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第二天,牧云几人便在宫中游览。皇宫内苑,帝王之家,集的是天下人力物力。放眼民间,那些所谓名扬一方的私家园林,或是什么年代久远的名胜古迹,若和这皇宫的风物一比,又不可同日而语。这一番游览,牧云端的是大开眼界。而与月婵同行,有昨晚的剖明心迹,则即使她贵为公主,足下所踏之地又为皇宫御苑,那萦绕左右的融洽感觉,却和在罗州城或幕阜山无异。随行左右,绿漪静婉有礼,幽萝活泼雀跃,流连于黄花碧树间,本身便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过了一座白玉桥,偶然便到得一处四角挑檐的小亭,名为“弈茶亭”。弈茶亭坐落于鹅卵石路侧,周围碧草环绕;亭中安放着一张青玉凿成的圆桌,桌面上雕刻着纵横交错的棋盘。桌上还摆着一副茶具,正应得“弈茶”之名。经过这亭子,月婵便说稍觉疲累,几人便一起来这亭中暂歇。
说起他们现在所到的这座弈茶亭,本是宫中妃子们讨好皇帝的一个去处。三宫六院得宠的妃嫔,陪陛下闲逛到此,总要想出些缘由,让陛下在此羁留。弈茶亭中永远都摆着一副洁净的茶具,这些妃子们便“顺便”为皇上烹煮香茶;在显露各人茶道修养的同时,也在那倾、倒、挑、举诸般优雅的茶艺动作中,借机展露无限的风情。
今日这弈茶亭,接下来倒也有一场茶艺。只不过,这次烹茶献茶之人,换成了天香公主,献茶的对象也变成了两个灵气逼人的少女,和那位清新磊落的少年。于是,时不时经过的那些宫女或者内监,瞧见那个动作无比温柔典雅的奉茶少女,竟有点像是那位闻名遐迩的公主,一开始,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闲言少叙。转眼就到了傍晚。今夜这文华殿中,灯火辉煌;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今晚要在这文华殿中专门宴请掌上明珠的好朋友。其实,出身寒家的罗州少年,此时还不太习惯出席这样的大场面。不过既是皇帝相邀,那就是奉旨吃饭,按牧云的理解,若是推脱,说是自己不饿,恐怕就犯了欺君之罪,要掉脑袋。
在这样的忐忑之中,牧云这一晚见识了皇家御宴的真正气派。气象恢弘的大殿里,半空中挂满了的宫灯;宫灯中明烛高燃,照得到处光明如昼。每位宾客都是单独的坐席,各个盘腿而坐;身下铺的是细兔绒的毛毡,面前摆的是红檀木的桌案,案上放满了美味珍馐。
文华殿中的座次,皆按尊卑而来。纵然牧云是公主的朋友,大庭广众下这两人的位置距离,却也是隔得很远。公主就在居中而坐的父皇旁边,大殿的左侧则是一帮文武官员;牧云混在了大殿右边那一堆护国圣教的贤师散人中间,席次已排出七八席以外。品秩森严的年代,殿中所有人都对这样的座次安排,没什么太大异议。若说有,也只是腹诽当今天子太过抬举这位少年,哪怕他是公主私访民间折节下交的朋友,此时也不过是个白丁,没有功名。最多,他只该在末席加个座才对。
再说牧云。此刻他偷眼往殿中四下一扫,只见得满殿之人不是王侯将相就是羽士仙客,便暗暗咂舌。虽然宫灯高照,一片光明,他还是觉得脑袋有点犯晕。
满殿的高官厚爵晃眼,牧云只得收拢心神,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食案上面。面对着满桌香气扑鼻的酒馔饮食,牧云本以为这便是每人今晚全部的分量,谁知道等宴会开始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难得一见的食物,往往还没等自己怎么动手,便有宫女翩然而来,甜甜地道一声“大人残羹且收走”,便狠心地将那些还没怎么动过的佳肴全部掳去。正当自己悲痛欲绝,却又有新的宫女飘然而至,又换上满腾腾一桌新的菜肴。一品那色香味,哈,更胜刚才!
有了几次这样大悲大喜的经历,牧云终于完全抛去矜持,该吃吃,该喝喝,抢在那些勤快的宫女之前,尽量不浪费自己喜欢的食物。见哥哥放手吃喝,身后相随的幽萝也大乐。她把哥哥此前的种种教诲抛到脑后,也放开肚皮跟着大吃大喝。见他二人如此,那个也在牧云席上相随的辛绿漪,则抿嘴莞尔,心中盛赞:
“不愧是仙师,果然好兴致,在这皇宫大殿上也一样放浪形骸,游戏风尘!”
这样的宴席开始了一阵,正当牧云吃得高兴,却忽听得从殿上传来一声威严的声音:
“诸位爱卿,今日朕于文华殿摆下宴席,一来与诸君同乐,二来是为了小女迎接她新近结识的同年好友。来,大家满饮此杯,为这牧云小友接风洗尘。”
皇帝一声令下,本来嘁嘁嚓嚓的饮食之声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举起手中杯盏,皆朝那三个少年男女的坐席方向致意。然后,各自仰脖,这些重臣或是羽士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当此之时,幽萝依旧嘻笑,绿漪依然微笑,牧云不知所措,殿上的公主脸却红了。
“诸位爱卿,你们可不能小看这位牧云小兄弟。”
这时的武烈帝,浑不似平时威严深沉的样子。他脸上挂着笑,和颜悦色地说话,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赏识后辈的长者。在宝贝女儿感激的目光中,皇帝陛下好像完全忘记昨晚的事情,笑呵呵地说道:
“听瑶儿说,这位牧云小兄弟,有一手好法术呢。”
“哦?”
