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泉紧张起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她这里有没有问题?”
我不禁啼笑皆非──他竟怀疑起一个精神病医生是不是有精神病来,这不是笑话吗?
路星辰道:“据我所知,她智慧过人,有著非凡的思考能力。”
张启泉吸了一口气:“我也同意,事实上,我受她影响甚大,她的意见,和安娜一样,说汤姆根本没有病,说的也全是实话。”
路星辰大是惊奇,不知道梅若心何以如此判断,她一是个很冷静的人,一定有她的道理在。
安娜又表示意见:“这女医生是个好人,只是在看人的时候,眼光和冰一样冷。”
对于安娜这个形容,路星辰倒有同感──梅若心个性极为冷淡,冷得可以。
路星辰望著急切想得到他反应的张启泉,道:“精神病的真伪,本来就是难确定。一个人若是演技够好,他要假装起精神病患者来,也就没有法子可以确实地揭穿他。梅医生是出色的专业人员,虽然不知道她何以下了这样的判断,但是我也会相信她的判断。”
张启泉在听了路星辰的话之后,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张启泉伸手在路星辰的手背上拍了后,大是高兴:“好,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听汤姆的故事,我来找你,算是找对了。”
路星辰道:“你来找我,不是要我介绍你和大亨相识?”
张启泉道:“固然是,但如果这件事你持反对态度的话,我也就不必进行了。”
安娜听了这话,斜视着路星辰,似乎不相信路星辰对张启泉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路星辰道:“到如今为止,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别把我的态度列为支持。”
张启泉忙道:“自然,听了汤姆的故事再说。”
安娜欠了欠嘴角──她年纪虽轻,可是随便一个举动,却处处显得风情万种,是天生的尤物。这样的美人,历史上并不少见,而且都一样的是,不论出身多么低贱,生活经历多少波折,最后,都总是能登上顶峰──当然,也都是在依附了一个强有力的男人之后。
这个安娜,如今她和大豪富的关系,还处在一种很暖昧的阶段,但一旦公开了,或是和张启泉分手了,她都必然能得到一大笔她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财富,开始她人生新的一面。
这种情形,常见得已经不能算是“传奇事故”,而是像安娜这样的美女的必然人生之路。
路星辰也无暇去研究安娜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张启泉已经在和梅若心联络,电话通了之后,他道:“梅医生,有一个老朋友在,他相信你的判断。”
梅若心的回答是:“世上绝不怀疑我的判断的,只有一个,这个人叫路星辰。”
路星辰大声道:“我在。”
梅若心分明感到了十分的意外,她呆了几秒种之后才道:“你知道是什么事了?”
路星辰道:“还不知道,请你安排那位先生和我们见面。”
梅若心低声说了一句:“我早料到这事,最后会到你那里去的。”
路星辰道:“谢谢你──同时,请你也在场,因为有太多地方需要你的帮助。”
梅若心道:“没有问题。”
路星辰本来还想问她一个老朋友的消息,但是继而一想,别去打扰人家就好了。
不多久,车子就驶进了精神病院──车才停下来,就看到梅若心和一个青年,一直迎了上来,安娜立即兴奋地叫:“哥哥。”
路星辰自然也去打量那青年,一看之下,也不禁呆了一呆,那青年,绝对不是想像之中,神情猥琐的街头小流氓,虽然他称不上气宇轩昂,但绝对俊俏挺拔,身体壮健,若和世界一流的电影小生站在一起,也不会逊色。
他的眉目之间,和安娜颇有相似之处,所以,称他为美男子,也不为过──自然,他的这种好外观,是小郭不能比,他的样子虽好,但是多看两眼,就可以看出他没有内涵,只是外型绝佳,那股庸俗之气,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他也根本无意掩饰。
安娜走下车,奔跑过去,那青年──当然是汤姆,也追了上来,两人见了面,都自然流露出欣喜,汤姆开口就道:“老头子没欺负你?”
在那一刹间,路星辰看到了很动人的一影,安娜极其诚挚地柔声道:“没有人对我比他更好的了。”
路星辰听到的身边的张启泉,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气,路星辰和他也下了车。
汤姆也大感满意,他来到张启泉的面前,他说的话,逻辑简单之至:“安娜说你是好人,你一定是好人。”
然后,他侧著头打量路星辰:“你就是路星辰?梅医生已提起过你许多次,并且给我看了不少你的故事,童话,全是假的吧。”
路星辰点头:“是,全是我假的,假得不好,所以你不相信,希望你的故事作得比我好,好得令我们相信。”
汤姆半昂著头,一副接受挑战的公牛模样:“我的事,不是假的,是我的亲身经历。”
路星辰开门见山:“好,别的不必说了,就把你的亲身经历,从头说一说。”
梅若心道:“到汤姆的房间去如何?”
