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先生直言不讳:“我在想,只有一个人会是我的敌人,因为我抢走了他的恋人,他也恨阿佳,因为阿佳变心了。”
那是直指南安了,南安居然并不否认:“是的,我恨极了你,也恨阿佳,但那全是知道你干了这样的脏事之后的事,在今夜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曾有什么事发生过。”
罗先生刚才还像是绷紧了弦的弓,这时一下子泄了气:“对,你不会是凶手,你根本不知在阿佳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柴老忽然问了一句:“南安,在阿佳遇害之后她的灵魂有没有和你接触过?”
柴老这一问,很有道理——阿佳惨死之前,仍认定是罗先生杀了她,那么一缕冤魂,如果要找人倾诉的话,最好的对象,当然就是以前的恋人了。
南安吸了一口气:“没有……或许……她觉得愧对我,不敢见我。”
那高个子忽然冒出一句话来:“这个等她来了,问她好了。”
本来气氛就已经够怪的了,一听到这句话,更令人感到怪异莫名。
一来,“她”已经变成了“他”,这其间,前世今生,阴阳阻隔,人鬼殊途,都已发生了难以明白究竟的变化,是生命的大奥秘,没有什么比这种变化更令人感到惊然的了。
二来,“她”若来了,那就是找罗先生报仇来了,会发生什么事,虽难预料,但决不会是愉快的,这是可想而知的事。
罗先生先叫了起来:“她……她……”
他只叫了一个“她”字,便难以为继,看来,他本来是想叫”她不会来”的,但又矛盾复杂——人来了,会找他报仇,可是事情又不能不了断,他又自认清白,那更没有不让她来之理,所以就说不下去了。
路星辰感到那高个子的这句话,很是突兀——事实上,这几个由柴老邀来的灵学家,个个都很古怪,于是我问他:“你以为她一定会来?”
那高个子答得认真:“应该说,她一定会找到罗先生。”
我喜欢他这种认真的态度,所以我愿意和他继续讨论下去,我再问:“何以见得?”
高个子道:“她在惨死的那一刻起,就认定了罗先生是仇人,一转世为人,就念念不忘要报仇。”
路星辰道:“这并不构成她一定可以找到罗先生的理由。”
高个子道:“如果只要凭报仇的意念,当然不容易找,但是,当她成为灵魂那一刹间,罗先生先生就在她的身边。”
不单是路星辰,另外几个人也曾齐声问:“那又如何?”
高个子神情严肃:“据我的研究心得,灵魂是一种能量形式的存在,这种形式,当人还有身体的时候,也可以测度出来——就是仪器所能记录的脑电波,只不过现在只能记录到它的存在,却无法译出内容。”
虽然高个子的话,听来和他们的问题无关,但是也大有意思。
路星辰也很同意他的说法,知道他是试图在解释什么,所以并没有催他。
他又道:“既然有脑电波的存在,那就自然可以被接收到——只要有一定的过程,就一定可以接收到。”
他的语气虽然很是肯定,可是词意却有点模糊,我道:“你的意思是,由于阿佳惨死之际,罗先生就在旁边,所以,阿佳在变成灵魂状态的那一刹间,可以捕捉到罗先生脑电波的……频率。”
高个子吁了一口气:“对,就是这个意思——在那一刻,特定的情形下,他们两人的脑电波,一定曾互相之间发生作用。这就是为什么罗先生一直会听到阿佳捏手指的声响的缘故。对阿佳来说,她一定捕捉到了罗先生脑电波的特征。”
他选用了“特征”,而没有用“频率”,其实是一样的,每一个人的脑电波频率,就像人的指纹一样,绝少雷同,那么就是每一个的特征了。
他们这样地在讨论问题,罗先生听了自然感受强烈,他又发起抖来。
高个子接下来的话,给了他更大的刺激:“人可以改名换姓,甚至可以变更容貌——罗先生先生,我相信你经过高明的整容手术。”
罗先生脸容灰败,点了点头。路星辰不禁佩服高个子的观察力和推断力,就未曾想到这一点,这个罗先生,为了避仇,竟然企图改变一切!
高个子陡然提高了声音:“可是,无论如何改变,甚至整个身体都换掉,但有一样是改变了不了的!”
南安叫了起来:“脑电波的特征!”
高个子点头:“是,只要有法子捕捉到这个特征,哪怕变成了煤中的细菌,躲在一千公尺深的地方,一样可以找得到。”
高个于举的这个例子,可怕之至,罗先生发出了几下呻吟声,身子摇晃着,断断续续地道:“那么……她一定会……找到我……”
高个于道:“这是我根据历年来的研究心得作出的预测,还未经证实,要等她来了,才能证实。”
这高个子说话,真有点意思,路星辰看到罗先生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形,就安慰他:“你也不是她一出现就必死无疑,你可以解释的。”
罗先生捶胸:“我不是怕死,我没有杀人,我是清白的!”
