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扬雪,万径无踪,寒鸦隐在夜色中哇哇惨叫。
“咯吱……”
叶洛头戴笠帽,遮了面庞,脚底发虚,拄着一把青白古剑踉跄前行,肩上裹着的青绸带,渗出一滩血迹。
北风飕飕,裹挟着雪沫打在他的脸上,如针挑刺一般,一身破旧衣衫,冷得他哆嗦发抖。
叶洛跌撞着上了古庙台阶,晃着身子,斜靠在门轩上,扶手缓缓推开庙门,身子一歪,被脚下木槛一绊,栽头倒下。
他趴着长叹一声,“生死茫茫,终究凄凉。”
抬头望望眼前,猛地一怵。
十数个白骨骷髅堆在地上,一尊陶土神像的泥头儿混在其中。
叶洛喘口粗气,渐渐平静下来。
身侧贡摆果品的八角盘龙桌裂有四半,歪倒在灰尘中,蛛网密织。
古庙极为偏僻,全剩断壁残垣。
殊不知哪年哪月,此处江湖厮杀,血流五步。
叶洛咬咬牙,挣着身子伏上神案台,借着月色,找来半截薰黄的蜡烛。
掏出火石,点起残烛,烛光微微摇曳,四周霍然亮敞。
叶洛放下紧捏的青白古剑,摘下笠帽,放在刚点燃的篝火旁。
整个人垢面气喘,干皲的嘴唇结着血痂。
他伸手摸出一个扎口的布囊,里面只剩下一个干梆梆的馒头,一口咬上去,咯的牙疼。
他只得含在嘴中,用唾液一点点软化。
口渴,可酒壶里的酒水已喝得一滴不剩,只能抓些积雪润润嗓子。
灯光打在神龛边角的一个耗子洞跟前,一小堆虫蛀的麦粟散在干柴乱毛中间,一股尿骚-味熏得脑袋晕晕乎乎,他抓起一个破碗,撮了大半碗放在火上烤熟。
“噼啪……”
贴在破碗壁上的麦粟冒出一股焦糊的气味,取下破碗,麦粟很是烫手,他就拽了拽衣袖,垫了一下手指,抓起几粒放在口中吞咽,拿蛀麦充饥。
一双凝望深渊般的眸子,扫在飞溅的火苗上,恨道:“天不眷人啊,背负叛贼之名,满门被杀!”
想到此处,心中愤恨,怒砸庙堂,泪水潸然而落。
“呜嚎……”
野狼在山包上乱嚎,风扯门窗呼啦作响。
明夕何夕,奈何相思无涯!
月依,一双清泉眸子,刚披的婚装就成了葬服,没能给她幸福。
一剑出,天人永隔。
叶洛,豫国辅相叶昊之子,家族世代为侯,征伐四讨,收服边临小国,劝课农
桑,轻徭均赋,使豫国实力居于各诸侯首指行列。
诸侯剑戈,纵横捭阖,群雄逐鹿,以章,豫,泾,渭,陵,益,荻七国称霸,百族争雄。
叶洛率领的“天焱军”驻守西塞,号称铁血之师,将士们刀口舔血,无一不精良。方满二十岁的他,是举国称颂的少将军。
江湖中也有褒赞,“西塞射白鹫,一剑封叶郎”。七十二式纵横剑,不知屠了多少武夫敌兵。
三日前得诏,叶洛离开西塞将府,匆忙回到相府。
圣诏所书为叶洛和月依完婚,豫帝亲赐,天下人皆是艳羡,叶家上下也是一片欣喜,诏书传到府上时,其父叶昊就开始张灯结彩,红绸缀花,开始筹办。
谁会想到,眼前一切却是一场惊天阴谋!
