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飞沉默了半晌，久久没有说话，灌铅的惩罚并没有到来，但心却有如被灌铅一般沉重。

社会结构是一个金字塔型，存在上升的渠道。但是当社会的上升渠道被完全斩断，这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太过于残酷了。

禹飞沉重地说道：“在阴灵地界所有的努力天赋都比不上出身，寒门子弟存在一个上限，以他们修行的年纪，基本无望筑基。”

“而出身好的，会在父辈的竭力安排下存在一个下限，达到筑基、结丹都不是难事，阶级的固化达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令人绝望而害怕。”

“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精英越走越高，平庸者越陷越深，最终形成一个局面，上层社会的后代下限有限，而上不封顶，堪称开挂。”

“往远处推，所以森罗院的寒门子弟一年少过一年，整个缥缈星的阶级也在不断固化，奴隶的孩子还是奴隶，打工者的孩子还是打工者，富二代的孩子是富三代，修士的孩子还是修士。”

“再往远推一点，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顶级族群的后辈子弟会远强于低级族群的后辈子弟了，从出生起享受的资源就是天差地别的。”

禹飞自语完，再度陷入沉默，阴灵地界会不会只是一个缩影？禹飞不知道，他并没有在其他星球上看到过类似于阴灵地界的场景，但是他去过的地方太少了，而且也没有驻足下来仔细观察过，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走马观花如旅游，怎么能看破事件本质？

李皋言说道：“一如森罗院也存在推荐机制，穷人的孩子经过万般努力也难以进入森罗院，而权贵的孩子却可以通过一纸推荐信直接进入，这就是差距。”

“这些规矩是谁制定的？就是那些权贵呀，他们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手头上的权利，给自己的后代开了一个后门，让他们不努力，甚至资质不好的情况下也能进入最高学府学习，将起点拔高，让自己的后代不至于滑落到社会底层。”

禹飞突然想起在地球时，某些最高学府不也是这样吗？不禁呵呵冷笑一声。

李皋言继续说道：“除了切断寒门弟子上升的路径，保障当权阶级既得利益，阴灵地界的存在，更为可怕的还是养蛊！”

“阴灵战场的性质就像一个韭菜地，种的是鬼修，被人族一茬一茬的收割。”

“不过你是否有想过，整个缥缈星或许也是一块韭菜地呢？人类也只不过是被饲养起来的蛊虫罢了。”

禹飞低头仔细思考了一下，疑惑道：“将整个缥缈星的人类当做蛊虫来养吗？谁有这等能耐？不对，有这种能耐的人很多，只是有这么一回事吗？”

李皋言无奈笑道：“这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毕竟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化神修士，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阴灵地界只是一块实验地，是缥缈星人间界大势力的实验地。”

“而这块实验地取得了极大的成功，这份成功的经验将被用在缥缈星所有底层百姓身上，就算没有外来势力养蛊，缥缈星的大势力也会将底层百姓当做蛊虫来养，继而一茬茬的收割。”

说完又苦笑一声道：“我就是发现的太多了，说的太多了，做的太多了，然后就被关在这里了，永世不得翻身。”

雨霏哈哈笑道：“我正在步你的后尘，所以燕院长把我丢了过来，用你来警醒我呢，倒是一番好意。”

李皋言也笑道：“没想到我被关了1300年后，成为了后生晚辈的反面事例，这是幸还是不幸？”

禹飞想了一下，回道：“应该是幸吧，被全世界遗忘才是更大的不幸。”

李皋言沉默的点了点头，好像在表示认同，又开口说道：“还有一件事，让我非常在意，说起来与你也有关。”

禹飞好奇道：“我俩跨度了1000多年，有什么能让你好奇，而与我有关的事情？”

李皋言回道：“把你送进这天牢峰，幕后推手虽然是那些大势力，但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因为你杀了皓月狼族的人。用他们的话说，这将引来皓月狼族的报复，这话对其实也不对。”

“皓月狼族当然会报复，但却不会明着报复，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禹飞点头道：“我有粗略的听说过，是因为巨神族定下的规矩。”

李皋言点头说道：“是的，巨神族为了维护统治定下了一套非常有意思的规则，这套规则让几乎所有的生存在巨神族统治范围内的种族，那是又爱又恨。”

