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飞看着下方忙碌劳作的鬼魂,真想冲下去,抓一只问下,作为一只鬼,在阴灵地界给活人打工,你不觉得丢鬼吗?
然后顺带问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如此反常,在一个鬼修为尊的地界活得不如凡人。
不过纠结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如果习惯了使用暴力解决问题,那么当有一天碰到不能采用暴力解决的问题,将会不知所措,这种习惯养不得。
在修真界,对于一个修士而言,无可奈何是家常便饭。
禹飞叹了口气,暂时压下心中的不解,离开家具制造厂,又来到染布坊、缝衣间、农产品加工室一一观察,发现每一个鬼都在认真的工作,有条不紊,比那活人都要认真。
转了一圈虽然依旧搞不清楚原因,但也并非徒劳,禹飞发现这些鬼魂在此劳作并非是被强迫的,而是自愿的,阴灵地界始终还是鬼修做主的地盘。
从他们的神情看,都一丝不苟,那些个计件的甚至在比拼手速,可以说相当的主动积极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人变成鬼之后,还这般努力工作,而那些活着的人却整日享乐。
此外还有一个细节发现,这些鬼魂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虽然鬼魂看起来会年轻许多,但是仍能发现,他们中绝大部分化为鬼修的时候,应该是年老的时候,至于原因,依旧无从推测。
禹飞转了一圈,离开城镇,来到了乡下,这里也有很多鬼魂在田间农舍劳作,而且还都是技术活。
例如那边洒种子的,直接用鬼修的魂力去翻地挖坑,然后控制种子一个个飞进坑中,在利用魂力掩盖和浇水,虽然速度没有禹飞快,不能一气呵成,但是相比凡人而言,那效率是高了很多倍。
除了田间,在农舍内,鬼修还控制水流清洗牛棚,控制瓦片补全漏洞,控制白灰翻新房屋,甚至连扫地、喂猪、倒垃圾这种活都干。基本上只要是活人需要干的,他们都给干了,除了吃喝玩乐。
正观察间,禹飞忽然发现官道上有鬼火开道,规模还挺庞大,一朵朵青色的幽光在空中燃烧,照亮了一片天地。
禹飞心中好奇,飞去过看了下,是一队阴兵,得有五六百号鬼,举着或青或黄的鬼旗,上镌绣着狼图腾,浩浩荡荡而行。
中间是一个老式轿子,金色珠帘从轿顶一泻流下,耀眼的红色纹路布满整个轿身,青色的窗布随风摆动,上面也镌绣了一个狼图腾,倒是威风凛凛。
一行鬼从群山的关卡而来,往远方飞去。
禹飞暗忖应该是某个有地位的鬼修路过,道了声晦气,还以为是啥新发现,结果看到的是装腔作势和无聊排面,耽误调查时间,眼神里露出厌恶瞥了一下就转身飞走了。
再次回到乡村地野,田间的劳作很多都己经完成了,纷纷扛着农具归家,部分鬼魂已经在帮活人准备第二天要吃的菜了,还都一一给洗好摆放整齐,比老妈子还尽职尽责,部分鬼魂还会下水捉鱼,然后洗干净切成片,放在碟子里。
禹飞突然想到,安乐乡中午是可以看到袅袅炊烟的,说明大部分活人还是自己动手烧饭吃,想来如果是鬼修给他们烧好,等他们醒来要吃时,已经凉了不好吃了,所以烧饭的是只能自己来。
禹飞饶有兴趣的看着,这背后一定有特殊的原因,打死他都不会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和奉献。
一晚上忙忙碌碌,禹飞脚不停,鬼魂手不停,此时,官府衙门再次传来打更声,“咚——咚!咚!咚!咚!”,一慢四快。
禹飞看向打更方向喃喃道:“寅时五更,凌晨三点了啊,虽然开了眼界,看到了一幕幕奇怪的画面,但心中疑惑却更多了,这谜题想解开困难有点高啊。”
而就在这时,那些鬼魂好像受到了统一的指令,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哪怕是切菜的都停止了,喂牛的也放下了手中的稻草,开始四处寻觅,做出了奇怪的动作。
有的在阴沟和水边游荡,好像在感知着什么,忽然有了发现,脸上一喜停下身子,跪了下来,鼻子用力吸气,禹飞看到一丝丝白色气体从空气中凝聚,被其吸入体内。
有的则是在屠宰场,一番寻觅后,张开双臂深吸,一丝丝血雾般的红色气体被鬼魂吸入鼻腔,露出满足感。
有的则是在茅厕,吸食着粪气。
有的找上那白日里欺压为恶之人,平躺着浮在空中,面对面吸食他身上的恶气。
有的落座于茶馆却不是喝茶,而是吞吐气息,一丝丝黄色气体入其鼻腔。
禹飞终于展露了一丝微笑,一层薄薄的面纱开始被揭开,带着兴奋在乡村和城镇间不断的游走观察,所有的鬼魂在打更后都停止了手上的活,在人间各处做出奇怪的吸食动作。
禹飞联想到了来阴灵地界前查过的一些关于鬼修的资料,心中一一对照,渐渐有了一些眉目,但还是唤出松洛确认道:“他们是在吸食人间烟火气吧?”
