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红枫城,东城区暗巷的某家赌档里。
此时夜色已深,本是寻常人们入眠的时候,可赌档里却是人声鼎沸,往来的赌客络绎不绝,远比稍显清冷的白天要来得热闹。
在吊顶的昏暗黄灯下,一群形态各异的人通红着眼围挤在一张木质长桌前,死死盯着在高山矮人手里不断摇晃的骰盅,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开!十二点,大!”
随着骰子停止转动,一个身穿褪色西装,黑瘦模样的小个鱼人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其身上还透着股劣质黑麦酒的浓厚酒气。
围拢在赌桌前面的人有的眉飞色舞,有的则咬牙切齿,重重一拳砸击在木质长桌上,但他们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仿佛这个脸色难看好像要心脏病发的小鱼人是一堆要被扫到大街上的垃圾一样。
“来来来,买定离手啊。”
摇骰子的黑牙泰头发散乱,独属于高山矮人的长长胡须被他随意在脖子上绕了一圈挽在身后,被熏黑的牙齿则咬着半截大麻卷烟,正红光满面的吆喝着。
“等,等等,这把我还压小!”
眼睛发红的小个鱼人沙哑着嗓子尖声叫道。
“拿钱啊,小弟弟。”
黑牙泰吞了口浓痰,语气乖张地冲着面前这个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小个鱼人喊道。他眼光毒辣,自然看得出这个年轻鱼人身上已经半个铜币都没有了。
如果这时候他敢嚷嚷着什么拿手指来赌这样的话寻衅,黑牙泰一定叫人把他拖到档坊后面,扒光以后做成剁椒鱼头来尝个鲜。
小个子鱼人嘴唇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一支扁平的木匣。
“这个能值多少钱?”
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条银白色的机械怀表,其材质似是由白银铸成,在内壁精密的零件小齿轮相互啮合下,刻有地精工艺大师的专属纹饰。
“别!”
黑牙泰还没说话,鱼人旁边红色皮肤同样个子瘦弱的狗头人倒是焦急地俯身一把压在打开的木匣子上,将银白色的怀表重新盖回匣子里,“这是嫂子给你的定情信物,怎么可以在这里随便押掉。”
“你起开!”
鱼人使出浑身的力气推开碍手碍脚的狗头人,将从其怀里抢回来的木匣子啪地重重拍在这条木质长桌上,双目赤红看向黑牙泰,
“你说,这个值多少钱?”
“这个嘛……”黑牙泰瞥了一眼面前因为用力过度手脚都在颤抖的小个子鱼人,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卖相不错,可一看就是仿制品……算你七个银币。”
小个鱼人一手拦着要往这边扑的小狗头人,一手指向黑牙泰红着眼说道:“好!我押了!就当七个银币,这把还押小!开吧!”
黑牙泰眯着眼瞅了瞅已经上头的小个子鱼人,没有说话,按在骰盅盒顶上的粗壮胳膊纹丝不动,像是压着一座山。
“开啊!”小个鱼人盯着面前的矮人吼道。
“开!开!开!”
此时周围看热闹的赌客也在起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似是要把这家赌坊的屋顶给掀掉。
扫了圈围挤在长木桌前兴奋吼叫的赌客,黑牙泰无谓地咧嘴笑了笑,直接翻手打开底下的骰盅,将里面的三颗雪白色骰子暴露在大家的眼前:“七点,小!”
*
“莫卡哥,莫卡哥……欸,你慢点走,你等等我!”
东城暗巷的赌坊街外,一个瘦弱的狗头人朝着前面正在急速往外走的黑瘦鱼人追去,边走边喊。
“走!走快点!”
