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橙道:“这一点,很具体地说明了事情不能以常理去理解,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弄清楚了,可以避免在其他问题上引起混乱。”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虽然他经历了知道飞机失事两次,可是实际上,飞机失事只有一次,那一个乙亥年的七月初五,他去的时候遇过,回来的时候也经过。别忘了他的生命是双程的!”
一时之间,诗诺、宋飞、周健,纷纷发言,乱成一团。路星辰大喝一声:“别乱,由我来统一发问!”
各人静了下来,路星辰还没有出声,沈慕橙又道:“大家冷静一点,现在虽然许多问题纠缠在一起,显得乱麻一般,但只要细心清理,还是可以理出一个头绪来的。”
这时,沈慕橙要做的事,可真不少,她不但要和他们对答,而且还要和那巨人交谈。
和那巨人的“交谈”,相当辛苦,很多时候需要有大动作。
路星辰道:“好,慢慢来,先从双程生命说起。现在,他的生命是在回程途中?”
沈慕橙道:“是。”
路星辰问道:“他的第一程生命,曾活到七十二岁。那也就是说,他到过二十五年之后?”
沈慕橙点头,表示肯定。
周健叫了一声:“天!他到过未来!”
沈慕橙的神情,略有疑惑:“这一点,应该没有疑问。可是,由于人类对于‘时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并未能有真正的了解,所以对过去、未来等等,都存在著难以理解的问题。”
周健道:“时间就是时间,有什么不了解的?”
路星辰“哼”了一声,沈慕橙耐心解说:“如果问:时间是什么?相信没有人回答得出,只好如阁下刚才所说:时间就是时间。但这样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时间抽象之极,根本没有具体的事物可以拿得出来。”
诗诺道:“一次日出日落,就是一天的时间,这应该是具体的。”
沈慕橙道:“不是,日出日落这种现象,持续了许多亿年;而时间的观念,却是在人类发展之后才产生的。而且,每一次日出日落都相同,可是为什么要分别成为今天明天后天?又为什么随著时间的过去,人的生命会步向结束?时间本来是根本不存在的,只不过有了人,才产生了时间这样的一个观念,而这个观念,却又决定了人的生死。人类岂不是自己建立了一个观念,规范了自己的生命?”
沈慕橙一口气说下来,路星辰听到一半,已忍不住轻拍自己的脑袋,因为这一番话,引起思绪上的混乱更甚。
路星辰趁沈慕橙的话告一段落,忙道:“先别讨论这些,更乱了。就照你刚才所说,我们不用常理去理解就是。”
沈慕橙叹了一声:“也只能这样。”
路星辰又重复道:“他到过未来?”
沈慕橙再次肯定:“应该是如此,不然,他如何回来?”
路星辰试探著:“可以假设成为,时间是每个人独有的,也就是说,每个人有他自己的时间。”
沈慕橙又叹了一声:“其实,不必假设什么,先接受事实,再作探讨。事实是,这巨人经历过两次七月初五,两次他都知道有飞机失事。”
路星辰高举双手,表示不再支持己见。别人虽然面有难色,但是也实在难有更好的说法,所以神色尴尬。
沈慕橙继续道:“所以,他要机场停止运作。没有飞机起飞,自然不会有飞机失事。”
路星辰也学她叹了一声:“你的话,陷入了时间问题的一个最不可解决的矛盾之中既然两次在七月初五都有飞机失事,他如何能改变这个事实,要知道,那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并不是未曾发生,可能发生的事。”
诗诺也道:“还是不对。这样说来,竟有三个七月初五了。一架飞机,怎么可能失事三次?”
沈慕橙也不由自主,轻轻敲打头部:“我也不明白,可是他坚持如此,我问过他,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说不想明知有惨剧,却任由惨剧发生。”
路星辰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问问他,他在四十七岁到七十二岁这二十五年之中,每一日都经过了两次,这两次都是一模一样的么?”
诗诺反应极快,不等沈慕橙回答,就抢著道:“当然不一样,上一次七月初四,是二十五年前,我们根本没有出世!”
说了之后,她立即更正:“不是二十五年,一去一回,是五十年,连飞机也没有!”
我摇头:“你又用常理去看这事了,并没有五十年前或二十五年前,都是今天。”
沈慕橙道:“是,都是今天。”
诗诺不服:“我只遇到他一次,他却已有了两个今天,那上一个今天,他也大闹机场来著?”
沈慕橙道:“没有,我详细问过他。他说,上一个今天,他在太湖边上抓龟……去程和回程中,虽然都经过今天,可是一切却可以大不相同。”
路星辰低呼了一声:“
发生的事,可以改变的!”