松洛点头道:“是的,你看那个在火炉旁的,名为火炉烧食鬼,在吸食食物的气息;那个伏在死尸旁边的名为食肉鬼,在吃尸体上的传染病菌;在水边游荡的是食水鬼;在屠宰场的是食血鬼;在女人旁边的是食香鬼...”
禹飞捏着下巴自语道:“来之前翻阅书籍,书中有言鬼道三十六,一者迦婆离,镬身饿鬼。二者苏支目佉,针口饿鬼。三者槃多
婆叉,食吐饿鬼...三十六者魔罗迦耶,杀身饿鬼,说的就是眼前所见的这些吧?”
松洛点头回道:“是的,这在阴灵地界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人死后一部分化为鬼魂,但是凡人所化鬼魂于修士不同,修士死后所化直接就是鬼修,可以吸纳鬼气入体修行;但是凡人不行,他们没有灵根,资质极差,化为鬼之后也只是最为纯粹而低阶的鬼。”
“这时候的他们就像虚幻的灵体,凡人是看不见的,也无法触摸到,而且惧怕光线,如果长时间这样会渐渐丢失灵性,变为无意识的孤魂野鬼到处飘荡,然后消散于天地间。想要维持鬼魂状态就必须修炼,但是凡人所化鬼魂资质不够无法吸纳鬼气入体。”
“好在这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天道缺一,但留一线生机。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的,鬼魂渐渐发现,吸食人间烟火气也可以步入修行门槛,不仅可以强大自身,还可以作为修行过渡。”
禹飞思忖道:“或许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人,又刚化为鬼修不久。”
松洛思略了一下回道:“或许吧,但现在还没有一个权威定论。而且这人间烟火气种类繁多,复杂难解,凡是人所过之处,所做之事,皆有遗留,那食火炭鬼,专嗅火炭之气而食;那欲色鬼徘徊青楼间,与好色之徒亲近,食淫污之物而食;那茶馆内是食法鬼、酒楼间是食吐鬼,这些地方都有那人间烟火气。”
“鬼魂吸食人间烟火气是不需要资质的,当吸食的多了,就开始有了法力,因为已经从一个凡鬼,变成了练气一阶的鬼修,这时候就可以根据修炼功法,吸纳鬼气入体,转为一个真正的鬼修,去求那长生不死之道。”
禹飞低眉颔首:“这算是天道留给鬼魂的一线生机了,即使生前无法修炼,死后一样有机会寻觅长生。”
松洛叹息道:“但真正能寻觅到长生的又有几人,缥缈星一百多亿人,也没一个能触摸长生之道。”
禹飞笑道:“有希望总是好的,就值得去努力。”
松洛点头,有一些羡慕,禹飞这种天骄俊年,确实可以去追逐长生,而他已经没有希望了。
禹飞现在的心思不在长生上,没有关心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而是继续在安乐乡游荡,观察着众鬼,终于又发现了不同,问道:“那伏在人身边,练气二阶和三阶的鬼修,是在吸食人的精气吧。”
松洛答道:“是的,当吸食人间烟火气化为鬼修之后,就不满足于继续吸食人间烟火气了,因为效率实在太低,还不如专心打坐吸食鬼气来得快。但是这活人精气又不一样,吸食精气修炼的速度比吸食鬼气还快,所以就有很多鬼修到处吸人精气修炼。”