莫卡悄悄拉了一把后方追赶上来的红皮肤狗头人,低声提醒道,“这附近可不是什么太平区域。”
他此时身上还穿着褪色的旧西装,身形却是比在赌场时要高大了许多,不过整个人还是黑瘦黑瘦的。
“哦,哦。”
小个子狗头人懵懵懂懂应了句,也跟着加快了步伐。
“对了,这个给你。”
莫卡说着,将一枚圆溜溜的东西扣在手心悄悄递给了一旁的狗头人。
红皮肤狗头人握到手里,摸起来是枚硬币的形状。
当着周围深夜还在外游走鬼鬼祟祟四处乱瞄的行人,他也没敢打开,只是借着暗淡的月光不经意地用余光扫了眼,是枚银币。
“莫卡哥……这……这太贵重了。”红皮肤狗头人捏着银币的手使劲往身旁的鱼人手上靠,“我知道你家里也不好,这么一大笔钱我不能要。”
莫卡的手掌却往一边躲去,避开了试图递回过来的银币。他用略带生气的口吻说道:“给你你就拿着。”
狗头人拗不过,一看莫卡要生气的态势,只得边走边将手心握住的硬币贴身收好。
“我这回可是赚了不少钱,”没走几步,莫卡又得意洋洋地向狗头人炫耀道,“两个银币的赌注,一夜之间,换回来三十枚银币。这都快够我们一个月的工钱了。赌博真是一项神奇的艺术。”
然而看着年纪不大的小狗头人对此却并不感冒,他在口里埋怨道:“你还有脸说?我下次再也不跟你来赌场了。你这回可是差点就把你和嫂子的定情信物给押过去了。”
“我这几天见到嫂子的脸色都不太好,你最近还是少惹嫂子生气了罢。”
莫卡听着狗头人的话,脸上浮现出不以为意的神情,双手背在脑后,慵懒地说道:“你嫂子哪是我给惹生气的,她那是病了。”
“病了?”红皮肤狗头人满是诧异地问道,“我看见她最近还天天上班来着,你怎么不让她向老板请假?”
“我提过,是她自己天天要上班来着。”
说起这事,莫卡的脸色也变得无奈起来,他双手往外一摊,“你说就她赚的那点铜币,够个什么用?累死累活的,说不定这病就是给累出来的。”
“就这么点钱,我随便到赌场里赢几手就是她一个月的工钱了。唉,我都让她别去干那份工作了,她又不听我的。”
这番言语听到狗头人的耳里却并未站稳脚跟,他狐疑地瞅了瞅旁边比自己高小半个头的黑瘦鱼人,“莫卡哥,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因为你老是去赌,弄得家里没钱了,嫂子才不得不每天早晚出去打工的?”
“哪有?我哪有?”听到小弟的质疑,莫卡的脖子一下子红了,青筋条条绽出,他睁大眼睛争辩道,“你知道你嫂子的医药费有多贵吗?我昨天去辉耀神殿问过了,想要根治的话,足足二十个银币。我这不去赌一把,你觉得凭咱们的工资这病得拖到什么时候?”
“啊?这么贵?”
狗头人听到这话吃了一惊,他的日薪是以铜币为计量单位的,二十枚银币对他来说是一笔相当大的存款了,这意味着他至少要不吃不喝一个月才能凑足这么些钱。
“难怪你要把你们的定情信物都给押上去。”
小狗头人突然有点理解了自己大哥的作为,因为他知道以莫卡的工资标准,也不过就是一枚银币一天而已。
人拖得,可病拖不得。
正想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赶紧从怀里摸出之前贴身放好的那枚银币,再次往对方手里塞去:“嫂子的病要花钱,你怎么也得多留一些傍身,这钱我不能收!”
“嗨呀!都说了给你就给你,你怎么这么墨迹呢。我这有钱……明天你嫂子生日,我去把药买了,然后咱们三一起再寻个地方吃大餐,多少庆祝一下。”
莫卡一把推开狗头人要递过来的拳头,可这回狗头人却是坚决不肯再收了。
两人正推攮着,这条长长的街道尽头却突然涌现出几道身材粗壮长得凶神恶煞的匪徒一般的人物,个个都戴着一顶标志性的宽檐帽子。
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莫卡的瞳孔骤然猛缩,连对旁边的狗头人说上一声的时间都没有,毫不迟疑地扭头往回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