有?都绿了,哈哈哈哈……”早已忘了,刚才还在担心脖子上的脑袋有没有掉。
魏少卿可就笑不出来了。
小金虫虫红着脸,喘着气,不管不顾地贴在他身上,笑起来的时候胸口起起伏伏,温热的呼吸洒在他颈间,像极了……
魏少卿又当不成柳下惠了。
“你……乖些。”一开口,声音哑得可怕。
李玺却没注意,还在笑,一边笑还一边扯魏禹的衣裳,兴致勃勃地描述着方才的情形。
魏禹浑身的血液疯狂地涌动着,已经听不到他任何声音,眼中只有那双嫣红的唇瓣开开合合。
魏少卿喉头微动,掌心不着痕迹地贴上他的腰窝。
小福王不仅没反对,还顺势往他身上贴了贴,还在前仰后合地笑。
魏少卿眸色沉沉。
顾不上许多了。
趁着他往前扑的瞬间,一低头,贴上那双肖想已久的唇。
小福王笑不出来了,水润的眸子仿佛冻住了一般。魏少卿放任自己贴了一会儿,这才故作淡定地放开。
率先歉的是李玺,“抱、抱歉,我我、我就是觉得太好笑了,没注意……”
“没关系,是不小心。”魏少卿垂着眼,完美演绎吃干抹净不认账,
小福王也不是真的傻白甜。
双唇相贴的瞬间太短暂了,根本没来得及体会,把人摁着亲又担心会吓跑,干脆假装懊恼,把头埋在他颈侧,悄悄地,亲了一下魏少卿的脖子。
就像不小心擦过一样。
连歉都不用。
感觉自己赚到了。
魏少卿配合地假装不知道,拉着他往外走。
为了化解尴尬,还巧妙地找了个话题:“长宁郡君和圣人像是旧相识。”
“嗯,祖母说,先前长宁郡君养在宫中几年,大概是那时候认识的。”李玺机械般答着,其实满脑子都是刚才的亲亲。
有点后悔。
亲脖子的时候应该再用力一些的。
魏禹又道:“你先前说,太后有意为长宁郡君赐婚,会不会是赐给圣人?”
“不会吧,那时候圣人已经有两个侧妃了,好像正妃也说定了,就是还没娶。再说了,郑家不是有个什么狗屁家规吗——女儿不用嫁皇族。”
魏禹攥了下他手腕,“不许说粗话。”
李玺挑了挑眉,“怎么,魏夫子要罚我吗?”
罚亲亲的那种。
魏禹敲了下他的脑门,若不是时机还不成熟,他定然要把人给办了。
李玺到底还是去找郑嘉柔了。
不是圣人吩咐的,是太后。
儿子不心疼老子,母亲到底是心疼儿子的,太后瞧着李鸿眼圈通红、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叹一声,交待厨娘准备小宴去了。
于是,就有了李玺鬼鬼祟祟穿过垂柳荡,扒上郑嘉柔的窗台。
即使是太后设宴,郑嘉柔若不想去,也有一百个法子拒绝,然而,换成李玺来请,再理智也会舍不得。
“外面有风,王爷快进来。”虽是初相识,却如相处了十余年般,毫无陌生之感。
李玺弯起眉眼,笑嘻嘻道:“姑母一个人在屋里,我就不进去了。”
郑嘉柔并不勉强,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红丝金穗的络子,递给他。
李玺一看就喜欢。
红彤彤金灿灿的,完全符合他的喜好。
每个月,郑嘉柔都会收到京城送到黔州的画像,李玺有没有长高,胖了瘦了,她都了然于心。
她亲手给李玺缝制的衣裳、打的络子、采买的金银玉冠足足堆满了一间小库房。从李玺出生到现在,每年都会添置几箱子。
李玺没客气,接到手里,当即就要绑在腰上。只是这里比划一下,那里比划一下,怎么都觉得不合适。
郑嘉柔看到他腰间的玉玦,心头微颤,柔声道:“不系在新月玦旁边,一金一玉,倒也相衬。”
李玺笑了一下,撑着窗台翻进去,“姑母帮我系吧!”
郑嘉柔顿了片刻,终归没舍得拒绝,不仅帮他系了络子,还给他理好腰带,扶正玉冠,抚顺颊边的珊瑚珠子。
李玺看着她温柔的眉眼,盘旋在脑海中的话脱口而出:“你好像我娘亲。”
郑嘉柔指尖一颤,垂下眸,拼命止住夺眶而出来的泪花,用极大的克制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定王妃想来是极疼王爷的。”
“不是她……”
是我想象中的娘亲。
李玺咕哝了一声,心头有些失落。看到金灿灿的络子又很快开心起来,笑嘻嘻地同郑嘉柔约定好,又翻窗出去了。
李鸿背着手立在凉亭中,心内五味杂陈。
姜德安总算明白了,圣人为何要指定这处偏殿做长宁郡君的休憩间。
半晌,李鸿终于开口:“她既然回来了,我就不会再放开她——传朕口谕,命崔沅进宫。”
姜德安连忙劝:“圣人啊,崔州牧怎么说也是两榜进士,崔氏嫡系,其师长是山东大儒,门人故旧一大堆……”
李鸿拧眉,“你念叨这些做什么?我又没说要杀他。”
姜德安这才松了口气。
李鸿瞧着他,突然道:“姜公公,你是不是哪方人马派在我身边的眼线?”