禹飞想到书中所说,又联想到民间种种,笑道:“所以这鬼修天生邪恶的理念能深入人心,因为他们到处吸食人间烟火气,行为怪异让人不适,当化为鬼修之后,又贪图法力,开始吸食人的精气,一个控制不好,就可能致人死亡,自然被民间所厌。”
松洛点头道:“是的,尤其是罗刹鬼和杀身恶鬼等,以杀人或助人自杀而吸食人间烟火气,实属不道义了,被民间害怕恐惧倒也正常。”
此时官府衙门再次传来打更声,“咚——咚!咚!咚!咚!”,一慢四快,禹飞看了一眼道:“这是第三次这般敲打了,已经凌晨五点了。”
就在打更声落下后,那些鬼魂和鬼修仿佛又收到了统一的指令,纷纷停止吸食人间烟火气或活人精气,恋恋不舍的离开,齐刷刷飞入街道两旁,挂在电线杆上的红色条幅内,远在乡下的鬼魂也赶了回来,一道道幽光闪烁钻入条幅内消失不见。
这种场景,与活人在九点时开始归家,竟然如出一辙。都是在打更声后,不管在忙什么,都立刻停下,按约定好的指令行动。
不到三十分钟,整个安乐乡竟看不到一只低阶鬼魂和鬼修了,明明刚才还是万鬼游城,忙碌不已,转瞬空空荡荡,再次变为一座死城。
就连那极少数开张的店铺、酒楼还有青楼之属,此刻也结束了忙碌,开始关门打烊。
半个小时后,已经是凌晨六点了,禹飞感觉整个安乐乡,除了自己,已经没有在外面的人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须臾后,一缕晨曦划破漆黑和深沉的夜空,打破了安乐乡的宁静。
迎着阳光,开始有极少数住宅打开了窗户和大门,其中就有禹飞所住客栈的掌柜,不过这时开门上街的人极少极少,街道上冷冷清清。就和一个破落小镇一般,完全想不到在夜晚时,这个城镇会人山人海。
他们三三两两斜靠在路边插科打诨,或话家长里短,时不时有几个活泼的孩童呼喊着跑过,添了几分生气...
这幅场景,禹飞记忆犹新,和昨天刚到安乐乡时,竟一模一样!
禹飞勾起一抹坏笑,特意飞回安乐乡外的官道上,将晚上的夜行衣换回一袭白衫,依旧是撑着青伞,身旁跟着万福、狄安和松洛三鬼,徐徐而行,步入安乐乡,地点、着装、速度、神情与昨日一模一样,只是时间从昨天变成了今天。
一路走过,那些本在话家长里短的早起人们,看到禹飞都揉了揉眼睛,向身旁之人嘀咕道:“我好像昨天见过他,这一幕非常熟悉。”
身旁之后也回道:“我俩昨天早上也是在这里唠嗑,我也记得好像见过这个白衣青伞的俊年。”
随后张口问道:“嘿,那持青伞的
白衣小哥,你是刚来这里吗?我怎么记得你昨天也来过?”
禹飞诧异道:“是吗?想必是您记错了吧,我这是第一次到这呢。”
说完挂着礼貌的微笑远去。
那俩人听得满腹狐疑,四目而对,完全拎不清楚状况,随后感叹道:“人嘛,总是会闪过一些奇怪的片段,好像这事曾经经历过,但仔细一想又想不起来,或许我俩恰好闪过一样的片段了。”
“是是,不想了,管他有没有来过呢,这可是安乐乡,费脑子的事,都不去想。”
禹飞举着青伞,再次步入昨天那间客栈,那掌柜的见到,也愣了一下,晃了晃脑袋,正欲发问却听到禹飞问好:“掌柜的,早安。”
那掌柜的方才释怀一笑:“客官早,居然这么早就出过门又回来了,没被吓着吧?”
