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的话,又回到老路上来了,沈慕橙很有耐性:“你只说她的行动。”
路星辰知道崔婷暂时,也无法可施,因为孙立没有说谎,他所说的句句是实——他不能说!
既然没有说谎,崔婷自然也拿他没有办法。
叶以宁叹了一声,又是气恼,又是可惜:“你求我来见路星辰,说是只有他,才能帮你解决难题,可是现在弄成这样子,你真不是东西!”
孙立向叶以宁打躬作揖,不住道歉:“是我的不是,总要请你原谅,事情有了变化,也不是我始料所及。”
路星辰和沈慕橙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想:“事情有了变化”是什么意思?
事情其实没有变化,所谓“有了变化”,那只是孙立他忽然发现了一些什么,路星辰回想一下,事情可能和崔婷有关,因为他一和崔婷对话,态度就开始有了转变,然而,他和崔婷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在呢?
路星辰正在想着,已听得沈慕橙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勉强,你请便吧!”
沈慕橙忽然之间下了逐客令,连路星辰在内,都不禁为之愕然。但人人也知道她这样做,必有原因,所以大家都不出声。
只见孙立苦笑了一下,先望向路星辰,路星辰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他又望向叶以宁,叶以宁摇头,表示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去,他无可奈何,向门口走去,小郭抢到门前,替他打开了门,在他走出去时,在他的身后,向他的屁股上,虚踢了一脚,然后用力把门关上。
孙立一走,各人的视线,集中在沈慕橙的身上,因为是沈慕橙让他走的。
沈慕橙道:“他什么也不会敢说,因为他怕一说出来,崔婷就会对付他!”
崔婷愕然:“他为什么要怕我?”
沈慕橙吸了一口气,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插言,她道:“我是循着一条线想下来的:孙立不是人头大盗,可是他知道一个“她”,有可能是,只是这个“她”和他有特殊的关系,他不能也不肯说出“她”的行为来,原因之一,是这个“她”的行为之中,有一些会令他对崔婷感到害怕——”
沈慕橙分析至此,小郭和崔婷已一起叫了起来:“和曼大师师父有关!”
路星辰点头道:“正是——那个“她”必然和曼大师的事有关。”
沈慕橙总结:“他也一定已知道曼大师发生了什么事,试想,他如何敢在崔婷面前说出来?一说出来,崔婷怎肯放过他!”
崔婷狠狠地一顿足,剎那之间,脸色血红了又了白,一连三次,看来颇是怪异。
沈慕橙忙道:“你放心,他跑不了,他和那个“她”,必有联系,要把他们一起找出来,并不是难事!”
崔婷刚才是由于心情激动,这时平静了下来,她自然同意沈慕橙的话,她道:“是,他也绝跑不了!”
沈慕橙道:“还有一点,是很重要,崔婷,曼大师的事,是他自愿的成份很大,所以,不可以一上来,就认定和事情有关的人是仇人!”
崔婷眼中含泪:“有什么人会自愿把自己的头割下来给人?”
沈慕橙道:“这一点,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以把曼大师的头割下来带走!”
沈慕橙的话,说来斩钉断铁,连崔婷也不能不同意。
沈慕橙道:“所以,在真相未明之前,不能就把任何人当成是仇人——或许,事情之中,根本不存在仇人!”
沈慕橙的话,看来崔婷一时之间,还难以接受,但是她也无法反驳。
崔婷咬着下唇,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我不会莽撞,多谢提醒。”
路星辰举起手来:“事情,还有太多想不通之处,第一,那个“她”是什么人?”
路星辰在这样说的时候,向叶以宁望去,因为只有叶以宁,还和他比较熟一些。
叶以宁摇了摇头:“我和他在谈话之中,他从来也未曾提及什么女性,我们的话题,可以说,只有一个范围:细菌。”
路星辰奇道:“若你们只讨论细菌——”
叶以宁道:“自然,“细菌”是广义的,包括了各种病毒,孙立总称他们是害虫,说正有许多这样的害虫,在戕害人类的生命。”
路星辰摊了摊手:“这是小学生也知道的事,人的死亡,由自然生命衰竭而死的不多,各种疾病才是死亡的主因,这不是什么新发现。”
叶以宁道:“可是我相信他一定有了新发现,所以要我带他来见你。”
路星辰道:“这更是奇哉怪也了,我又不是细菌学家,见我何用?”
叶以宁道:“他对细菌……以及种种病毒,提出了一个很是怪异的理论……他的理论分成两方面,都还待证实,可是他却坚信,情形必是两者之一。”
叶以宁说得很是认真,那使人在未曾明白孙立理论的内容之前,也知道事情必然很严重。
路星辰道:“他对你说了?”
叶以宁点头:“可惜他走了,不然,由他来说,可以更加生动。”
路星辰道:“由你来说,也是一样。”
叶以宁吸了一口气:“他说,如今在地球上活动,为害人命的各种细菌病毒,总称害虫,并不是人类所认识的低等生物,他们只是体积小,但是却是一种很高级形式的生命,他
意思是:有思想的高级生命形式!”
