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家门,入目的是一片颓唐的景象。
家里值钱的大件都已经典当光了,只剩下实在没人要的几个破木柜耸拉在里屋的角落,把整个客厅显得空荡荡的。
奥尔德早已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他提袋走进厨房,里面是他们今晚的鱼食。所幸玄岩岛是个渔产丰富的岛屿,这里的海鱼价格并不贵。
灶台里的火慢慢地烧起,鱼头汤在里面翻滚,上面只简略地洒了一圈葱花,香气却是氤氲了整个屋子。
三年多的厨艺培养让他的菜从惨不忍睹炸厨房的境界到现在还算能说得过去,奥尔德两眼无神地盯着逐渐泛白的鱼汤,空白的脑子里升起了杂乱的思绪。
他突然想起了他那些还在荒野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四处流浪的鱼人同族,或许那些人此刻正为了一些少得可怜的吃食被游荡在野外的魔兽给盯上了。
他也想到了在深海中活动的那些顶着一个生物灯泡的寒光一族,也许那些人此刻正顶着蛇颈龙等海兽狩猎的压力在拼命追逐着逃窜的鱼群试图裹腹。
悲惨的人总是靠着想象更悲惨的人来得到些许慰藉,这样散乱的猜想让奥尔德空落落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他终于是回过神,鼓起的眼瞳视线逐渐聚焦到眼前冒着热气褪去表皮的鱼头汤上,里面的鱼食已经熟了。
或许这份煮熟的鱼食就是他与大海深处那些常年不见阳光的族人的区别吧,这是他祖辈在这座城市文明生活的明证,是脱离茹毛饮血的蛮荒习性所留下的痕迹。
这种文明所赋予的优越感让奥尔德稍微振奋了一些,他起身把饭食做好,给自己女儿盛了一盘,又端了一份走向卧室。
客厅里昏黄的灯光映在卧室只剩下蒙蒙胧一片,隐约照射出床上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长条形黑影。
那是奥尔德卧病在床的妻子。
临到门口,奥尔德脚步微微停顿了下,调整一番才重新踏入卧室。
“你知道吗?我这几天被免职了。”
他一边说一边扶起自己的妻子,手上传来的是晒干的柴火般的咯手感,然后这番动作却没有让奥尔德感到吃力。
由于常年卧病在床,妻子的身体已经瘦骨嶙峋,轻飘飘似没有重量。
奥尔德心中叹了口气,拿起一块餐巾熟练地垫在妻子的胸前,开始一勺一勺地喂食。
“主管说最近我状态不好,让我休息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奥尔德停顿了一下,心里也很明白。其实哪是最近才状态不好,是近一年多都这样,他确实是有点太累了,有时候还会把客人的东西弄错。
只是今天才过了其它人的容忍线,平心而论,他确实也没有理由去苛责他那些拍卖行里的同事。毕竟大家都只是里面的普通职员,都在拖着疲惫的身体工作赚钱努力维持生活,就和以前的他一样。
卧室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回答。
奥尔德习以为常,自顾自语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接受调岗,就算不行到时候我再找找活也是还行的。我还年轻。”
“只是莉娜怎么办呀。她已经八岁了,其他人这个时候早就上起城里的小学来了。”
“虽然你女儿乖巧没有说过上学的想法,可我出门的时候还是看到她有时会趴在窗子里去看街上的小孩去上学的身影,我看到了她眼里的失落。”谷
“其实也怪我没用,家里是真的拿不出钱了……”
奥尔德在床边絮絮叨叨了好久,屋里却始终没有传出第二个人的声音,伴随着他的只有间隔好长一段时间才有的微弱呼吸。
当他终于闭上了嘴,昏暗的卧室里便只剩下了沉默。
在烛光摇曳的昏黄卧室中,奥尔德低头看着被放回床上的妻子,不知不觉地出了神。
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的静默,和这漫长的三年一模一样。
在这种难言的寂静中,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一下,又一下,像拧了发条转动的老旧吊钟,单调又疲惫。
时间并不会因为奥尔德的窘境而慢走半分,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第五天,奥尔德没有找到新的可替代工作,也没有筹集到半分钱来支持后续的治疗和家庭开支。
在妻子生病的初期,奥尔德已经把所有能借的人群都问了个遍。
在请牧师治疗的希望断绝之后,剩下的也只是慢性自杀而已。
痛苦与折磨,对于病人与家人都是这样。
奥尔德心里早已明白,只是情感上不大能接受,对于曾经和妻子间真挚的感情他坚定且没有丝毫怀疑。
那段健康共处的记忆是如此美好,在后面的三年里更是显得珍贵,仿佛回忆里的那些画面都泛着淡淡又温馨的暖黄光晕。
只是人就算是再如何不舍,也终究要面对现实,做出选择,剩下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这一天晚上,奥尔德难得地在桌上排出两个银币给自己的女儿莉娜。
“逛一逛周围的商铺,买点你喜欢的零食。一条街外好像新来了个马戏团,你要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去看一看。日子辛苦,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奥尔德对着自己的女儿挤出一个笑容,勉力说道:“爸爸努力一点,争取让你今年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去上学。”
莉娜惊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用力‘嗯’了声,跑过来紧紧拥住自己的父亲。
她对索菲娅大婶家的面包早已口馋不已,只是一直没有钱去买。莉娜平时绕着她家的面包店走了好几圈,就为了嗅奶油面包的香气。
这下终于能够如常所愿。
至于上学,那要花很多钱,她才不要,她要留在家里照顾妈妈!
临行前,莉娜犹豫了一下,只小心翼翼地捻起其中一枚银币,珍重无比地放在衣服的口袋里。
踮起脚关上家里的大门,她转身就朝索菲娅大婶家的面包店飞奔而去。中途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口袋,生怕那枚银币在路上丢掉消失不见。
奥尔德留在家里,怔怔地看着桌上剩余的那一枚银币在昏黄的灯光下发出黯淡的银光,心里突然有些哽咽。
那是年幼的女儿对自己家庭的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