武烈帝此言一出,殿下之人顿时左顾右盼,窃窃私语。他们这些人,能被皇帝陛下邀来文华殿中参与这私宴性质的御宴,自然不是重臣,便是圣教高人。因此,在这些人眼里,纵然牧云三人看起来并非等闲之辈,但也不怎么放在他们眼里。听皇帝陛下这么一说,他们之中大部分人表面虽然没什么,但在心里几乎不约而同地想道:
“这只不过是皇帝陛下给他溺爱的公主一个面子,不免夸夸这罗州府乡下的少年。毕竟,在满座这么多护国圣教高人面前,就算会法术,也会不到哪儿去。”
不过,不管如何,总得给皇上点面子。因此,忽然殿下众人中有人高声喊道:
“陛下,值此良辰,何不让这牧云老弟露上两手?”
“好!好!让他露两手法术!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有人带头,顿时群臣纷纷附和。武烈帝甚是开明,虽然平时朝堂之上,就事论事很是威严,但在这样的晚宴上,臣子们颇放得开,一人提议,大家笑着一齐起哄。
“好!那就让张爱卿露一手。”
见大家起哄,武烈帝也没什么不高兴,欣然应允,朝牧云这边一招手,笑道:
“听公主说,你法术高强。不过今晚欢宴,只是炫技,并非杀敌,张爱卿只需来点助兴之术即可。”
“是,陛下!”
到得这时,牧云也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几步来到大殿中央,先朝殿上深施一礼,然后又朝四下拱一拱手,谦声说道:
“献丑了!”
说罢,牧云独立殿中,口中念念有词,便要施展法术——这时候,众人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做法;只有殿上那个公主,患得患失,不知自己熟知的这人儿,除对阵杀敌的水火法技之外,会不会什么助兴逗乐的法术。
再看牧云。稍稍作势片刻,只听他口中喝得一声“起!”顿时从大殿各个坐席桌案的酒杯中,猛然飞起数十只雪白的云雀,“啾啾”欢叫个不停!突如其来的异鸟,有的绕着那些高官的帽巾飞舞,有的振翅高飞,绕梁不绝!转眼之间,方才灯火辉煌、杯盘罗列的酒宴大殿中,便飞起了无数羽毛洁白如雪的异种鸟雀!
“哈哈!妙,妙!”
乍见到这样生动奇特的情景,纵然武烈帝和众人不同,已经有点心理准备,也一时觉得十分奇妙,便带头抚须哈哈大笑起来!公主此时,一颗芳心也落下,跟着拍手叫好不已!见他们父女俩开颜,座下群臣顿时也众口交赞。
听到纷纷的赞扬声,伫立殿中的少年也颇欣喜。让那些雪雀乱纷纷地飞翔一会儿,牧云便仰起脸,望着那满殿蹿飞的雪色云雀,又忽道了声“落!”手一指,便见得那数十只自由飞翔的雪雀犹如倦鸟归林,一敛白,又飞回到本来飞起原处。
于是,不少人注意到,原先自己面前少去半杯酒的酒盏中,又恢复了原样。目睹这样的异状,他们便将这杯盏放近口边,蓦然只觉得冷气射鼻;拿嘴小心地去抿一抿酒,却发现原本温热的酒水,不知何时已变得冰寒透骨。试饮之,则如醍醐灌顶,一股前所未有的芳冽酒意,直达四肢八骸!
“好!”
这时,大多数人都真心叫得一声好,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举杯向殿中的不凡少年致意。
此时施术已毕,牧云便也回到自己的座中。刚刚坐稳,却听得殿上那矜持半晌的公主,终于喜孜孜地开口问道:
“牧云,这又是什么法术?以前从没见你用过呢。”
“禀公主,”众人面前,牧云彬彬守礼,站起身来,回复道,“刚才这法术,名叫‘雪雀穿云诀’,乃是从委羽山妙华宫的一个女弟子那里学来。”
“妙华宫……咦?是你说的那个才女屈梦湄么?”
“正是。”
“哦……”
听牧云说出这个名字,美若天仙的公主娇靥上一瞬间竟微微有些黯然。那复杂难明的情态,和一般小儿女听心上人说起别的优秀女子时,作出的反应别无二致。这般情态,落在殿中少数有心人的眼里,不免暗暗心惊。
他们心说,难道这个叫“张牧云”的民间少年,居然并非悍名远播的天香公主找来折磨逗趣用的。刁蛮古怪的天香公主,莫非……竟是情窦初开?
一念及此,想起这位公主殿下往日的种种事迹,众人不由自主地微微摇头。
正在这时,殿下人群中,却忽有人高声大嗓地叫道:
“张家小儿,可有胆与我比试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