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银宝好声好气地来找程少胤说这事，结果被他用这种强硬的态度回绝，当时也来了气了。

可偏偏分家后，程少胤就是三房唯一的男人，即便年纪小，但也是能替三房做主的人，他想要娶周贞，得不到他的同意，撕不毁周贞的卖身契的话，根本无济于事！

所以，程银宝气得喘了两口气，然后声音大了一些说道，“少胤，我是你二哥，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家好，为了你嫂嫂好，这事，你先别急着回绝我，好好考虑一下！横竖你婶娘会过来找你娘说这事！”

程少胤没说话，紧抿着唇，垂在腿边的手都忍不住握紧了。

程银宝见程少胤不说话，忍不住一些话就说了出来，“程少胤，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让周贞离开程家？你是不是觉得她真的挣不了那么多钱？你是不是就是想把她困在这里？”

程少胤还是不说话，程银宝自觉没趣，心里又窝火的很，最后摔门而出。

而程少胤在他走后，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手脚有些冰凉地往床边走，浑身都有些无力地坐下，脑子就像是要炸开了，不断地出现刚才程银宝说的话，还有……他嫂嫂的音容样貌。

他有些迷茫，他心里真的如程银宝所说的那样么？觉得嫂嫂挣不了那么多钱，拿不回卖身契，只能留在程家？

否则的话，他为什么不直接向阿奶要了嫂子的卖身契撕了？

程少胤的手放在腿上，忍不住握紧了，都攥出油来，指甲都扣进了掌心里。

他的心砰砰跳着，总觉得有什么答案就要从胸口之间呼之欲出，偏偏又被他压着，让他快喘不过气来的难受。

可他隐约又预感到了，如果那答案出来的话，他会比现在还要难受。

程母和程老太回了屋就想着吴赖皮今天闹的这事，如今有了少胤的前程做保，她们再厌恶那小贱蹄子，都不能将她给卖了。

“娘，如今只能盼着那小蹄子能多赚些钱了的，她赚了钱，我们总有由头把这钱拿过来的。”程母担心程老太沉不住气会做出伤害程少胤的话，便如此宽慰她。

程老太沉着一张老脸，浑浊的眼里都是不甘，可偏偏因为自己的乖孙，这口气她现在还必须就得咽下。

程母还想说什么，就听到少胤那屋传来重重的摔门声，她心惊了一下，一下站了起来，“娘，你先休息会儿，我去少胤那看看。”

程老太心里对少胤这个孙子也有点气，本也想过去看看怎么回事，但一下想到刚才，便只挥了挥手。

程母一到程少胤那，就看到屋门开着，少胤脸色苍白地坐在床沿，双目有些失神，额头上也有些汗。

“少胤，怎么了？银宝呢？走了？他对你说什么了？”程母见到宝贝儿子这个样子一下就心疼起来，忙上前问道。

程少胤便抬起头看了过去，对上程母关切担心的眼神，他忽然心口一跳，低下了头，像是要掩饰什么一样，有些紧张，“我没事。”

“你这样怎么是没事的样子，是不是你二哥说了什么？”程母眉头拧紧了，柔弱的脸上难得露出厉色。

程少胤只闭了闭眼，用力压下去心头的万千情绪，再睁眼时，眼底里的情绪已经勉强平静了。

“我没事，二哥没说什么，娘，我要读书了，你先出去吧。”

在程家，没什么事是比起程少胤读书还要重要的，程母点了点头，然后想到再过两天儿子就要回书院读书了，她心情有些不舍，又有些愉悦。

等少胤回书院了，她也不必每日担心周贞那小蹄子会勾到自己儿子闹出什么丑事了。

“那你好好读书，有事叫娘。”程母笑眯眯地转身出去。

程少胤等她走后，又缓和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到桌旁坐下，沾了墨，提起笔，只是，这字一直没落下来，墨水倒是落在了纸上。

他盯着在泛黄的纸上漾开来的墨迹，心口的情绪也正如此一般，晃晃悠悠，沉沉浮浮，又不断扩大。

他想到了程银宝竟然想娶了嫂嫂做妻子，他想到了程银宝身份上是嫂嫂的伯哥，他们在一起就是伯哥和弟妹……

那要是他呢？叔嫂……

程少胤晃了晃脑袋，慌张地落笔，可这一个字，落下却成了周贞两个字。

“她若是没被周子良卖给你哥做阴婚妻，现在也就是个适龄待嫁的小娘子而已，她就比你大了三个月吧？在青山村，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没出嫁的多的是，嫁给你我这样的年纪都是行的。”

“周贞虽然是个寡妇，可她要是和你哥没关系了，改嫁方便的很，本来寡妇就可以改嫁，更何况，周贞还是个处身，既然可以改嫁，肥水不流外人田，为什么不能改嫁给我？我中意她。”

程银宝的那两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出现，到最后却清晰地浓缩成了这一句，“既然可以改嫁，为什么不能改嫁给我？我中意她。”

程少胤握紧了手里的毛笔，清澈慌张的眼底里有黑色的浓雾在慢慢地聚拢，将他的眼睛变得深沉起来。

他抿紧了唇，低头看着纸上的两个字。

他第一次见到嫂嫂，不是她作为哥哥的阴婚妻嫁过来的那一次，他第一次见到嫂嫂，是在她嫁过来前的四个月前，那时候是八月里，天气酷暑难耐，人在太阳底下走就像是在蒸笼里。

那天书院放了两天假，他便回了一趟家里，回来时晒得浑身是汗，满脸通红，便是在进村前去了村外的那条清溪旁边，打算洗把脸，喝点水。

因为天气热，溪水都被晒热了，溪边的大中午是没有人的，他就看到周贞的裤腿挽起来，袖子也挽起来，站在清浅的溪水里摸鱼虾。

她的脸很白，太阳底下晒得通红，额头的碎发都被汗浸湿了，在阳光下折射出光泽来，纤细的手腕，洁白的小腿，捉到鱼虾时笑弯了的眼睛……此刻竟都在他的脑海里清楚地显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