各人都不出声——这种说法,也不是孙立首创,我也曾听一些人提起过,假设有这样的可能,倒并不是不能令人接受的事。
因为事实上,多少年来,人和细菌之间的斗争,也可以算是一场斗智——虽然双方都在行动中丧失了大量的生命,但是细菌病毒,不但对人类投向它们的武器,作出适应性的抵抗,使武器失效,而且,还不断有新品种的细菌和病毒滋生出来,竟连他们从何而来的,也不知道。
在恒久以来的斗争中,若说人类占了上风,何以号称万物之灵的人,连小得看都看不见的,最普通的伤风病毒,也应付不了呢?
反倒是病毒,呼啸而来,肆虐一轮,扬长而去,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在世界哪一个角落,忽然会冒出“流行性感冒”来,人类的防线在哪里?就算有防线,防得了甲型,乙型又猖獗。甲型乙型都堵住了,就来了一个混合性,当真是防不胜防!
这种情形,人类其实很清楚,只是无法应付而已。
所以,孙立的说法,并不为新。
叶以宁也知道这一点,他道:“这种说法,有人提过,可是他有进一步的发展。”
他停了一停,才道:“孙立认为,世上所有的害人病毒,以两种情形存在:其一,他们接受一种力量的指挥,听命于这种力量行事!”
这个说法,有点骇人听闻了。
路星辰道:“这是一种幻想式的设想。”
叶以宁道:“我也如此认为,但若是有人当真的了,那就形成了一种可怕的对抗——人和细菌病毒对抗,还是有形对有形的对抗,如果那种幻想式的假设成立,那就是有形和无形的对抗了!”
路星辰苦笑了一下:“以如今很多病毒之微小,也和无形差不多了!”
叶以宁道:“病毒即使小到了无穷小,“无穷小”仍然是一个值,还是有形的,而无形,就是无形!”
路星辰挥了挥手:“好,暂且不讨论这个问题,第二个设想是什么?”
叶以宁道:“第二个设想是,所有的细菌病毒,并不是有一种力量在领导他们,而是他们自己,联合组织了起来,形成了一股大军,在和人类作战!”
细菌病毒的联合大军!
这当然也是幻想式的设想。
各人都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路星辰道:“孙立的想象力,堪称极其丰富。”
叶以宁道:“是,我听了之后,也是这样说他,可是他的反应,却很是奇特。”
叶以宁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忽然之间,大有省悟的神色,失声道:“是了!”
路星辰问:“你想到了什么?”
叶以宁的神情很急切,像是不知从何说起才好,路星辰忙道:“不急,从头说,不然,说乱了,反倒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叶以宁连连点头:“当我称赞了他想象力丰富之后,他却长叹了一声,说:“我把我的设想告诉他人,几乎人人都说我想象力丰富,有不以为然的,则说我的想象力,到达了疯狂的程度,但只有一个人,嗤之鼻片,说我的设想,肤浅之至,根本没有抓到中心,连什么是最可怕的敌人,都没有弄清楚,简直只是儿童接近白痴式的幻想,不知道横祸早临,还在以为会有祸事发生!”孙立在这样说的时候,很是认真,当时我并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他所说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她”!”
路星辰缓缓点了点头:“就算不是,那个人的话,也一定在孙立的心中,形成了很大的冲击。”
沈慕橙道:“我看叶博士的推测有理,孙立的心中,必有一个人,他十分崇敬,又极之忌惮,那个人正在做一些事,孙立可能知之其详,可能也不知这人在做什么,孙立的心中很是矛盾,他要向我们求助,又怕暴露了那人的秘密。因此也可以推断,那人的行为,必有骇俗惊世之处,那个人的行为之一,可能就是盗取人头!”
崔婷叫了起来:“从孙立的身上,可以找出人头大盗来!”
她叫了一声之后,神情又随即很是沮丧,我知道,她是想到,就算捉到了人头大盗,对她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帮助。
路星辰也难以把曼大师的人头失去一事,和欧洲人头大盗的行为联系起来,可是,路星辰总有一种感觉,两者之间,有一定的联系。
路星辰把这一点提了出来,崔婷苦笑:“可是,在两件事中,找不到任何共通之点。”
小郭却道:“有!两件事之中,都有人失去了人头!”
崔婷有点恼怒:“在欧洲的那些失去头的人,全是死人,而师父——”
小郭在和他人争论时,只要有一点可以争辩处,他也不会放过。
这时,他仿似他一贯的方式延续下去,他道:“我们不知道人头大盗偷了人头去有什么用,但是肯定有用,不然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去偷人头。这就可以假设,偷去的死人头不好用,所以要改而为偷活人头——”
他话没有说完,一直沉浸在丧师之痛中的崔婷已然怒道:“把你的头割下来,最新鲜好用!”
