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咝!好疼!”睁开双眼时,太阳光刺得我瞳孔急剧收缩,我捂着眼缓解半天才适应过来,发现我躺在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上,头顶蓝天头枕大地,风吹发丝如丝带,不冷不热,说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可我还是本能地掌撑地腰起身,站起来,环视四周,除了草还是草。“这是哪?”我心生焦急,怎么会这样,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我苦挂着脸,往前跑了百米远,突然怀疑乱走会迷失方向,便又回到原地,抬头看到空中白云一片片以极快的速度掠过,风从东南西北刮来,草浪一层推着一层,前赴后继。
跟着草浪来的是一匹棕色高马,上面坐着一个穿着古装的男子,衣服胸前纹着一条龙,细面圆润,双眼神采奕奕,和我对视半天后,他从马上下来走到我前面,我握着拳头往后退,胆颤地说:“你——你,谁呀?!”
这人脱下外套,对我说:“穿上它。”然后他回到马背,扬鞭长去,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中。
衣服轻如蝉翼,我犹豫半晌,没忍住好奇心,穿到身上,可衣服刚穿到身上,立马隐逝。我急着直挠衣服,双目却突然又被强光刺得生疼,我捂着眼听到好多人叫我,有蒋刚,有小强,有林中月,我拿开手腕,见到真是他们!
我正睡在床上,天大亮,不知何故的我慌忙坐起来问他们:“什么情况我这是?怎么又到这了?是你们吗?蒋刚?”
蒋刚拉着我说:“大哥,昨晚你发大烧,41度!”
張半瞎靠在门口,见我醒了,慢慢走过来。
我紧张地问他我昨晚在走廊上怎么了。
張半瞎对我说:“你摸摸你脑后的僵皮。”
我一瞬间想到莫非鬼疟没了?可伸手还是挠下一把鬼疟,而且是红色的。我惊讶道:“我这是?变严重了?”
張半瞎摇头说:“不是。”
我说:“我昨晚在走廊上看到一只猫,然后就,我刚才是在做梦吧?”
張半瞎诡异地说:“那是你心中的猫,别人看不见的。”
蒋刚急着要说:“大哥,你昨晚突然倒在走廊上,九哥把你背进房间后,你满头大汗,拿体温表一量,39度!然后,温度一直升,一直升,一直升到41度,搞我们骇屁的了(吓死了)!”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脑袋,不烫,头脑也清醒,但是为什么昨晚会突然发高烧,还做了那么一个奇怪的梦,而且鬼疟,我不禁心情沉闷。張半瞎了解我心情,对我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祸相倚,别自己给自己施压。”
“九哥!有你这句话,我就,唉,还是放心不下。”我闷闷不乐。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林中月如是安慰我。这是普希金的诗。
我看着木窗,上面木雕着一只站在树杈上唱歌的金丝雀,我顿时心情激昂,接她的话道:“心儿永远向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
張半瞎微笑着对我说:“没想到你书背这么牢。”
我自信满满地说:“我以前可是三好学生!”
掀开被子,迈出双脚,我对他们说:“是时候出发了!”说完这话,我立马想到林中月,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我又改口说:“我们再玩几天吧!一般旅游不都是三日游吗?”
張半瞎轻言道:“我们不是来玩的。”
我反驳道:“最先不是你说的来婺源吗?”讲到这,我立马想到饶西金银棺材,想到九马盗春图,突然揣摩到張半瞎的用意,他绕到这里的目的应该不单单是观光。
蒋刚和小强都和我之前的意义相投,都说要再留几日。
我却表态说:“听九哥的。”
那时候没有网络,没有手机,大哥大虽然是移动电话,却远不及现在手机这么便捷,可以随处带随时接听拨打的,所以谈不上互相要联系电话,只能悄悄地把我的地址和林中月的地址互换了下。曲伯早已经把我们的行囊整理好放在一起,就等我们了。
和林中月相处短短一天多的时间,临走时我竟变得万分舍不得,多希望能一直留在延村这个令人着迷的地方。她也显得伤感,等他们全部下楼后,她才开口说话:“蒋神!以后记得写信给我。”她胸凭栏背朝我,我走到她旁边,看着她灵动的双眼,期待着能发生什么事,起码是一个初吻吧,事实却没有,她安静的表情没有流露出丝毫挽留之意,平静得波澜不惊,这点让我一下想到了雪儿。
我没有拉她的手,心中澎湃嘴上安,说:“月儿!”