沈慕橙道:“是,过了今天,他会回到昨天,这昨天是七月初三,可是那是他回程的七月初三,和去程的七月初三可以完全不同,他见到的、遇到的,全是另一批人,发生的是另一些事。”
路星辰又“啊”了一声:“这是否说明事情是可以改变的呢?”
沈慕橙摇了摇头,表示不能肯定,路星辰又盯著那巨人:“这么说来,他也知道七月初三发生过什么事了?”
沈慕橙点头:“当然,他去程时经历过,我们也都知道昨天发生过什么事,可是回程的七月初三会有什么不同,他却也不能知道。”
这种情形,是真正的怪异莫,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文字来形容,人类的语言文字,只能表达人类生活之中正常发生的事。至于像那巨人这样的“双程生命”,绝非人类的正常生活,所以也就无法用语言或文字来作精确的表达。
一时之间,人人的脑中都乱成了一片,周健向宋飞道:“我看……我和你,肯定要大受谴责了。”
宋飞苦笑了一下,向路星辰望了一眼:“我想,路星辰先生也同意我的决定。既然有警告,总是小心为上。”
宋飞的神情和语气,简直像是一个临溺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不放一样。
路星辰知道,一个国际化的大机场,停止运作二十四小时,那是世界性的大新闻,刚才机场主管竭力反对,周健却倾向要接受警告;而宋飞则拍板决定,所应负的责任更大。
各方面的谴责,必然纷至沓来,因为事情可以改变,没有飞机起飞,就没有飞机失事,也就没有方法证明那巨人的警告,是否真实。
那巨人又聋又哑,行为怪异,最能相信他所“说”的人,只有沈慕橙一人,他们之所以也相信了真有“双程生命”这样的事,全是由于沈慕橙的缘故。
宋飞刚才说路星辰也必然同意关闭机场,那是想自己也负上一份责任,而又不是公职人员,无可受谴责之处。路星辰很同意宋飞的处境,所以道:“是,我完全同意。关闭机场的损失虽然大,但是总比飞机失事,死好几百人,来得好些。”
路星辰的话才出口,“砰”的一声,门便被打开,一群人冲了进来,冲进来的人,其气势汹汹之至。
当先一人,正是机场主管,后面跟著的一人,全市人都认识他,是最高警察总监。
再后两个人,气势非凡,其中一个一进来就叫:“我是民航局长,警方无权封闭机场,绝对无权!”
另外一个则尖声尖气道:“我是市府秘书长,哪一位是下令封闭机场的?”
警务总监也把同样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他显然是明知故问,因为他在厉声发问时,直视著宋飞。
宋飞脸色了白,但是神情坚决,他挺了挺胸:“是我,我下令关闭机场的!”
几个人一起怒吼:“为什么?”
宋飞也豁出去了:“如果你们一个一个发问,而且,稍微留意一下君子的仪态,我会回答。”
民航局长和警务总监还争著说话,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一队武装誓员抄了过来。
机场主管大声吼叫:“把这些人全抓起来!”
过来的警员却望向他们的总监,总监吸了一口气,问宋飞:“为什么?”
宋飞也叹了一口气:“因为接到了报告,会有大型客机失事!”
一听得宋飞这样说,路星辰就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声,知道事情要糟。
因为世上没有人,能够把这样的一件事,向各级官员解释得明白的。
不论是什么地方,什么样的官员,都有一套处世的准则,那准则神圣不可侵犯,就是:不论发生什么事,别想叫他们负责,他们有九千八百多种方法和说词,推卸责任,说明一切都不关他们的事!
果然,总监立即问:“什么报告?来自什么人?可有说服力?能不能向遭到损失的各方面提出合理的解释?是不是有绝对的必要采取全面的封闭?”
宋飞也知道自己对于总监这一连串问题,没有一个可以令对方满意的回答,他更知道自己的处境很是不妙,所以也懒得为自己多辩护了。
他只是有气无力地向那巨人指了一指:“报告来自这位聋哑人士。”
总监向那巨人望去,“哼”了一声:“他是一个劫持许多人质的现行犯,你非但不拘捕他,而且听他的胡说八道!”
他说著,还一顿足:“太可恶了!”
他又向机场主管道:“机场可以立即恢复运作!”
主管大声答应,沈慕橙忙道:“且慢,若是恢复运作,有意外发生了,谁负责?”
总监很是可恶,他明明认识沈慕橙,却昂著头问:“你是什么人?怎么可以干涉警方执行任务?”
沈慕橙冷冷地道:“我是一介平民,但做为唯一能和提出报告者沟通的人,我有必要提醒你,虽然事情很怪异,但不照他的警告
行事,一定会有重大事故发生,到时,全世界都有兴趣知道,谁负责?!”