禹飞好奇道:“吓?被什么吓?我看朝阳升起,出去晨练了一下,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掌柜的哦了一声,看样子是在鬼魂回归条幅之后才出门的,急忙道了声:“没什么,客官倒是个早起人,需要热水洗漱吗?我着小二烧水给您送上去。”
禹飞点头笑道:“那就有劳了。”
掌柜也笑呵呵回道:“客官倒是个妙人,有仙家的气度,也有文人的风范,当真是青年俊杰啊。”
禹飞微笑感谢:“掌柜的过奖了”,说罢朝自己的房间而去。
身后传来掌柜的吆喝声:“来福,别迷迷糊糊的了,你又没被鬼老爷临幸,手脚利索点,烧一壶热水给客人送去。”
禹飞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一眼,布置依旧,再次推开窗户,再次向外看去,再次陷入沉思,就和昨日一模一样,神识再次扫过,也看到了和昨日一模一样的场景:
日上三竿,安乐乡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沉睡!
准备说是被迫沉睡,只有少数精神好的小伙才迷迷糊糊的醒来。
禹飞嘴角勾起笑意,喃喃道:“总算理清楚一些了,但还有些疑点没有破开,只能去蹲守了。”
此时小二提了一壶热水上来道:“客官,热水给您放这咯,用完之后将水壶放在桌上即可,若是还需要,招呼一声,再给您烧来。”
禹飞点头称谢笑道:“小二,你叫来福是吗?”
小二愣了一下回道:“是嘞,爷。”
禹飞看着满城沉睡的糊涂人,对小二道:“人生实苦,但别指望谁来帮你分担,更别指望谁来替你承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天上也没有馅饼,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小二思索了一下回道:“得嘞,爷,小的记住了”,说罢掩门退去。
禹飞叹息道,世人皆醉我独醒,尚有傲骨可撑,世人欢歌我独苦,又如何慰藉?
安乐乡,安乐死...禹飞摆摆头,不再去想,倒了点热水,洗把脸,又纵身飞了出去。
寻了一个四合院,这院子里差不多住着十户人家,现在都在沉睡,家家门口都挂着淡黄色灯笼。
禹飞寻了一隐蔽之地,龟息下来,闭目打坐,静静等待着四合院里的住户清醒。
几个小时后,差不多到了正午时分,这四合院里的众人终于逐一醒了过来,他们穿衣洗漱,一切无常人无异。
女子走入厨房,看着砧板上切好、碟子里装好的蔬菜,欢喜不已,开始淘米烧饭,年轻的阿婆也入厨帮忙,炊烟开始升起。
而家里的青年则和五十多岁的父亲分别去了屠宰场和家具厂,笑呵呵地领回自己的那份工钱,明明什么事都没干。
二人皆是喜笑颜开,这每日白拿钱实在太舒服了,晚上又可以带着家人四下玩乐。
另外几家也大致类似,区别在于有的家庭只有一个壮年领工钱,小孩子才十几岁,但莫名没有那耳顺老人。
待那青年和父亲归来时,禹飞发现他两领取的工钱不一致,青年领取的要多一些,本以为是职业使然,又观察了一下其他几家,心中确定了某个猜想,领取到的工钱和年龄是成反比的。
一家人纷纷落座,开始享用午饭,妇人首先道:“别光玩了,先买足明天的蔬菜,买一只鳖回来吧,着鬼老爷杀好,明天给你们熬鳖汤喝。”
青年丈夫道了声好,将领到的钱,划拨了一部分留作买菜。
妇人又道:“这屋里屋内上上下下,也该全部清扫一遍了,上一次委托鬼老爷还是上个月的事,一会在黄纸上也把这个要求写上吧。”
青年道了声好也说道:“晚上一家人听曲去,下午把孩子送去习武,好结实身体,这样精气会多一些。”
妇人也是欢喜道好。
一番议论后,众人吃完饭,开始在一张黄纸上,写上他们一家人的请求。
黄纸与低阶修士的符箓材质相同,上面有微弱的鬼气流动,写好要求后,青年朝门口挂着红色条幅的电线杆拜了三拜,喃喃道:“今日份的委托已经写好,拜托鬼老爷帮我一家子实现愿望。”
说罢将黄纸丢入门口悬挂的淡黄色灯笼内,转瞬就被焚烧,但上面写下的委托却化成一缕鬼气没入红色条幅内,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