她扭头看着我,大眼睛小琼鼻,有几分西施的神韵,问我:“干什么?”
我结结巴巴,半天没挤出要说的话,只是简单地说道:“奥!没事!”
月儿动下眉毛,笑着对我说:“我送送你。”
我心中一乐,说:“嗯!好!”
她送我下楼时,我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我家玩?”
月儿说:“再过两天,我就要去银行上班了,暑假的时候我看能不能去一次安徽。”
我激动,情不自禁捏住她的手说:“要决定来了,一定要事先通知我。”她微笑地点点头,手却从我的手心中一下挣脱开,我抬头看到林老走过来,笑着对我说:“以后常来,哈哈!”
我看了眼月儿,向林老也向月儿保证道:“肯定会常来的!”
走到大门口,張半瞎突然问林老:“你们村是不是有个祈德堂?”
林老想想说:“馀庆堂,聪听堂,笃经堂,我倒是知道,思溪还有个承德堂。祈德堂,没听过。”
張半瞎指着东北方,说:“你们村那里以前是块什么地?”
林老想想说:“奥!那里是我们村的土地庙。”
“土地庙?”这出乎張半瞎的意料。
林老说:“嗯,土地庙!”
張半瞎说:“带我过去看看。”
我们把行囊全部放下,要跟張半瞎一齐去。張半瞎看看我们,说:“曲尤神,你带他俩留在这等我们,蒋神你和我去就行了。”
于是,林老带我们两从左边的巷口往村北绕,出了屋舍群,我远远看到前面一座低矮的小庙,门前栽有两棵青松。等我们走到跟前时,看到小庙里有一根木桩,上面放着土地公公土地婆婆的陶瓷像,土地公公手执桃木拐杖,土地婆婆手摇草蒲扇,笑眯眯,神态栩栩如生,非景德镇能工巧匠能塑。
我奇怪地问:“庙里怎么还有一个木桩?”
林老把其中的故事娓娓道来:“木桩比庙的年纪还大,听老一辈人说,以前这里只有一根木桩,有地主买地看中这块地,派人将木桩挖走,可是铁锹只要一铲木桩木桩就会叫一声,有人说这棵树成精了,最好不要动。这事向地主报告后,地主没有理睬,命令手下继续挖,结果树桩被掀起来后,发现底下是个无底洞,有人甩砖头下去,听不到回音。”
我吃惊道:“这怎么和星新一写的科幻小说那么像?那地主是不是遭到报应了?”
林老说:“那不清楚,好像没什么事,但是后来这附近地下相继挖出四块石镜,有相地先生说是块福地,在这里盖土地庙最好,于是,有了这土地庙。”
我疑惑地问林老:“石镜是什么?”
“来,你们跟我来。”林老带我们往前走了二十来步,用脚拨开地上的旺草,我看到草下有一块圆形石饼。林老说:“这就是石镜。”
石镜表面坑坑洼洼粗糙不平,根本不可能当镜子用呀!“为什么叫石镜?这玩意能当石镜?”我问林老。
林老说:“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石镜,都是以前老人传下来的古话,没去认真研究过。”林老随后又带我们看了其他三个石镜,四块石镜正好形成一个正方形,把小庙围在中心位置。这时,有一个挎着竹篮从小溪中濯洗衣裳的女人,描着浓眉,樱桃小嘴,扭着腰臀朝我们走来,说的一口好方言,和林老打招呼。
女人朝張半瞎抛个媚眼,看得我都蠢蠢欲动。張半瞎很自觉地低下头,对林老说:“我们回吧!”