总监又惊又怒:“全世界?”
沈慕橙向诗诺使一个眼色,诗诺立时道:“是,我们是记者,替瑞士和西欧的七家通讯社工作,而且受亚洲一个国家通讯社的委任,全权代表该国处理任何有关新闻事宜。”
诗诺说著,早已到了总监面前,取出放证件的夹子来,拉开,里面足有十来张证件,证明她的身分。
她的这些身分,倒不是胡扯的,而是确有其事。
总监看著这些证件,神色难看之至,问:“什么飞机会失事?是不是报案者放了爆炸品,还是他主持的阴谋?叫他说出来!”
沈慕橙沉声道:“不是,他经历过,他是一个有双程生命的人,他。”
接著,沈慕橙竟把那巨人的特异的“双程生命”事,说了出来。
当沈慕橙一开口说时,路星辰就知道要糟。这种情形,绝不会有人相信的!
沈慕橙一路往下说,那些官员的神情,一路变得古怪。路星辰的苦笑,也愈来愈甚。
等到沈慕橙说完,警务总监忽然又认得沈慕橙了,他哈哈大笑道:“你真会编故事啊。”
沈慕橙认真地道:“这故事不是我编的,是这位聋哑先生说的,要我,相信他所说。 ”
总监继续笑:“要是我说,我不信呢?”
沈慕橙真不容易,在这样的调侃下,她居然还能保持诚恳的态度,她道:“希望你是对的,我也希望你能一直笑下去。”
可是总监却全然失去了风度和幽默感,他陡然提高了声音:“由这样的一个人,提供了如此荒谬的一个报告,那使我有理由完全不接受,就算真有什么事发生,我也不必自责。”
沈慕橙安静地道:“是的,在行政或法律上,你不必负任何责任。但如果真的有事发生,你这一生,必然会受你自己良心的谴责。”
总监傲然:“我的良心告诉我,我的决定,应向公众利益负责!”
他向那巨人伸手一指,喝道:“拘捕这人!”
路星辰、沈慕橙和宋飞同时喝阻:“不可!”
但那队警员已向那巨人冲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混乱之极,路星辰实在无法一一看得清楚。
那一队警员之中,只有两个人向那巨人走去,其中一个已取出了手铐来。他们来到巨人之前,路星辰已料到会有事情发生,可是也想不出什么方法去阻止。
一开始,那巨人却很是贴服,一个警员抓起了他的手来,另一个警员,手法熟练地替他上手铐。
可是连铐了几下,都未能扣得上,因为那巨人骨骼粗大,手腕比常人粗了三倍有余,那手铐根本不够大。
那警员回头望向总监,意思是在问:手铐不够大,应该怎么办?
就在那一刹那间,事情就发生了。事情一发生,当真如同一连串的惊雷一样,令人不及掩身,眼花撩乱,耳际充满了各种声响。
先是在那巨人身前的两个警员,在常人之中,也可以说是大个子了,两个人突然飞了起来。由于事变太过突然,所以两人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以致当两人飞起来时,竟是一片寂静,诡异之至。
接著,两人还未曾跌落下来,那巨人发出了一声怒吼,已经向前冲了过来。
他向前冲来之势,猛恶之至,真正、实在地带起了一股劲风。
那巨人直冲过来,办公室中颇多办公桌,而且全是钢桌,桌面上有玻璃。那巨人一下子摔出了两个警员。
那两个警员当然是被他摔出来的,虽然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但也绝不会以为他们是自己飞起来的。
他摔出了两个警员之后,就直冲向前,第一张拦在他面前的桌子,被他一步跨过,而第二张桌子,则被他一脚踏在中间。
那一踏之力,竟令得那张钢桌整个凹了下去,不再成形!
这期间,再加上那两个警员下坠的声音,当真是惊天动地!
看那巨人的去势,简直如同一辆锐不可当、摧枯拉朽的坦克车一样,他左脚踏扁了那张钢制的写字抬,右脚伸处,已到了总监的面前。
更出人意表的是,他一出手,先对付的,竟然不是总监,而是在他一边,看来还隔得相当远的机场主管。
当然,这时,人人都被他那种挟著雷霆万钧之势的行动吓呆了,所以机场主管也呆若木鸡,被他打横手臂一伸,已经手到擒来,被他蒲扇也似的大手,叉住了脖子。
同时,在巨人身前的总监,自然也不能幸免,巨人的另一只手再伸出,照著葫芦画瓢,也叉住了总监的脖子。
这一连串的行动,快疾无伦,估计不会超过五秒钟。因为他发动时的那一下大喝声,彷仍然在耳际,嗡嗡作响。
他一抓住了两人之后,又是一声大喝,双臂一振,竟将两人硬生生地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