南安凛然问:“那你为什么要改变自己?”
罗先生叫:“世事是冤
枉的啊!”
路星辰想了一想,向高个子道:“阁下的研究心得,很独特,总的来说,你认为根据一个的脑电波频率,就可以找出这个人来?”
高个子道:“原则上或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具体的情形如何,我也一无所知——我想,只要阿佳找到了罗先生,就可以证明我的理论了。”
罗先生在听了之后,又发出了一下鸣咽声——这也难怪,对他来说;阿佳找到了他,那是生死相关的大事,高个子却认为那是可以证明他的理论的喜事,这当然令他啼笑皆非。
高个子这样的说法,相当客观,可是,也就不肯定什么时候阿住会找上门来。
路星辰又问他:“你其实并不能确定这种情形一定会发生,是不是?”
高个子却大摇其头:“不是,只要阿佳报仇的意愿够强烈,我相信一定找得到。”
这时,南安反倒紧张了起来:“大约在何时?”
却说南安问“大约会在何时”,高个子道:“不知道!”
他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但,不论多久,我一定要目睹这个现象的发生,因为这对我来说,大重要了。我的理论一旦证实,便开辟了广阔无比的灵学研究天地。”
路星辰同意他的说法:“那你准备——”
高个子道:“不是准备,是行动——从现在开始,我不会离开罗先生先生,直到事情发生。”
罗先生又惊又怒:“你有什么权利那样做?”
高个子道:“是你要我们来帮助你的,我那么做,对你大有好处。”
罗先生哼了一声,高个子又道:“你怕她一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报仇,连个辩的机会都没有,若是有我常在你的身边,你至少可以有这个机会。”
高个子的活,大有道理,罗先生自然也立即明白了这一点。他点头:“好,到时希望你多出一点力。”
高个子连声应道:“当然!当然!”
看来,他对灵学的沉醉,在这里的所有人之上,为了有这样一个证明他理论的机会,他喜不自胜。
柴老道:“阿佳能找到你,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理论而已,你为了等她来,要长年累月的绷紧了神经,只怕等不到她来到,你就支持不住了。”
这话说中了罗先生的心事,他哭丧着脸:“我现在已经支持不住了。”
路星辰的意思和柴老一样,所以立即接下了口:“那你就不应该等。”
罗先生倒也立刻明白了我们的言下之意:“我也心急想找到她,可是多年来,一点音讯也没有!”
路星辰道:“有两个方法,可以同时进行。其一在全世界范围内,毫无头绪地找一个人,那是专业行为,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所以必须委托专业人士进行。”
罗先生真的对路星辰的经历,知之甚详,他立时道:“郭侦探?”
路星辰道:“是,委托他进行,我不敢说他一定可以把人找出来,但可以肯定,要是他也找不到,这就不会有别人可以找得到。”
罗先生咬着牙:“好,路星辰,托你代邀。”
路星辰点头答应:“第二个办法,是你要设法让她容易找到你。”罗先生抿着嘴,不出声。显然,对于阿佳的出现,他又是惊怕,又是期待。
路星辰道:“这件事,越早了断越好。怨毒藏在心中,已经三十年了,越下去,怨毒只有越深,你有没有想这一点?绝不能再回避了”
罗先生慑懦道:“我不是回避,而是……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
路星辰沉声道:“很简单,把当年发生的事张扬出来,然后,你公开出现等她来找你!”
罗先生一听,身子就发起抖来:“那……那……要是那样,人人都会以为是我杀了人。”
柴老道:“当年的事,确然只有你们两人知道——”
罗先生连忙纠正:“那凶手也知道。”
柴老道:“既然只有三个人知道,那你不妨说得隐晦一点——当事人看了明白,别人看到莫名其妙的那种,不但可以引阿佳出来,要是连带能把凶羊也引出来,那就更好了。”
南安始终不肯放过罗先生,阴森森道:“如果真有所谓凶手。”
罗先生一挥手:“好,我这就进行。”
事情发展到这里,几个人互望了一眼,除了高个子是下定决心,自此要寸步不离跟着罗先生,以证实他对灵学研究的理论之外,其他的人已经无事可为了。
他们全知道了当年惨事发生的经过,照罗先生的叙述,事情确然怪异,怪异到就算阿佳出现,也未必能真相大白。
但是在阿佳出现之前,实在没有什么事可做,路星辰定下的两个办法,一个要靠小郭,另一个要靠罗先生自己。
柴老也感到了这一点,他道:“把各位老远的约了来,总算不虚此行吧!”
大家的反应不一,最高兴的自然是那个高个子。
其他人都基本同意,然后各自告别离去。路星辰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盘算着雪要是不停,明天也照样可以离去,反正是卖柴老交情来的,良友相叙几天,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
就在此时,罗先生忽然趋前到路星辰的
身边,压低了声音:“路星辰,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和柴老到我书房可好?”