路过土地庙,我才注意到庙上写的对联,上联是:庙小神通大,下联是:天高日月长,横批贴的是五张五福纸。
我心中疑惑重重,照我平时有话就说的性格,我恨不得立马问張半瞎石镜,祈德堂,怪小庙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如果我现在说出来,可能会泄露掉藏宝图的秘密。为了不成为大嘴巴,我要忍住。一直憋到林家大宅,我才稍微好受点,因为有话题说。
首先是林老的儿子给我们找来了去往县里的面包车,其次是我们向林老以及他家人的热情款待表示感谢,然后是林老对我们的叮嘱以及我们对延村的美好呈上衷心的祝福。月儿一直站在最后面,我也一直站在最后面,如果这场完美的邂逅能够永恒,该多好,可惜我只是一位过路客,终将要离开。最后,我朝着月儿挥手,当着她家人的面大胆地喊道:“月儿!”后面的话,我没说,囫囵咽下喉咙,转身离开。
忽然,林老叫住張半瞎,走过来问他:“凶宅离我家这么近,真的没事吗?”
張半瞎善意地笑道:“哈哈!林先生还是不放心啊!一点不影响你家。”
林老龇嘴笑,既难为情又实在。
林老儿子一直领我们到村外,过了进村石板桥,送我们上了面包车,他才回去,这时,我们看到溪水河中有一个人撑着竹排从桥下过,我不禁感慨道:“延村不光山好水好,人还好。”
蒋刚笑我说:“大哥!是人美吧!”
我知道他在说月儿,心情一下好,又一下坏。
蒋刚说:“早上,你不应该突然从床上蹦下来,说什么是时候出发,嫂子肯定生气。”
我听他说嫂子,心中有种莫名的小激动,又失落地说:“我当时是背普希金的诗背得起兴,一时得意忘形,话随口讲出来,谁知道你们还真安排在今早走,我以为还能再玩几天呢?”
小强垂头丧气道:“延村往西去还有一个村叫思溪,听说那里有一个百寿宅,唉!”
“百寿宅?”这名字听起来霸气。
小强说:“是呀!宅子里面的十二座格扇门上雕刻了96个不同字体的‘寿’字,听说宅子的整体形状就是一个‘寿’字,可惜,没玩成。”
我安慰他说:“你还好了,利用昨天下午的时间玩了村子一遍,我是一点没玩到。”
張半瞎把我们的话句句听在耳中,他不喜欢抱怨,所以根本不参与我们的忏悔录,而是说:“不是96个字,应该是97个寿字。”
曲伯终于开口道:“嗯!是97个,后来被东西偷走了一个‘寿’字。”
我听到“东西”二字,立马有种不祥的预感,问曲伯:“那是什么东西?”
曲伯看着張半瞎笑,对我说:“不能说。”
小强和蒋刚没好说曲伯,我嘴快,说:“你们这种自以为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真令人讨厌!”
曲伯委屈地笑道:“哎哎!蒋神!是你自己要给我们扣帽子的,不是我们自己戴的奥!”
張半瞎靠着椅背,垂首闭目养神。
我突然想到刚才土地庙石镜一事,憋得我胸口顿时堵上来一口气。面包车速度比拖拉机快多了,二十来分钟,我们便回到婺源县城。下车后,他们找厕所去上,我才好问張半瞎石镜的事。張半瞎先说的祈德堂,“祈德堂就在土地庙那一片,土地庙中的树桩本来是祈德堂镇宅用的,那一年的江湖夺宝战摧毁了祈德堂,想当年,我爷爷就是那群人中的一份子。祈德堂四角的石镜是结界石,在有月亮的晚上,石镜是会反射月光的。”
“原来石镜是这么叫来的,我就说粗糙的石头怎么会有石镜的说法,你说的这些东西还真是神乎其神,门道真多。”我觉得学到好多东西,却还是有不少疑惑的地方,问他:“石镜结界干嘛用?保护祈德堂吗?”
