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善的面容依旧清秀,他的面前摆放着两排烛火,烛火印在他的脸上,或明或暗。
沈婠坐在他对面,眼睛盯着那些烛火,动也不动。
至善忽然叹道:“这里有与佛门格格不入的气息。”他指着面前那两排摇摆不定的烛火,门窗都是关着的,没有风,它们不该如此摇动。
沈婠抬起眼眸,问道:“是什么气息?”
至善看着她,为难的说道:“大概是一种不好的气息……我说不上来。”
沈婠“扑哧”一笑,眼里却更加清冷,缓缓道:“是杀气吧?表哥所感觉到的,应该是杀气。表哥是个风雅的人,大概这辈子都没动过杀意,所以不明了这种气息,是不是?”
至善楞了一楞,垂下眼眸,轻轻道:“杀意虽是没有,但……平僧在出家之前,却是有过怨恨,这样很不好,因此……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每每想到那种怨恨的感觉,实在是抬对不起佛祖了。”
沈婠又“嗤”的一笑,说道:“那可真是糟糕了,我想杀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对不起,这该如何是好呢?”
至善微微笑道:“你并不是佛,你也不是佛门子弟,因此不用觉得如何。”
沈婠嘻嘻笑道:“表哥真会安慰人,因为是我才这么说的吧?要是别人,表哥才不会这样安慰她呢,对不对?”
至善竟有些微微的脸红,沈婠笑的更加开怀了,过了一会儿,她又正色道:“想杀人又如何?他死了又怎样?只要自己能活下去,长久的活下去,就比什么都好!”
至善看着她久久不语,却又垂下眼眸,轻轻道:“是,只要表妹能活下去,就比一切都好。”
沈婠怔忡,也低下头。她不是不知道表哥对自己的心意,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对惜朝的心意。于是,一味的成全,只要自己过得好,他什么都甘愿承受。就像小时候,在他身上下毒,他从来没有过怨言。因为只要自己开心,就算身体再痛,他也会看着自己开心的笑。
忽然一阵心酸,抬头看到表哥光光的头皮,差点没忍住自己的眼泪。
故意笑出声来,问道:“我倒是很想知道,像表哥这样的人,也会心存怨恨吗?我一直以为,表哥永远都不会对什么人心存怨恨呢!表哥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至善念了几声佛号,缓缓道:“既然表妹想问,那么我就说出来。总比一辈子憋在心里,想起来便觉得愧对佛祖。阿弥陀佛……那是母妃死的前一晚,我去冷宫看她,她告诉我,当年陷害父皇谢皇后和二哥的人,不是她,而是淑妃,当今的太后。”
比起来,这并不是沈婠今天听到最震撼的消息。
“姑姑她……”
至善又念一声佛号,道:“那一夜,我并不知道母妃会死,可是四哥登基之后,很快赐死了母妃,我不知道是不是太后的意思……我失去了母妃,失去了舅舅一家,而我也知道,我大概不会得到表妹你的心,所以我便出家了……可是我更没想到的是,四哥竟然把你留在了身边。那个时候,我才是真正的怨恨了……阿弥陀佛……”
窗户忽然被一阵凌厉的疾风吹开,面前的两排蜡烛被吹灭了大半。至善起身去关窗,沈婠狠狠擦掉眼角的泪。
“他们母子欠我们家的,太多了!”几乎要咬碎了满口银牙,沈婠一字一顿的说道。
至善关好窗户,回到烛火面前依次将吹灭的蜡烛点亮,他宽大的僧袍让他的身子显得更加的单薄。
“可是当我得知你当了皇后,四哥待你也很好时,我就不那么想了。阿婠,不管你是否皇后,只要你过得好就行。我也没有了那么多的怨恨,只要知道阿婠你没事,就好。”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却饱含了浓浓的情谊。
沈婠不想让他担心,只好强颜欢笑道:“是,我过的不错,身为皇后,有谁能过的不好呢?更何况,当皇后可是能做到有很多人不能做到的事啊!”
至善不明白她真正的含义,点了点头。又问:“准备什么时候回宫呢?”
沈婠笑道:“大概就这几日了吧?表哥若是想我了,也可以回宫去看看呀!那里毕竟是表哥从小长大的地方。”
至善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门外崔尚宫已在催促:“天色已晚,请娘娘移驾安歇。”
沈婠无奈的对至善笑道:“时间过的真快。”
“是啊,”至善脸上是不舍,“以前总觉得时间过快过慢都是一样的,谁知和表妹一起度过,时间是如此之快。小时候……还真的没有觉察出来。”
沈婠尝尝叹息,门外崔尚宫再次叩请,沈婠起身,对大殿上那尊大佛跪下,恭敬无比的行过礼,这才离去。
三日之后,便是皇后回宫的日子,各人都在收拾行装,沈婠不用为这些事操心忙碌,因此很有闲情的和至善道别。
很巧的是,姚容华也在此时出来并遇到了他们。
沈婠笑问道:“容华妹妹也出来道别吗?”
姚容华不着痕迹的看了至善一眼,笑道:“可不是么,在这里的日子虽不长,却觉得仿佛是很熟悉的样子。在这里,人更安心些。”
沈婠面上笑着,心中却鄙夷起来:你?也知道安心吗?害了那么多人,竟这么厚颜无耻的安心么!
“看来容华妹妹也是个爱佛之人啊!”沈婠笑道。
姚容华微笑,眼神却一直瞥向至善。
到底是舍不得这里的安静,还是舍不得这里的人呢?
现在沈婠几乎可以肯定,姚容华一定认识表哥,但表哥未必就认识她。难道她一直单恋表哥吗?可是,他们什么时候见面的呢?见了面表哥却不认识她,而她却对表哥念念不忘?
这些都无从考究,但是还是离开这里为好,否则,以姚容华这样深沉的心思,沈婠想不出她会对表哥做出什么来。毕竟她是皇帝宫嫔,而表哥已是佛门中人了。
正思虑着,就见香茗急匆匆的赶来,也不顾及姚容华在场,附耳在沈婠耳边低语几句。
沈婠脸色大变,看了香茗一眼,冷声道:“东西都收拾的如何了?”
香茗道:“已收拾的差不多了。”
沈婠蓦然转身,拂袖厉声说道:“即刻回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