“你可以将它看作另一个版本的阴灵地界与人间界签订的人鬼条约，只不过它应用的范围更广。”

“在巨神族所统治的星域内生活着万千种族，产生了大量的文明，每个种族与文明之间又存在着巨大差距，例如缥缈星可以轻松将乱灵星覆灭，而皓月星则可以轻松将缥缈星覆灭，而更为强大的种族则可以轻松将皓月狼族覆灭。”

李皋言问道：“如果不对此加以限制，会发生什么？”

禹飞想了一下，回道：“吞并融合。弱小的种族会被强大的种族所统治，弱小的文明会被发达的文明同化。”

李皋言回道：“是的，当吞并融合发展到后期，反抗的低级文明和弱小种族会被消灭，活下来的都是一些超级文明和高级族群，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去积蓄力量，最终将挑战巨神族的权威，试图反客为主。”

“这是必然的，没有一个种族，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另外一个种族，而王朝争霸也是拥有思想和意志的独立个体的一种天性，就像人类各个国家之间相互征战一样，都想消灭对方，统治对方，扩大自己的版图，几千几万年来始终如一。”

“巨神族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于是巨神族宣称，任何一个种族都是天道的产物，大量弱小的种族被消灭，是有违天道的。为了保护种族多样性，特意制定了一套宇宙征战规则

。”

“这套规则规定，在巨神族领域内生活着的万族只能同级斗争！例如皓月狼族有虚级的修士，而缥缈星的人族没有，所以皓月狼族和缥缈星的人族就不是同级，那么皓月狼族就不能对缥缈星的人族动手，一旦进行战争，那就是违背了巨神族定下的规则，将会迎来巨神族毁灭性的打击。”

“正是这套规则，保护了现在的缥缈星，即使你杀了皓月狼族的人，那也是他千里送人头，皓月狼族依然不能以此为借口对缥缈星进行攻击。”

“所以皓月狼族第一次来缥缈星，只是屏蔽了缥缈星全球的信号以及窃取了军事机密，然后送给百兽星系，让他们来进攻，借他们的手来报复，这算是打了一个擦边球，这追不追究得看巨神族的心情。”

“而那些大势力以你杀了皓月狼族招来灭顶之灾作为借口，想要杀你，其实就是一个伪命题，说白了就是容不下你了，而且有我作为前车之鉴，他们连让你成长起来的想法都没有。”

禹飞点头笑道：“不会如他们所愿的，等时机到了，他们会将我请出去。”

“不过这与阴灵地界的人鬼契约有什么关系？两者的差距还是非常大的吧，阴灵地界是为了养蛊，而巨神族的规矩，更多的是为了保护弱小种族和低级文明。”

李皋言摇头道：“你又错了，这也是表面，当你还弱小的时候，你会感恩这套规则体系，因为它保护了你。”

“但是当你走向强大，要对外扩张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这套规则是多么的可恶、可恨，弱小的打不得，强大的打不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和你平级的，但是打不打又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毕竟是平级，打起来五五开，打输了惨败，打赢了也惨胜。”

“就拿百兽星系来说，它之所以进攻，一个当然是皓月狼族的助力，最根本的还是因为内部的资源几近枯竭，矛盾已经无法调和，必须对外扩张来缓解，但凡它内部需求没有那么迫切，都不会轻易进攻巨云星系，因为打起来双方都会损失惨重，大概率被其他势力摘桃。”

“而且就算你好不容易将他打下来了，下一个平级势力可能和你间隔了多个星系，打起来更难、更麻烦，打下来管理也是个问题，又因为是平级，所以时不时会发生叛乱，综合下来，你会发现，向外扩张，还不如守着本土发展。”

“这就像有一根风筝线被牢牢的攥在巨神族手里，你能飞多高，根本不由你而取决于巨神族放多长的线。”

“所以巨神族统治内的万千种族，都很难得到发展，几千几万年过去，达到一个临界点之后，就会原地踏步。”

“这和阴灵地界是不是很像，被框定在一定的范围内，所能取得的成就极其有限，想取得更大的成就，只能跳出这个圈子。”

禹飞又想起了火种号，他们宁愿跨越超长距离也要来到巨神族，恐怕就是因为巨神族的这套规则，可以给他们一份天然保护，而且在这套规则的限制下，巨神族统治的星域内，战争并不多见，至少远低于其他星域，难怪火种号的航行日志中透露出对巨神族星域内生活的向往。