把人头加上“好用”或“不好用”等形容词,当真匪夷所思之至,这种话也只有小郭才说得出。
可是,路星辰想了一想,小郭的话,听来虽是异样,却也不是不能成立的。
首先,他说偷人头,必有目的,这自然可以成立。
其次,假设“死人头”在某方面不如“活人头”,这也可以成立,因为一般来说,“活”总比“死”优胜些。
那样,两件事之间,就勉强可以有一个共同点,将之联系起来了。
不过,可能连小郭自己,也觉得这种联系,勉强之至,所以给崔婷一责斥,他便缩了缩头,未曾再说什么。
路星辰虽然未必同意小郭的假设,但是有一点意见相同。路星辰道:“必须假设两者之间,有一定的联系。不然,我们何以去追查孙立和他口中的那个“她”?那不关我们的事,崔婷的事,才是我们的事。”
崔婷很感激地望了路星辰一眼。沈慕橙也道:“别管死人头,活人头,在“人头失踪”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路星辰苦笑道:“我们也被怪事弄胡涂了,天下哪有“活人头”这种名词,人头一离开人的身体,当然也死了!”
小郭忘记了才捱了崔婷的骂,又来辩驳了,真是江山好改,本性难移,他道:“那也大不相同,活割下来的,和死了再割的,总有些不同。别说是人头了,就说是鱼头吧,活杀的鱼头,和死鱼上取下来的头,煮成鱼头砂锅,滋味也大不相同。”
小郭侃侃而论活人头和死人头有别,并举鱼头为例,说来虽然头头是道,可是效果甚差,无人共鸣。崔婷的神情恼怒。
沈慕橙拍手呵呵大笑:“崔婷早就说过了,你的头最新鲜好用!”
小郭拍着自己的后颈,大声道:“大好脑袋,新鲜好用,只卖与识货的!”
小郭说的这种话,当然不是他创造的,那是古代的豪侠之士,在“士为知己者死”的这信条之下,豪气干云的话。
而且,这种话,也不是空口说白话,真有豪侠之士,牺牲自己的性命,去完成他人志愿的这种事发生。
小郭这时,学着这样说,当然是为了表示一股豪气,这是青年人常有的行为。
可是路星辰听了之后,心中却陡然一动,隐约之间,思潮汹涌。
路星辰首先想到,曼大师是一个奇人,奇人往往有奇行,把头卖给识货的,这种奇行,发生在他的身上,也并非不可能。
因为从发生的情形来看,曼大师是自己把头割下来,或让人把他的头割下来带走的,那么,其间岂不是大有“把头卖给识货者”的意味在?
路星辰心头乱跳,问崔婷:“降头术中,人头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路星辰这样一问,崔婷也立时知道是何用意了,她道:“降头术中,人头有很多用处,但是没有人会把自己的人头割下来给他人的!就算师父对什么人感恩,或是感到了深厚的知己之情,也不致于把自己的头割下来给别人的!”
崔婷的说法,自然无可辩驳,路星辰向小郭望去,只见他张大了口,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只是道:“至少,有这样的可能性!”
崔婷叹了一声:“我不知道!”
说到此时,电话响起,是陈长青来的报告:“孙立到了机场,买了去新加坡的机票!”
路星辰呆了一呆:“他——”
陈长青接着道:“他半年多前,就是在新加坡失踪的,我看他到新加坡是烟幕,他故技重施,又想回到他失踪的那地方去。”
路星辰道:“你说得对,离境之后,如何跟踪?”
陈长青道:“请你出马!”
路星辰想不到他有此提议,想了一想,就道:“好,我尽快赶来,设法延迟班机起飞,并安排我在他身边的座位,我和你在机场见,口号是:卖人头!”
陈长青道:“要口号干什么?”
路星辰没有回答他,就中止了通话。
五十分钟之后,当路星辰站在他的面前,说出了“卖人头”三字时,他当然知道要口号有什么用了,因为经过了化妆,若是没有口号相认,他根本认不出我是谁来!
路星辰留了一圈胡子,又变了脸型,看起来,像一个学者,这也正是我乔装的目的。
路星辰已经很久没有干这类勾当了,这次要来跟踪孙立,简直是拿核子弹去炸一只麻雀,大材小用之至。因为孙立一点也想不到会有人跟踪他,根本一点防备也没有,我很容易,就进入状况了。
飞机还没有起飞,路星辰在他身边一坐下,就向他道:“啊,你就是在会上打断了叶博士发言的那位!”
孙立立即对我有兴趣:“你是与会的生物学家?”
有了这样的开始,路星辰和他之间的谈话,自然容易进行得多。
在几小时的航程之中,路星辰并不心急,只是投其所好,和他大谈细菌病毒的幻想式理论,令得孙立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甚至在讲话之际,也故意学着路星辰那一口印度式的英语来迁就我——路星辰给他的卡片,衔头是印度一间大学的生物学教授。
及至说到了人类最大的敌人,就是小到了要在几千倍的放大镜下才能看得见的病毒时,孙立更是发出了连串的呼叫声,以表他心中的欢喜,引得其余的乘客,为之侧目。
路星辰这样刻意结交,行为不能算是高尚,但是为了弄明白真相,也就说不得了。
到了目的地,一直到出了机场,孙立仍然握住了路星辰的手不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