日子紧急,腊月初八正是祈桑盛典,豫帝祭天,祈求黎庶安康,海内升平。
三拜结理的婚地因此就定在应天台上,以示皇恩。
叶洛顾及祭天典礼时的西塞边防隐患,只带了几个轻骑归府。
应天台外围广场,皇城御卫围绕三层,国礼典仪,九鼎三牲,道袍术士焚香舞剑,一个时辰后豫帝祭天典礼完毕。
豫帝随后振臂挥袖,告令婚典开始。
月依身穿红玫瑰敞袖龙凤袍,腰系轻烟金罗鸾玉带,霞帔拖在九台高阶上,豫帝赐婚,规矩自是以公主当嫁为仪。
叶洛身穿一袭婚服,流苏束簪,拉着月依的皓腕玉指,一拜天地,二拜豫帝,三拜高堂,夫妻对拜。
叶洛透过凤冠的遮帘隐约看到弯月柳眉,凝脂晕粉,缓缓伸出手,为她插上了精心准备的龙凤钗。
礼仪行毕,叶洛抱着娇美轻柔的月依搂在怀中,跨步走过青石长阶,迈入偏殿的婚阁之内,月依盯着他,扑哧一笑,两个小酒窝如同映在心上。
榻上坐下,叶洛拉起手,合拳握住,四目深情凝望,仿佛时光静止,记忆留滞。
再伸手摸在脸颊上,轻轻擦去眼角欢快的泪水。
“月儿,从今日起,我便是你枕边的叶郎,你是我胸前的月儿。嘿嘿,我们将要相爱白头,生一堆小孩,男的跟我练剑,女的随你弹琴起舞,如何?”叶洛点低额头,两人鼻尖凑在一起。
月依点点头,梨涡浅笑不止,伸出食指轻轻戳在他的鼻尖上。
“从现在起,你便是我的‘洛猪猪’,不论走到哪里,都要陪在我的身边拱我。”
“好!好!我拱你!”
张开双臂把月依压在身下,两个眸子一直盯在眉睫上,取下凤冠扔在铜装
镜前桌案上,搂住肩头,双唇在齿间吸吮,呼吸逐渐加促,听见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
一番过后,两人侧了身,月依如同猫咪一般钻入他的怀中。
叶洛搂得很轻,始料未及,月依的眼泪已经湿了一大片衣衫,紧紧地搂住他:“洛哥哥……”
叶洛一惊,露出迟疑神色歪着头说道:“月儿,不哭,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守护你,等完了婚,我带你去看看西塞风情,同乘一骑,一睹边关风貌。”
月依摇摇头依旧泛着泪花,叶洛坐起身,双手掬住她的脸蛋,脸上浮出一丝慌张。
“月儿,究竟怎么了,让你如此伤心?”
月依皱着眉头依偎在他的胸间,摇着头哭泣道:“洛哥哥,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呢?”
月依干净的眸子里露出迟疑,“前几日去爹爹书房,听见爹爹与屋内的一个人嘀咕,我贴着门壁偷听到,皇上要杀了你。”
“杀我?”
叶洛愕然,并没有打断月依。
“成婚与祭天一起举行,御林军以通敌之罪囚杀叶家,‘天焱军’肯定来不急解救,是上上策。
他们谋划还说,叶家内部也安排了眼线,只要异动,格杀勿论。吩咐爹爹只需策应,将我风光大嫁即可,事成之后还会赏赐黄金千两,掏了一块金令牌交于爹爹手中,爹爹跪身拜了三拜,估摸是豫帝的圣令。”
叶洛攥紧拳头道:“还有这等事,狗皇帝听信了谁的谗言,月儿,你可听清楚了?”
月依重重点头,摸着他的腰背再次说道:“我藏在阁角子里,见那人出了府门,一脸腮鬓胡子,魁梧霸道,一道刀痕穿在眉骨上。”
月依拉着他的袖衣,蹙眉凝噎说道:“洛哥哥,我真的好怕,你快逃吧,别管我了!”推着叶洛往门外走。
叶洛怔然,一把搂住月依贴在怀中,柔柔地说:“月儿别怕,我就不信狗皇帝能背着天下杀了我!”
月依一把推开,怒喝道:“你走,快走!”
叶洛心痛欲裂,如刀刮骨,隐痛让人有种窒息般的感觉。
“我有爹爹护着,不会怪到我,泄密放走你而狠心杀了我!你不一样,你出了这困局,还有叶家,西塞,更有‘天焱军’,皇帝老儿奈何不了你。”
叶洛眼眶有些红,抹了抹她颊上的泪珠,安慰道:“月儿,妆都哭花了,即便这是真的,我也要带你离开。”
屋内,死一般岑静,泪水在她脸畔泛下。
”刀痕,络腮胡子,莫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