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个浮桶被抛入大海。它们五个一组用麻绳捆扎好,再通过几条粗大的帆缆分散串连成片,最终与童年号侧舷相接。
手脚麻利的水手们顺着缆绳滑到海面,跳上漂浮的木桶,利用长杆架设起简易桅杆。
接下来他们给桅杆挂上小风帆,为这些简陋的浮桶船赋予动力,最后在每个桅杆顶端悬挂一盏夜灯模拟船尾灯的光亮——隔着大雾远远看去,仿佛真有一支庞大的船队在黑暗里随着波涛起伏。
“左舷后方有舰队接近,方位212!”
瞭望哨的告警声响起,绞刑架号立即打开炮门进入作战状态。
但对方并没展现出进攻的意图。一只小船从迷雾里悄然驶近,船头站着一名高举喇叭筒大声喊话的神父。
他说的是西班牙语,以葡萄牙皇家海军指挥官佩德罗·德·梅洛的名义要求绞刑架号船长巴尔·门图斯亲自登船,随他回到里斯本号旗舰解释先前的攻击行为。
“让金手指吃屎去吧。他不是我的雇主,我也不是他手下的废物兵。”送葬者向海里啐了一口,“叫他少对我指指点点。”
对方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转而要求送葬者交出俘获的崇高信仰号船长及一切相关人员,因为指挥官认为有必要将他们押送至果阿进行公开审判。
“如果他愿意把自己的金手指一个个剁下来打成金币,我倒可以考虑卖他几个人头。”送葬者大声咒骂,“光动动嘴皮子就想从别人嘴里抢下肥肉,趁早回他老娘怀里做梦去!”
那个絮叨的神父紧接着又提出第三个要求:他必须作为葡萄牙海军指挥官的代表登船检视,以确认绞刑架号俘获海盗的身份。
“再啰嗦现在就送你去见上帝!剩下的要求留着跟他提吧,”送葬者掏枪威胁道,“我数到十就开枪。赶紧滚蛋!”
不想那个迂腐的书呆子竟展现出视死如归的精神,毫不退缩:“鉴于今日下午绞刑架号对皇家海军发起的炮击,我们有必要确认你们对葡萄牙政府的忠诚!”
送葬者一枪打在神父脚前的木板上,吓得他一跳,随即扑通跌入水中。
海盗们被这滑稽的一幕逗得轰然大笑。
但突然架在喉头的尖刀令他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趁着奥古斯丁神父吸引海盗们注意力,优素福带领他的水手们借助浮桶中的空气潜到绞刑架号下方,先由身手矫健的玛库和库玛爬上桅杆打晕警卫哨,其余人则通过打开的下层炮门进入里舱。
他们顺利解放了被看押的同伴,所有人重新武装起来,变成新的进攻力量。
“又见面了。”优素福坏笑着向送葬者打招呼,“算起来我们分别还不到一天。”
送葬者也笑:“自作聪明的小滑头。每次吊死你这样的人,我都会非常非常开心。”他一点没有落入圈套的沮丧,反而显得特别兴奋,“印度洋真是叫人失望。让加勒比海上的汉子们教教小伙计该怎么做海盗!”
随着他一声呼哨,手下的海盗们猛地发力挣脱钳制,纷纷拔出腰刀扑向身后的对手。
刀风呼啸、子弹横飞,呛鼻的火药味直冲天灵盖,甲板上乱作一团。
伊莎贝尔艰难地依靠身后的桅杆躲避流弹——刚才正在解救她的蒙巴萨水手被扫过的帆桁击晕,现今正倒在脚边。
她伸腿努力绷直脚尖,在一片混乱中尝试从晕倒的水手身下把那串钥匙勾过来。
一名绞刑架号的跛脚水手发现了她的行动,吼叫着挥刀劈来。
伊莎贝尔咬牙翻身避过,只见甲板上被弯刀砍出一道凹痕。跛脚水手不甘失手又一次逼近,伊莎贝尔只得绕着桅杆跟他兜圈子。
绝望的绕柱游戏进行到一半,她此时正好带着跛脚水手绕到拉杰身前。
伊莎贝尔抓住空挡呼叫支援:“拉杰!”
魁梧的金匠把攒了一身的怒火都集中在腿上,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踢向跛脚水手后心。
对方吃这一踹应声便倒,脑壳触在桅杆上撞昏过去。
伊莎贝尔暂时松了口气,用脚尖一点点蹭着钥匙串,总算将它挪到手边。
她拾起钥匙,一边摸索着锁孔位置,一边张顾四周,发现优素福已被逼到船舷边。
论拼刀,海盗们中间没几个是送葬者的对手,在他惊人的膂力下很少有人能接过三刀。再拼下去,优素福迟早要给他砍成七零八落的碎块。
她匆忙抖落铁镣,顾不上被扎得鲜血淋漓的手腕,赶紧推过一个木箱踩在上面为拉杰打开手铐:“我们得去帮他!”
伊莎贝尔从甲板上拾起一柄弯刀,当先冲上去。
不过有她加入也无济于事,送葬者依然稳占上风,他们只有勉力招架之功。
两个猩猩水手从帆缆间赶来支援,库玛在半途被流弹击中后背坠海,拉杰和玛库只得折回上层炮甲板放下小艇搜救。
“葡萄牙人就教了你这些?”送葬者在猛烈的进攻间隙对优素福大加嘲讽,“都是哄娘们的花架子!”他弯腰避过伊莎贝尔从身后发起的偷袭,抬手将她的弯刀打飞,“这可不是女人的玩具!”
他进逼一步举刀劈向伊莎贝尔,优素福险险将这一击挡下。
“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
狠厉的三连劈震得优素福手臂发麻,他几乎就要拿不稳手里的弯刀。面对送葬者,武器脱手就是死路一条。
伊莎贝尔趁机抄起甲板上的缆绳勒住送葬者脖子,令他攻势一缓。
可她的力量完全不足以与送葬者的怪力抗衡,只僵持了短短一瞬,便立刻被甩翻在地。
伊莎贝尔滚身躲避他的追击,肩头依然吃了一刀,好在伤口并不深入。
优素福的进攻逼迫送葬者转身继续与他拼刀,为伊莎贝尔赢得一口喘息之机。但这绝不是长久之计。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眼见送葬者又是一阵凶猛的强攻打得优素福没有还手之力,伊莎贝尔的余光瞥到了船舷一侧堆放的炮弹箱。
“你和你的滑稽马戏团今天全得玩完!”送葬者咬牙冷笑,“不过放心,我会留你一口气——”他趁势节节进攻,“我要看着你在绞刑架上慢慢吊死!”
他的猛力挥砍忽地走空,整个人也仆倒在甲板上,被一股大力拽着飞速滑向甲板边缘——伊莎贝尔用绳子打成的套索缚紧了他的左腿,另一头是整箱扔下船舷的黑铁炮弹。
送葬者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滑落船舷的瞬间,他伸出大手死死攥住伊莎贝尔,带着她一起飞出甲板。
“伊莎贝尔!”
优素福扑到侧舷,只来得及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
黑色的大海笼罩在水雾中,浮动的波涛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