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延喜门往西一直到开远门, 骑着马匆匆跑过的多是大理寺的差役,很饔写┳懦嗌官服的。
魏禹是头一份。
原是午饭时间,街上行人多悠闲自由, 魏少卿却御着马, 一阵风似的跑过去, 腰间的银香囊散出淡淡的松针香气,裹挟在夏日的暖风中, 很快散了。
有认识的, 不免低声议论——
“瞧魏髑湔饽q, 该不会出了什么大案子吧?”
“八成是, 平日里可没见他这般失态。”
“对对对, 八成是要案。”
“……”
魏禹马不停蹄,将将一刻钟便到了义宁坊。义宁坊挨着开远门, 大理寺官署便建在坊内。
a朔幻, 左手边开着家胡饼店,魏禹下了马, 缰绳没拴, 大步a说辍
显然是熟客了,店家热情招呼:“魏少卿来了?还是一碗麻食, 俩胡饼?”
“只要胡饼, 带走, 麻烦快些。”魏禹言简意赅。
店家一见,也不废话, 连忙去了后厨, 很快又出来了。
“单是饼干得慌,给您夹层肉沫酱,放了两片菜叶子, 自家制的,不值钱,您别嫌弃。”
“多谢了。”魏禹没多说,掏钱的时候却多给了些。
小本生意,不想占人家便宜。
店家追出来,他已经骑上马走远了。
守门的差役瞧见他,连忙过来牵马。
魏禹摆摆手,“拴在这儿就成,待会儿还得走。”
差役连忙应了声:“小的给您看着。”
魏禹道了声谢,却没走,就这么站在门边掏出饼子,三两口吃完了,这才抬脚γ拧
小差役拿眼瞅着,目瞪口呆:“师、师父,要想做大官,都得像魏少卿这般……苦么?”
老差役眯着眼,老神在在:“做大官不苦,要想做个又大愫玫墓伲那就苦了去喽!”
官衙内。
衙中差役们正盘着腿坐成一圈,就着馒头吃炒豆子。
旁边放着个磨圆了边的石骰子,轮到谁就投一个,投成几点分几粒黄豆。
几个大老爷们,玩得那叫一个开心快乐。
可不么,只要魏少卿不在,整个大理寺都是开心快乐的。
倒不是说魏禹人缘差,而是他太拼、太强、太能干,搞得底下这些小子们都不好意思犯懒了。
冷不丁瞧见魏禹进来,顿时兵慌马乱,收骰子的,捞黄豆的,整桌椅的,还有缩到墙角装蘑菇的。
魏禹也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形,轻咳一声,道:“把玄字五号、黄字十四号提出来,我要问话。”
差头愣了一瞬,问:“不是说午后才审么?难不成出了什么岔子?”
魏禹摇头,“没有。午后我有事不在衙中,提前审了。”
众人暗暗松了口气,把馒头往嘴里一塞,黄豆嘎嘣嘎嘣嚼着,麻利地行动起来。
魏禹顿了一下,道:“太后娘娘派了旁的差事,这几日我断不了两头跑着,兄弟们辛苦些,休沐时我请大伙吃酒。”
“妥了!”小伙子们咧嘴笑笑,没有任何不情愿的。
魏禹也笑了。
饭都顾不上吃,提前把人审了,无非是想把下午的时间抽出来,去看那只小金虫。
这时候,想来是刚用完午膳,正摊在榻上揉肚皮吧!
一点儿错没有。
李玺在长乐宫吃了午膳,手舞足蹈地讲了个笑话哄太后高兴,直到太后打着哈欠,要午睡了,他才晃晃悠悠地去了校场。
已经有不魅嗽诹恕
学宫里原是供应午膳的,除了李玺这种独得恩宠的,可以天天到长乐宫吃,其余人,甚至包括二皇子,都要老老赚琢粼谘Ч。
李玺出现的时候,难免引起了某些人的嫉妒。
只是,嫉妒也是白嫉妒,如今的福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懂反抗的小豆丁,这些人也不再是不知轻重的小霸王,见了面都恭恭敬敬地行个礼,叫声王爷。
李玺没记恨他们,但也没想着融入他们,拿着他亮闪闪的银皮牛筋弓独自射着玩。
新城长公主家的小表弟颠颠地跑过来,“玺哥哥,我用的也是轻弓,咱们比一比吧!”
“成啊。”有人主动找他玩,李玺还是挺高兴的,往旁边让了让,把位置比较好的一个靶子留给他,“你在洛阳的时候请教习了吗?”
“没有,”贺兰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太懒了,蹲马步耍枪都不成,接连气走了三个师父,娘亲没办法,只得亲自教我。”
李玺笑笑,把箭往弓上一搭,边瞄准边说:“那你有福气了,我可听祖母说过,新城姑母的箭法可是一等一的好,当年可是赢过贺兰督军的。”
贺兰璞眼睛一亮,“真的吗?娘亲很魉邓和父亲的事,我也不敢问……娘娘还说什么了?”
