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个声音了吗?”沉默中前进的队伍一停,优素福猛然抬头,“是伊莎贝尔!”
拉杰点点头,随即用手语补充道:“还有其他人。”
玛库跟着模仿了一下送葬者走路的姿态,打出一个“有危险”的手势。
他们对视一眼,不由地加快脚步。
拇指粗的黑铁链在伊莎贝尔面前抖开,眨眼便围着她捆了三匝。她使尽吃奶的气力,也不得动弹分毫。
袭击她的男人并非送葬者,看上去也没有伤害她的意图。
蜷曲板结的须发遮蔽了他的面容,四肢也被茂密的毛发覆盖,若不是身上还残留着褴褛的衣衫,很难一眼分辨他的人类身份。
或许是久不见阳光的关系,他身上露出皮肤的部位都呈现出一种缺乏生机的灰白色,仿佛死气沉沉的枯枝。
伊莎贝尔默默观察他的举动,为自己寻找脱身的机会——这个半路杀出的怪人把她绑起来拖到潟湖上方的高耸石台,将铁链固定在礁石缝间。
他嘴里一直咕噜着重复的话,伊莎贝尔仔细听了许多遍,终于弄明白那是一句生涩的葡萄牙语:“你不该来。”
她把握住这个沟通的机会,小心探问:“你多久没跟人说过话了?”
没有回答。可能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你是谁?”伊莎贝尔不肯放弃,“为什么会在这里?”
过了很久,她总算得到回应:“守海人。”
他得过坏血病。这从他稀疏脱落的牙齿、坏烂的牙床可以看出。
伊莎贝尔不明白他所说的守海人是什么意思,但她推测对方极有可能是精神失常的水手。
面对冷酷无情的浩瀚天地,很多人会承受不住孤航大海的精神重压,并因此而丧失常人的心智。米松船长建立自由国之初就收留过不少这样的不幸水手。
她努力引导对方做更多交流:“你为什么在这里?”
“不能出去。”守海人嘟哝道,“不能够。它在这里。”
“它?”伊莎贝尔看他面对着巨舰遗骸的方向,“船是怎么回事?”
守海人只是摇头,再不说话。
他沿着坡道慢慢走到石台另一侧,那里的岩壁被顺势开凿为可供攀援的阶梯,守海人就顺着石阶爬上更高层。
伊莎贝尔的目光追着他往上,发现头顶的大石台中央以两人合抱的黑铁柱为枢,紧紧钉牢一套围径达到五十码以上的黄铜绞盘。
纵横交错的铁索从潟湖水下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四面汇聚于此,在绞盘上缠绕、抽紧。
沉没在珊瑚环礁当中的巨舰已经足够离奇,洞穴里再出现规模如此惊人的大型机关就更加匪夷所思。
很显然这套复杂的绞盘系统需要由大量人力驱动,绝非个人一己之力能够运转。
大概最初建造它的目的是为将沉没的大海船起出水面,只是随着岁月流逝,当年的建造者们早不知去向,唯有不腐的铜铁还矗立在此。
守海人在交纵盘绕的索链和枢纽间穿行,挨个查看它们的养护状况,仿佛一个兢兢业业的老农在田间照料庄稼。
期间又发生了两次轻微震动,每一回都让守海人异常紧张。他总是神经质地望向沉船的方向,反复确认各种细节,来回检视。
他完全沉浸于正在进行的工作,好像将要面对什么严峻的挑战。
身上的铁链动了动,伊莎贝尔刚要惊呼出声,马上被一只手盖上嘴唇。
优素福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示意她保持镇定。
拉杰正在隐蔽在礁石后处理被固定住的铁链,海潮声掩盖了他发出的窸窣轻响。
玛库早就麻利地荡过岩壁、悬挂在上层石台伸出的边缘,准备好发动对守海人的偷袭。
一阵喧哗传来,追随壁虎蒙克的海盗队伍出现在潟湖对岸。
短暂的震惊过后,他们意识到眼前的大船上装载着东方皇帝的宝藏,争先恐后地奔向湖水,生怕赶不上发财机会。
全心投入搜刮财宝的海盗们根本没注意到对面岩壁上还有其他人,但他们弄出的动静立刻令守海人警觉起来。
玛库见机摆荡到石崖另一侧阴影中藏身,等待下一个机会。
枪声骤起,拉杰随声仆倒,猩红的血从肩头伤口处止不住外流。
“相比之下,我还是更愿意把你绞死。可我实在等不及了。”
熟悉的说话声让优素福心头一沉。
他看到伊莎贝尔眼里的惊骇和焦急,下一刻便被锁住喉咙。冰冷的匕首从背后捅进胸腔,再缓慢地旋动,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感觉到利刃从血肉里拔出,勒紧脖子的手也松开,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朝前倒下。
他看到伊莎贝尔悲痛的面孔上嘴唇开合、眼泪滚滚而下,却根本听不见她的哭喊。
世界寂静得只剩他逐渐微弱的心跳,生命力正伴随大出血飞速流逝。
一只手把他粗暴地翻过来,送葬者的脸出现在眼前。他喃喃地说着什么,抬脚用力踏上优素福胸口,加速挤压出他体内所剩不多的鲜血。
在送葬者炫示胜利的冷酷笑容里,他被抛下高台,一头扎入平静的潟湖。
冰冷的湖水包裹着优素福,灌入背后的伤口,血液在水中弥散成一团红雾。
他向着湖底沉落,朦胧意识的尽头,依稀有一只巨眼在身体下方的黑暗中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