姜德安一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是是是,圣人难不成忘了,当年是阿史那娘娘把老奴带到圣人跟前的。”
那时候圣人还不是圣人,只是一个外家叛乱,生母亡故,长在冷宫,流着突厥血脉,永远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的可怜皇子。
是姜德安忠心守护,又冒死面见太后,才有了今日的圣人。
李鸿抿了抿唇,“老滑头。”
***
去长乐宫之前,李玺特意来到女学,接郑嘉柔同往。
其实,就算他不来,也有长乐宫的嬷嬷领路,窦青苔亲自相迎,断为会失了礼数。李玺跑一趟,只是一份心意。
郑嘉柔自然是感动的,同时无比感激上苍,让她的孩子这么好,比那些神童才子、有为少年都要好。
一边走,李玺一边挑了几件京中趣闻活跃气氛,g年清亮的嗓音夹杂着崔兰心俏皮的问话,给这巍巍深宫凭添几分意趣。
路过太极宫的时候,碰到了李鸿和魏禹。
李鸿挥退步辇,厚着脸皮站到郑嘉柔身侧,不远不近地伴着。
郑嘉柔和崔兰心见完礼,皆罩上了幕篱,也不算失了规矩。
李玺则是看着魏禹,走两步就看一眼。
他们都要去长乐宫赴宴,只有魏禹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李玺心里不是滋味,往前走了一截,突然退回来,拉住魏禹的衣袖,“你跟我们一起去吧,祖母早就说让我请你到长乐宫用膳,是我懒,一直没跟你说。”
这种时候,绝大多数人会因自尊心作祟拒绝,或者太过自傲,不愿做这个“搭头”。
放在从前,魏禹多半也是这样。
然而此时,对上小福王殷切又诚挚的目光,那点过盛的自尊心突然就不算什么了。
“好。”
李玺暗暗松了口气,很开心。
魏禹心里更暖了。
他的小金虫虫,并非没心没肺,关键时刻,他总是这般细致体贴,让人恨不能把心掏出来还他。
太后瞧见魏禹一同过来,当即乐了,根本不在乎李鸿的臭脸,慈爱地安排他与李玺同坐。
魏禹本就怀疑,太后是不是早就知道李玺喜欢男人,今看着她对自己的态度,更为肯定了。
只是李玺自己还不知道,会担心祖母接受不了,所以小心翼翼地试探,一点点让祖母看到魏禹的好。
真正被关爱的人,并不会恃宠骄,只会耳濡目染学会爱人,再把得到的爱放大,传递给更多人。
至于那些缺爱的人……
李鸿看看李玺和魏禹,一阵牙酸;再看看郑嘉柔和崔兰心,心也跟着酸了。
尤其是崔兰心,就像一个明晃晃的招牌,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自己的爱人另有家庭。
崔兰心虽性子活泼,却从未失了礼数,席间对嫡母悉心服侍,对太后应对自如,颇有大家风范。
李鸿恶劣道:“朕瞧着崔着的女儿教得不错,母亲,您不讨来给咱们家做媳妇吗?”
说着,还意有所指地扫向李玺。
李玺差点跳起来,当即强调:“我已经有书昀兄了!”
李鸿脸一黑,想骂他,瞥见对面的郑嘉柔又忍住了——就算憋死,也不能让她真以为自己会拿鞭子抽儿子!
下午郑嘉柔没课,刚好崔沅也进宫了,夫妻两个在承天门相遇,一同乘车回府。
崔沅年近十,依旧文质彬彬,温和可亲,丝毫不像能在黔州大刀阔斧改革,做出一番大政绩的人。
他与郑嘉柔相对坐,笑意温和,“同册册一赴宴了?”
郑嘉柔微微颔首,没有外人在场,终于不需要再忍耐,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
崔沅笑笑,将帕子递给她,并未帮她擦,“你的期盼又达成了一项,不该高兴吗,怎么还哭了?”
“是高兴的。”郑嘉柔背过身拭去泪痕,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芸姐姐的咳疾可好些了?”
“好多了,吃了你调的秋梨膏,已经不咳了。”
季芸娘是崔沅的妾室,也是崔瑜和崔兰心兄妹二人的生母。
崔沅沉默片刻,又:“今日圣人将我叫到太极殿,虽然只谈了政事,但我也能看出来,他对你依然有情。”
郑嘉柔苦笑:“那又如何呢?”
“当初你我成亲,本就情非得已,今咱们都到了这个年纪,有些事也不需顾忌了。你若想同他重归于好,你我便签下和离书。”
“沅哥说笑了。”郑嘉柔摇摇头,“怎能不顾忌?”有了儿女,顾忌的反更多了。
有生之年,她还能回到长安,能见到此生挚爱,已经知足了。
与此同时,承天门外。
李玺在跟魏禹拼命解释:“你放心,我是不会娶崔兰心的,就算圣人硬塞也没用。我才认识崔兰心几天,根本不会对她动心。”
完了还意有所指地看着魏禹,努力强调:“我喜欢日久生情。”
魏禹挑眉,“日久生情?”
哪个日?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二更在19点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