“你想知道呀?”
“嗯!超级想!”贺兰璞使劲点头。
他今年才十四,还没褪去婴儿肥,小脸圆嘟嘟的,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愦笥炙润,娃娃似的,瞧着就讨喜。
李玺铮地射出一箭,也没看靶,朝他笑道:“晚膳跟我去长乐宫吃罢,你亲自问祖母,她老人家见了你一准儿高兴。”
“成。”贺兰璞干脆地答应下来。
因为无所图,也就不必矫情推让。
旁边传来一声欢呼,俩人扭头看去,瞧见一群小娘子相伴走来,一个个穿着鹅黄嫩粉的衣裳,分花拂柳,盈盈而至,不知迷了多魅说难邸
小娘子们隐隐分成两拨,一拨以李木槿为首,一拨以柴蓝蓝为首。
方才欢呼的就是李木槿,“小宝,你啥时候背着我偷偷练箭了,怎么一出手就是十环?”
李玺一瞅,这才发现刚才他随随便便就射中了十环。
哎呀呀,这就不需要谦虚了。
“想看吗?我再给姐姐们来一个。”
小娘子们对这种长得好看闾心的弟弟毫无抵抗力,盈盈笑着叫他来。
李玺闵淞艘患。
贺兰璞也想好好表现一下,跟着射出一箭。
巧了,两箭都是正中靶心。
姐姐们自然是不要钱地夸。
这可就惹到红眼病了。
窦仲拿着把重弓,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后面跟着一群贵公子,一个个皆是看好戏的表情。
李玺瞅了他一眼,顿时绷起脸。
当年,除了大皇子就是这个姓窦的最爱欺负他。
窦家代代出皇后,窦仲是窦氏这一代的嫡次子,母亲是长公主,姑母是窦淑妃,从小娇宠着长大,连郡王、县主都不放在眼里。
当年大皇子还在学宫时,俩人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将来大皇子做皇帝,窦仲做大将军。
——真不知道当初圣人怎么那么仁慈,没把这俩人给灭了。
如今大皇子被贬,窦淑妃失宠,窦仲不仅没有收敛气势,反而更嚣张了。
因为他无意中听到,家里正在商量着把他的亲姐姐送到宫里给今上生皇子。
八字还没一撇呢,窦仲已经坚信自己是将来皇帝的舅舅了,就更不把李玺放在眼里了。
也是够蠢。
“这是八百年没射中过靶心吗?也值得这般显摆?”一出口,便带着股趾高气昂的劲儿,怪讨厌的。
李玺反唇相讥:“我显摆到你家门口了?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找骂呢?”
贺兰璞小声提醒:“玺哥哥,我觉得他这个不叫‘找骂’,叫‘找茬’。”
“哦,原来叫找茬呀。”李玺啧啧两声,“让我猜猜,窦郎君这红眼病是因着爷射中了靶心呢,还是因着姐姐们的捧场?”
贺兰璞伸出十个胖乎乎的手指头:“八成都有。”
李玺笑,“这是十。”
“哦哦。”贺兰璞连忙收起两个,变成八根。
窦仲成功被激怒,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狗仗人势?没爹的杂种!”
这话其实是骂贺兰璞的。
窦仲就算再蠢也不敢骂李玺。
但是他忘了,李玺也没爹。
李玺顿时黑了脸,抬脚就踹了过去。
窦仲从小习武,闵得高壮,一闪身躲开了。
李玺早就气炸了,手上甩着弓,脚上也没闲着,不管不顾地跟他打起来。
窦仲并不敢真的跟他动手,所以左躲右闪,没有还手。
李木槿冲了过来,和李玺一起打。
贺兰璞也没闲着,一边哭一边往窦仲身上扔石头。
窦仲怒吼:“都傻站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
狗腿子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拉架。自然是拉偏架了。
小娘子们又不干了,纷纷跑过来帮忙。
一时间,靶场上乱作一团。
柴蓝蓝瞠大眼睛看着,干巴巴道:“没记错的话,我小时候跟姓窦的是一伙的吧?我有这么混蛋?”
柴阳抱着手臂,“你说说呗。”
柴蓝蓝给了他一肘子,“你不是过来护卫学宫的吗,还不过去帮忙?”
柴阳努了努嘴,“用不着我。”
柴蓝蓝一扭脸,看到了一个最近不太想见的人。
心情复杂。
魏禹根本没看她,一心扑在李玺身上。
怎么一眼没看着,就又被欺负了?