路星辰道:“好,哪里都一样。”
汤姆又瞪了路星辰一眼,虽然不至于说有敌意,但是也不见得友好。
在梅若心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到了汤姆的房间中,真是钱可通神,这哪里像是病房,简直就是高级酒店的套房,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满是美酒的酒柜,汤姆打开了一瓶酒,斟了几杯:“要喝酒自己拿。”
安娜拿了一杯给张启泉,张启泉向她使了一个眼色,她立刻乖巧地把酒递给我:“路先生,请喝酒。”
路星辰道了谢,接了过来,汤姆自顾自喝了三四杯,才道:“又要从头说起?”
路星辰道:“是,只当所有的人全没听过。”
他不服气,大声道:“这里,谁的话说了算?”
路星辰冷冷地道:“我!”
汤姆仍然不服,向张启泉望去。路星辰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使张启泉点头,表示同意,路星辰也立刻离开,因为路星辰的话,不必经张启泉的同意。
好个张启泉,果然明白路星辰的心意,他低头不语,没有任何动作。
汤姆看到张启泉这样子,已经气馁下来,道:“好,我从头说。”
路星辰道:“你最好说得仔细些,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错漏,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汤姆吸了一口气:“好。”
他说了一个“好”字,又喝了一杯酒:“我到北方去做生意,本来是专做俄国线的,后来发现蒙古的生意更好做,一些紧俏的商品,在蒙古根本不值钱,一瓶土酒一块布,可以换许多外面值钱的东西,于是我就在蒙古草原上流连,越来越深入,到了一些以前连听也没有听说过的地方。”
他说到这里,望了路星辰一下,路星辰道:“你只管说,我大概听说过的。”
汤姆道:“别的不说了,单说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我才过了卡尔底克山口,沿著恰斯河向南走──”
路星辰用心听著,但是也不禁皱了皱眉,因为汤姆所说的地名,实在太冷门,我也没有听说过。
张启泉早有准备,取出一张地图来,打开,摊在桌子上指了指汤姆所说的地名。
路星辰看到那是在唐努乌梁山南麓的所在。那一带大湖泊小湖泊,大河小河、大山小山,错综交杂,不计其数,是地形很复杂的荒地,人迹罕至,除了贪图暴利的商旅外,谁也不会到这种地方去,而且,那地方,一年至少有两百多天是严寒的天气,大风雪漫卷过来,连草原上的黄羊都难以生存,绝对不适宜人类生活。
汤姆道:“和我一起的有一个汉人,那是我在蒙古结识的哥儿们,很谈得来,他叫孙策。还有一个是向导,很老了,老到不知道多少岁了,大家都叫他老丁,会说汉语,只好喝酒,经月不断,我们都带著行李什么的,他什么也不带,只带一车子酒,他对酒倒不吝啬,肯和人一起喝,除了人这外,还有二十多匹马,都是久经商旅,不怎么需人照料的好马。”
路星辰由衷地道:“虽然说是商旅,但深入这种地方,也和探险队差不多了。”
汤姆自傲:“可不如此。那天,过了山口,沿河走了三十里地,天就黑了下来,为了找扎营的地方,孙策和老丁起了争执,孙策找到一处离河约有两里的高地,那高地看来高整平坦,是个扎营的好地方──”
那高地确然一看就是个扎营的好地方,平空高出两公尺有余,是极平整的沙面,倒像是有什么人垒出来的一般,上面生长著一些灌木,正好要来生火。
孙策是一个三十多、四十岁不到的精壮汉子,一口气策马上了高地,大声叫:“今晚找到好宿处了。”
汤姆也上了高地,极目望去,暮色之中,苍苍茫茫,群山起伏,壮观之至。
可是老丁却不上高地,在下面大著嗓门叫:“这上面不能扎营过夜!”
汤姆和孙策两人,先是呆了呆,接著就笑了起来:“那依你说,该有何处扎营?”
老丁哑著嗓子:“趁天还没全黑,再向前走走。”
汤姆和孙策又倦又不服气:“这里为什么不能过夜?”
老丁没好气:“我说不能过就能过,你们这南蛮子,知道什么。”
汤姆是广东人,被人叫一声“南蛮子”,无话可说。孙策却粗声粗气:“喂,带路的,我是张家口人,也算是南蛮子?”
老丁冷冷地道:“凡是长城以南的,全是南蛮子!”
这时,老丁的态度若是肯好一些,好好地向两人解释,何以这高地不能过夜的原因,两人或许就会听从,另觅地方过夜。可是老丁却态度不善,两人又好胜心强,竟一个劲儿不依,非要在这高地上过夜不可。
老丁和两人争执之间,天色也迅速黑了下来,老丁最后大声道:“好,你们要在这儿过,我也无法,我可要另找地方!”
他说著,策马就走。孙策大叫;“明儿一早,上哪里找你去?”
老丁怒气冲冲:“哪里还有明儿一早!”