禹飞插话道：“所以鬼王迫切的想通过采芸娇加入皓月狼族，因为他知道在阴灵地界根本就没办法突破，他只能跳出这个圈子，到外面去寻求发展。”

李皋言点头道：“是的，所以森罗院的创始人达到虚级程度之后，选择离开缥缈星去往更高文明的星球，只有在那里才能追求更高的成就和修为。”

“而同时这也是让缥缈星自降一级，对缥缈星的安全更为有利，毕竟缥缈星的化神修士可不是少数，在化神文明中是极具竞争力的。”

禹飞频频点头，此前有些想不明白的点，此刻豁然开朗。

————

森罗院，天院，燕开站在众多光幕前处理着公务，各处战场的大小信息全都汇聚于此，让他每日忙得跟陀螺一般不停的旋转。

平社推门而入，与颜开诚打了个照面，寻了沙发坐下，等燕开手头停下后问道：“关于禹飞的处理敲定没？这几天是闹得最凶的时候，那些大势力肯定会趁此机会逼你下决定吧。”

燕开带着一丝笑意回道：“和我们预想的差不多，只要我们足够强势，在目前的局势下，他们只能选择妥协，最终的结果和那李皋言一样，永久镇压在天牢峰下。”

平社突地站起身来惊道：“这…永久镇压？！当初我俩商量的不是这个呀，不是关个几年避避风头吗？怎么变成永久了？后面我们怎么把他捞出来？你总不会想着真把他舍弃了吧？”

燕开看着平社的反应，喜笑着压了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瞧把你急的，一下问这么多。我让丁前辈去试过他了，他同意永久镇压的，说是想好了对策，有办法出来。”

“我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毕竟这是那些大势力的底线，谈判起来要轻松得多，何乐而不为呢？”

平社略微尴尬，然后托着下巴想了一下，说道：“看样子他在杀那皓月狼族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引发一些问题，并准备好了后手，好心计，倒是我们多虑了。”

燕开点头，“可别因为他有点中二的属性，就忘记了他的算谋，不管是巨人事件，还是火种号或末日危机中，他都找准了问题根源，并发挥了自身优势，还借助各大势力的矛盾实现了平衡。”

“现在他的布局越发老辣了，这次就选择相信他吧，若真出不来了，我们就偷偷放出来，让他去别的星系闯荡吧。还有你不会是专程来问他的吧？这就以公废私了。”

平社放心了一些，忙说道：“有正事要商量，百兽星系那边有了新的动作，这是下面递上来的报告。”

燕开接过来看了一下，刚舒展一些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们将前线的攻势放缓了，却投入更多的精力到心理战上来了，时机倒是抓的不错，毕竟现在缥缈星的人心是最为混乱

的时候。”

平社带着一丝忧虑说道：“他们这是在杀人诛心啊！竟然利用人类的科技通讯以及传播手段，将沦陷区人质的悲惨生活片面的展现出来。”

“对他们施暴的情况只字不提，却反复强调沦陷区人质，粮食供应严重不足的情况，将人吃皮革、吃树根、吃老鼠，甚至易子而食的画面一一曝光，拨动着全球民心。”

“而且从他们公布的粮食情况来看，明显比联盟所发布的要少了大半，有心的民众不难算出，他们捐献的粮食被各级政府给克扣了，又结合禹飞闹得沸沸扬扬的反腐事件，事情的真相也就无法隐瞒了。”

燕开点头说道：“百兽星系这是将我们放在火上烤啊，在这种危急时刻，全球每一座城市的居民随时都可能沦为人质，他们现在声援人质，那就是在保障以后的自己，我们若是对人质的现状漠然无视，恐怕会激起全球民变。”

“可是要解决灾区人质的粮食供应问题，唯一的办法是自上而下的反腐，一两个国家还好说，这全球推行，难度太大了，有些国家从上到下都是老鼠屎，牵一发而动全身，反腐就是反他们自己，如果肯配合？”

平社想了一下，回道：“特事特办吧。其他的贪腐行为，不在我们管制范围之内，但这灾区粮食还是需要高压，毕竟灾区的人质不能不管，这左右着战争的发展。”