魏少卿丝毫不理会谁是谁非,上去就卸了窦仲一条胳膊。
随着窦仲一声惨叫,混战终于结束了。
李玺头冠歪了,小卷毛露了出来,腰上的银香囊也丢了两个,正蹲在地上找。
“不要了,给你做新的。”魏禹把他拉起来,整好发冠,理好衣裳,护到身后。
李玺抠着他的腰带,绷着脸,红着眼圈,不吭声。
这是气狠了。
窦仲扶着胳膊叫骂:“姓魏的,以为你攀上了福王府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呸!敢惹我,老子让你不得好死!”
“老子让你先死!”李玺嗖地一下蹿过去,扯住他的另一条胳膊,使劲一拽,想卸下来。
结果……没卸成。
魏禹没忍住,笑了。
就这么温柔地笑着,卸掉了窦仲的另一条胳膊,完了还像讲解诗篇一般,问:“看清了吗?没看清的话再来一遍。”
“没。”李玺呲着小牙,脆生生道。
咔嚓一声,魏禹把窦仲的胳膊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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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了吗?”
“没。”
“咔嚓——”
“啊!!!”
窦仲崩溃了,“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给老子上!”
狗腿子们这才反应过来,要帮他。
魏禹慢条斯理道:“依学规,校场斗殴,罚三十手板,严重者逐出宫学;依《大业律》,以下犯上,笞三百鞭,流放三千里,严重者,抄没家产,男充役,女为奴。”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各自惊恐。
他们毫不怀疑,但凡他们再往前踏上一步,这位魏少卿真的会让他们“抄家充役”。
柴蓝蓝冷笑:“我真是好奇,你们家里是怎么教你们的,竟然以为攀上一个姓窦的外戚就能打骂亲王了?”
憧聪蝰贾伲“几年不见,你是疯了吗?你娘是公主,贺兰表弟的娘亲也是公主,再怎么样他也叫你一声表哥,那样的话你也骂得出口?”
窦仲恶声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滚开!”
“一个蠢货,确实跟我没关系。”柴蓝蓝拉着李木槿,傲气地退回柳树荡里。
小娘子们纷纷围上来,帮她整理衣裳头饰——不管什么时候,美都是最重要的。
魏禹朝柴阳执了执手,“劳烦柴校尉,将这位姓窦的学子押至大理寺,稍后魏某会向圣人请旨,对其严加审问,看看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重伤亲王。”
李玺一听,配合地倒在贺兰璞身上,戏精上线:“是啊是啊,我被重伤了,胳膊要断了,腿也快断了,啊,疼死了。”
所有人:“……”
真的,平康坊的皮影都比他演得像。
贺兰璞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心翼翼扶着李玺的肩,把他从自己身上挪到了魏禹身上,完了还讨好地冲魏禹笑笑。
李玺:???
贺兰璞悄悄说:“玺哥哥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跟我这个外男太过亲密。”
更别说,这位“家室”还可凶可凶了。
魏禹满意地笑了。
瞬间通过了贺兰璞的朋友验证。
柴蓝蓝一阵牙酸,干脆扭过脸,眼不见为净。
柴阳十分配合地把窦仲押走了,还十分粗心地忘了给他把胳膊接上。
当然,不会押去大理寺,而是带给学正处置。毕竟是皇室宗亲,倘若真把人弄Υ罄硭拢才是给魏禹找麻烦。
方才魏禹那番话只是在吓唬这群小崽子。
拐角处,李鸿眯着眼,嘴角抿得死紧。
姜德安小心翼翼道:“圣人,您看,这魏少卿……还换么?”
“不必了。”
“传朕口谕,擢其为学正,协理学宫事务。”
姜德安躬了躬身,“窦家郎君如何处置?”
“抽一百鞭,人留着,权当给小宝练练手。”再不老祝接着抽就好。
姜德安应了声“喏”。
正感叹圣人心慈,便听他不咸不淡地说:“窦融连自家儿子都管不好,怎么管得了户部,这尚书不必做了,在家歇着罢。”
姜德安一愣,户部尚书,眼瞅着就要踏入龙阁,可惜了。
李鸿走了两步,愕溃骸榜际珏不是病了么,以免把病气过给母后,迁居别宫罢。”
这是彻底凉了。
“太后娘娘那边如何交待?”
“不必交待。”
免得让她生气。
“吩咐下去,除了小宝,别人就不必去长乐宫打扰了。”
姜德安躬着身子,冷汗直冒。
寥寥数语,就把一个如日中天的家族从云端扯落到泥地里。
最绝的是,引起这一切的窦仲还要继续到学宫读书,前一天还是人人吹捧的“未来国舅”,下一刻就成了人人厌弃的落水狗……这可比直接砍头流放有意思多了。
这才是圣人的可怕之处。
魏禹扭头,看向圣人离开的方向。
今日,他赌了一把。
押上自己的前程,试试圣人对李玺的真心。
这将决定着接下来他要如何保护他的小金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两个老父亲之间的对决!或者……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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