張半瞎说:“保护祈德堂下面的结界区。”
他越说我越好奇,恨不得站在我眼前的是一位说书匠,希望他能一口气把所有的事全抖明白,我问他:“结界区是什么?”
可惜張半瞎又说了只言片语:“蒋神!有好多事,你是无需知道也不应该参与进来的,祈德堂下的结界是鬼门后裔设的死界,里面非常恐怖。”
“非常恐怖,非常恐怖,你忽悠人算两个!”我带着些孩子气说。
張半瞎理解我,说:“如果未来有一天你能像我这样对好多事情一目了然的话,你估计神经上会受不住。”
我突然想到九岁那年的事。未来?未来在我眼中算什么,如果二十六年的传闻是真的话,那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变得沮丧,心情跌落千丈,可是我不敢和任何人说,因为我害怕提起当年的事,那件事像一根涂满毒液的刺,深深扎根在我早熟的思想里。
“哎!走吧!”蒋刚他们三从公共厕所回来,蒋刚手里还握着一把卫生纸,对我说:“妈比的,上个厕所还必须要买纸,不然不给上。”
曲伯已经问好车次,白天没有到饶西的车,要等到下午四点钟才有一班次,小强已经买好了票。车站旁好多卖杂货摆小地摊的,都是些别具当地特色的小产品,徽色文房四宝,婺源绿茶,江湾雪梨罐头等,小强一个人埋头在地摊上逛,嘴巴不停地叨咕,显得很焦急的样子。我问他干嘛。
“龙尾砚!我在找龙尾砚!在林伯家竟然把龙尾砚的事忘了。”小强皱着眉毛说。
我笑话他道:“你可会写毛笔字呀?搞得跟真的似的。”
小强突然抬头,反驳道:“你小看我!”
我回想到小时候,外公几乎从我读一年级就开始督促我练毛笔字,可惜那时候我总觉得毛笔字没有背书学习来得容易,所以一直没当回事,现在我却冠冕堂皇地训导一位精通书法的高手,实在惭愧,不过我心中惭愧,嘴上可不饶人,数落小强道:“你懂什么狗屁书法?就是小看你。”
小强俯首继续寻找,我闲着也是闲着,跟着他在地摊上转悠半天,终于在一个小角落处寻到他认为的宝砚。小摊老板靠着躺椅呼呼大睡,我抬头看天,今天天气确实好,雨后的苍穹锃亮如涂白墨。小强叫醒老板,老板立马擦嘴带笑道:“欢迎欢迎,看上什么了?”
小强问老板:“这一方是龙尾砚吧?”小强指着一尊黑砚,砚面刻着山水画。
我心想:哎呀!买东西最忌讳说“吧”的,特别是这种旅游纪念品,买方必须要以内行的姿态买才不会轻易上当。
老板侃道:“哎!这位小哥,你真有眼光,这是龙尾砚中的金星砚,你看,黑底*,宛如那天上夜幕繁星,出墨快,容易洗。”
小强点头表示满意,问老板多少钱。老板狮子大开口说:“五百!”
我差点吐血,叫道:“靠!你宰人呢!”
老板说:“哎!小兄弟,讲句良心话,我这人不玩假,货真价实的老坑龙尾金星砚,特地从歙县带的货,年代,给你你放心,至少两百年。”
“对!是老坑,我跟我大伯学过几招,包浆很好,不像做旧。”小强竟然在卖家前说这话,我铁定地说:“你彻底没救了,肯定被宰。”
老板笑着给小强包装好,接过小强的钱,眼眯成一条线。我一边捂着胸口替小强惋惜,一边看小强嘴龇得跟葫芦开瓢一样,心想:你真是钱多手作贱。
我们在车站附近晃到下午,终于等到去饶西的班车,巧的是我们遇到了昨天收尸的鬼手印怪小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