燕开点头道：“是该如此，尤其是那几个不肯上交灾粮的国家，谋划一下，半个月内灭掉其中一个！算是联盟对此事的表态。”

平社点头道好，记录下来，晚点去和军事学院的商议，而后又拿出一份报告道：“百兽星系与此一同发布的还有一个更麻烦的事。”

燕开一听更麻烦，带着一丝忐忑接过报告看了一下，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放下报告说道：“百兽星系这是做了相当多的功课啊，恐怕这不是他们简单利用人类科技就能完成的事，看样子我人族内这是出了不少的叛徒啊！”

平社点头道：“正如上水镇的祝家那般，恐怕在全球各地有很多势力，或主动或被动的投靠了百兽星系，现在局势又如此不安，表面演戏，背地叛变的情况恐怕时有发生，关键我们还很难分出精力去查。”

“他们公布的这5000万难民数据，应该都是人类一方观察计算后给到百兽星系的。这些畜生不怕祖坟冒烟。”

燕开站起身来，双手杵在桌沿上平息着心跳，随后又离开座位，走到窗边，无比沉重说道：“说句要被唾骂万年的话，从战争的角度来说，我更希望百兽星系，能将这5000万难民葬送，而不是一一收集数据，再对全人类公布。”

颜开诚在一旁听得陡然一惊，随后又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插话，而是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

平社心脏跳动也骤然加速，随后也叹气道：“仅这一句话，若传出去，别说你的联盟盟主之位，就是森罗院的声威也要一落千丈，到时候为了平息民怒，恐怕要说你得了失心疯，然后也丢到天牢峰下去镇压呢。”

燕开苦笑道：“那对我而言，说不定是件好事，现在这个位置太扎人了。不抱怨了，说正事，你可知百兽星系费尽心思收集难民数据，却不去杀戮他们，是安的什么心吗？”

平社几经思略，分析道：“从公布的情况来看，这些城市难民，比之人质还惨，食物已经几近枯竭，绝大部分都在死亡的边缘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冒着被吃的风险，主动找上妖兽，申请成为人质，从而获得联盟运输过去的粮食。”

“但如果这些难民真的这样做，妖兽会选择来一个吃一个，然后再公布出来，恐怕我们就会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民心顿失。”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没有了民心的支持，这场战争能打多久呢？民众不认可你和当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裁撤，恐怕到时候人类内部会纷乱四起，而后分化成诸多派系，甚至寻求和百兽星系的共生，最终的结果定然是被分化消灭。”

燕开点了点头，示意平社继续。

“这第二条路，那就是等待联盟的支援，现在百兽星系将这5000万难民的情况都公布了，联盟只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派人运输粮食过去，这个危机自然可以解除，也可以收获民心。”

“但问题就在于，如何运输粮食过去？妖兽手上已经有人质了，足以限制人类的火力覆盖，这些难民对他们而言，是额外的筹码，不需要签订新的条约，那么他们的操作空间就极大了。”

“难民不同于人质，运送给沦陷区人质的粮食，有条约限制，我们可以让普通凡人开车运输过去，而不会遭到妖兽的攻击阻拦。”

“但是关于难民是没有条约限制的，恐怕让凡人去送粮食，妖兽会毫不犹豫的吃掉，然后逼我们派遣修士偷偷运输粮食。”

“然后他们就可以沿路伏击我们运送粮食的修士，这将给我们造成巨大的损失，想将这5000万难民养活，我们恐怕要付出几十万修士，甚至更多修士的生命，才能够保障好这条生命补给线。”

“而且战争拖得越久，百兽星系的布局就会越完善，我们的补给之路就越难走，付出的代价也会更大，到最后会活活拖垮我们的。”

“自古以来，粮道就万分脆弱和致命，何况我们还是要送粮食去敌占区，风险成倍增加，他们这是抓住了要害点，打了我们的七寸。”

“而且抽出几十万修士，只是为了保障一群难民的生活所需，对于目前的战争局势来说，似乎有点奢侈。”

燕开惆怅点头道：“妖兽一方故意公布难民情况却围而不杀，这与围住我方的重要人物，然后围点打援，并无二致，摆明着想借难民拖死我们。”

“然而人家这是阳谋，我们还不得不应对。退一步失民心，内部大乱；进一步走入妖兽陷阱，拖垮修士部队，难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