这趟旅途,本就满是凶险,上路的人,莫不在言行之间,讨个吉利,老丁这样说,那是犯了出门人的大忌。孙策连吐了三口口水,汤姆却心细,他策马驰下高地,追上了老丁,虚心讨教:“老丁,何以这个高地不能过夜?”
老丁闷哼了一声:“这浩大的草原上,有许多湖泊海子会搬家,这高地上只长灌木,不长草,那是变过湖底的证明,说不定晚上会变成湖泊,在上面过夜,全喂了王八!”
老丁的话说得难明,说话内容,对汤姆来说,又无稽之至,所以汤姆听了,哈哈大笑,把马队赶到了高地之上。那些马,平日听话之至,但这时,不知怎地,硬是不肯上高地。汤姆和孙策两人,又是吆喝,又是鞭打,好不容易把马赶上了高地,已累了个贼死。
路星辰听汤姆说到这里,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湖泊海子会搬家”──这是老丁的警告,这警告对汤姆来说,简直如同天方夜谭,那是汤姆常识不够之故。
湖泊海子确会搬家,而且不是小的,方圆数十里乃至数百里的大湖,也会在一夜之间,原地消失,移到几百里以外去。
这种奇特的自然现象,这一带的探险家早已发现。新疆有一个罗布泊,就是著名的“曾移动的湖”,而且行踪飘浮,捉摸不定,忽东忽西,神秘莫测。
老丁经验足,看出那高地曾是湖底,不知什么时候会重成湖泊,所以坚持不在那里扎营,但汤姆和孙策,却是无论如何无法相信!
所以,他们当时只是一面喝酒,一面讥嘲老丁的“胡说八道”。
他们支起来的营帐,是相当现代化的大营帐,由发电机供应能量,半机械化操作,所以并不费多大的功夫,有不少部分自动充气,不但防风雨,且可以防寒,而且,帐内还有床铺。
这种现代化的营帐,也使得他们和老丁之间,起过一番争执,老丁认为这种营帐,一点用处也没有,他们就笑老丁是“上一世纪的人”。
等到两人安睡下来,不到三分钟,就都已鼾声大作,在熟睡时,曾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汤姆自然无法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就像是那些蛮荒电影一样,在飞瀑流泉之下,和一些身上只围草裙的野女郎共水浴,其乐无穷。
接著,他就醒来了,在朦胧之中,他真的听到了水声,起先,他还以是在身梦中,及至水声越来越汹涌,他才陡地醒了过来。
汤姆在这里特别补充,那水声不是流水声,而是像海浪涌过来的那种潮声。
他醒过来之后,睁大了眼,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他叫了几声孙策,没有回音,他想下床铺,怎知双脚才向下一伸,便感到一股寒意,一时之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的双足已被利刃切断了。
吓得他连忙一缩脚,伸手去摸时,摸了一手的水,才知道刚才双脚是浸到了水中!
他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立时大叫了起来,可是任凭他怎样叫,却一点回音也没有,孙策不知去了何处。
在水声之中,水显然正迅速漫了上来。他虽然是坐在床上,但是屁股已感到冷浸浸地,水已漫上来了!
直到这时,汤姆才从慌乱之中,略为定过神来,心想,再不出营帐去,自己非被淹死不可了,营帐外的情形如何,虽然不知,但总比闷在帐中好些。
正当他在盘算这际,突然,他看到了一团金黄色的光芒,就在他眼前出现。
那团光亮一出现,汤姆就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只见整个营帐中已全是水,水已有一公尺深,那水的水面并非波涛汹涌,可是,水声盈耳,也不知自何而生。
他去看孙策的床铺时,只见床铺早已遭水淹没。本来,他的床铺,并不比孙策的床高,可是涌过来的水,却围著他的床铺,团团乱转,成了一下漩涡,他的床铺,成了漩涡的中心,所以非但未被浸没,而且没有沾湿。
那团金黄色的光芒,渐渐明亮,令他看得更清楚。他看到四周的水,洁净无比,是一种无色的透明,所以,那时,他整个人如同陷进了一块大水晶之中,而那水晶却又是液体的。
汤姆一辈子的经历虽然不少,可是却也未曾经历这过样的情景,他吓得呆了!
汤姆的文采并不好,他的叙述之中,也没有夹杂著什么形容词,但他只是说著,也把路星辰听得呆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别说汤姆未曾经历过,甚至连路星辰也未曾听说过!
张启泉、安娜和梅若心,显然不是第一次听汤姆的叙述,他们一样大有惊骇之色。
路星辰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心中想到的是:这种奇特的经历,凭汤姆是无法凭空作出来的。
汤姆这时也望定了路星辰,神情很明显──要是不相信的话,他就不往下说了。
路星辰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只管说,他望了路星辰片刻,才道:“再下去发生的事更怪!”
路星辰道:“不是为了听怪事,我不会来这里。”
汤姆松了一口气,他往下的叙述,也流利生动了许多,因为他知道路星辰是真的在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