路星辰向柴老望去,只见他也大有请求之色。这时,还在一旁的那高个子,脸色难看之至,因为罗先生的邀请,并未包括他在内。
他尴尴尬尬地乾咳了几声,反倒是路星辰不好意思,向罗先生道:“这位先生——”
罗先生道:“我们要商量的事,和他无关。”
主人这样说,路星辰也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在罗先生的带领下,通过了好几道门,才进入罗先生的书房,那就是不久之前,罗先生和司徒琴会面之处了。
一路经过的时候,柴老并无所觉,但是路星辰却已经看出,每一道门都有极严密的保安装置。在通过这些门的时候,罗先生每次都用手在门上按一下,才把门打开,可知那些门都要凭他的掌印,才能打开。也就是说,除了他本人之外,别无他法可以正常开们,由此可知保安之严密。
进入了书房之后,书房约有两平方公尺,很是宽敞,四面全是书架,表面看来,并无异样,但是我敢说,其中一定机关重重。
而且,除了进出的门之外,一扇窗子也没有。四面墙中,可能有暗道,但墙壁必然坚固无比,不是随便就可凿得穿的。
他长年匿居在这样坚固稳当之处,自然是为了防备阿佳来报仇,这一点,和他一直坚称自己无辜,似乎不是很吻合。
路星辰装着不经意地问:“这里的墙有多厚?”
罗先生道:“一公尺——”
他才说了厚度,就停了下来,苦笑:“路星辰,瞒不过你的法眼。”
路星辰直截地问:“你不是无辜的吗,何以是这样防备?”
罗先生叹道:“我实在害怕,你们没有经历过……没见到阿佳临死时的那种恨意,她把这股恨意带到了今生,甚至还是婴儿时,就已经如此强烈地表达出来。她要找我报仇,一定是有备而来,一见了我……必然会发动猛烈之至的攻击……我虽然躲在这样稳固的地方,可是没有一夜睡得安稳,睡着了,也必被恶梦惊醒。”
路星辰不知道是同情他好,还是鄙视他好:“人家说,为人不作亏心事——”
罗先生叫道:“可是阿佳认定了是我杀死她的!”
路星辰叹了一声,无意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就道:“你有什么事和我商量?”
罗先生望了望柴老,又望了望我,支支吾吾,令我大是不耐。
路星辰喝道:“有话直说!”
罗先生忙道:“是!是!好……请郭侦探找人的事,要拜托你了。”
路星辰道:“这我不是早已答应了么?”
罗先生道:“是!是!”
柴老也不耐烦了:“你有话就快点说,路星辰最恨人说话吞吐!”
尽管柴老这样说了,罗先生还是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路先生,我想……我想……你引她出来的办法……是很好……”
路星辰道:“你不知该如何进行?你可以利用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媒介,拟定一则启事,只要阿佳一看到,就知道是你在找她,那就行了。”
罗先生道:“这我知道。”
路星辰没好气地望着他:“那你还有什么求我?”
罗先生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挥拳:“我想……阿佳先去找你。”
路星辰先是呆了一呆,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家伙还是害怕,不敢一下子面对充满了报仇意念的阿佳,所以要我去做挡箭牌。
他这种想法,当然绝不高尚,可是路星辰转念一想,对震惊也没有损失——阿佳要找的是他,冤有头,债有主,阿佳再凶,心中的仇恨再毒,也不会对我下手,就算会,路星辰也自信可以应付。
路星辰道:“你的意思,先让阿佳来找我?”
罗先生连连点头,路星辰道:“可以,你可把我的联络电话公开出来。”
罗先生也没想到我会一口答应,霎时之间,那幅感激涕零的样子,难以描绘。
当宿无话,第二天,路星辰和柴老先离开,在途中,柴老问路星辰:“你什么答应罗先生的要求?”
路星辰把震惊当时所想的说了,又补充:“能够第一时间和一个再世人会晤,这总不是一件坏事。”
柴老拍了拍我的肩头,表示他对老朋友的关怀:“你要小心,如今的阿佳是一个三十岁的青年,这个青年,受着仇恨的折磨和煎熬,怀着前世惨死的怨毒,我相信他的心理状态,一定大大异于常人,十分可怕,你要小心这一点。”
路星辰点头:“我会的。什么样的人我都见过了,请不必为我担心。”
和柴老分手之后,回家,路星辰便把小郭找了来,恰好司空翼,也在再加上沈慕橙,路星辰把此行的一切,向他们说了一遍。
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谁是凶手”这一点上。小郭咬烟斗摇头摆脑地道:“太奇怪了,必然有凶手,但却又没有凶手。”
司空翼道:“我看就是那个罗先生!”
大家讨论了一阵子,自然没有结果,一致的结论是:先把阿佳找出来再说。
小郭一拍心口:“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