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河内是战国时期的赵、魏故地,位置大致相当于后世的河南与山西南北接壤的地方。此地多山,官道取的都是相对平坦的地方,但相对洛阳附近的道路,就显得曲折了许多。
远处是崇山峻岭,山势起伏延绵,草木茂盛,叠翠层峦;近处山涧深溪,飞瀑流泉,风光如画,让人大有目不暇给的感觉。
不过,同行的三人中,也只有王羽才有这种感受,对另外两个人来说,这旅途漫长而艰辛,还让人提心吊胆的。
黄巾也好,白波也罢,打着什么名号不重要,流贼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无序、混乱,以及凶残,是他们身上无可变更的标志。
虽然三人持着大方郭太以及渠帅杨奉的信物,但这并不足以保证安全。
如果遇上了这两人之外的白波,结果就值得商榷了;再倒霉一点,遇上的贼军刚好和这两人有私怨,那就只能对天祈祷了。当然,还有更可怕的,那就是遇上西凉军或者卫家的人,那已经无法用倒霉来形容了,闭目待死是唯一的选择。
因此,不论是才智平庸的王三,还是能言善辩的许蒙,进入河东境内后,脸色都很差,视线始终小心翼翼的向四周扫视着,手也一直放在刀柄上。战战兢兢的模样,和悠然四顾,观赏风景的王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公子果然有胆魄,不过,身在险地,还是多加留意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这话总是不会错的。”一直到转出王屋山脉,接近绛邑,许蒙二人才算是松了口气,有空和王羽说些闲话。
“快到了吗?”王羽听出了对方话里的微嘲之意,但他并不在意,在群山之中,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存在实在不多,大军施展不开,小股人马留不住他,至于埋伏暗算,如果真存在的话,远在设伏者发现他之前,他就有所警觉了,何惧之有?
“其实大河北岸的地面,都可以算做是白波军的势力范围,对白波军作战的李、郭二位将军,主要确保的是不让白波军威胁到黄河航线,以及河南岸的安全,至于北岸,除了郡城安邑,以及一些相对靠南的县城之外,只有闻喜等寥寥几座相对坚固的县城,依然掌控在官军手上,其他的地方都是一时贼来,一时官军至,早已破败不堪,称不上归属于哪一方。”
王羽叹了口气,一路所见的风景虽美,但出了山区之后,走了近百里,也看不到什么人烟。到处都是残桓断壁,有些甚至还冒着青烟,显然被摧毁的时间并不长。
原本以为洛阳附近的兵灾,已经是相当酷烈了,没想到河东的情况要更严重。
想想也是,洛阳周边的战线还算分明,对垒双方各搜刮各的,暂时还是泾渭分明;而河东这边进行的却是拉锯战,贼过如梳,官过如篦,河东百姓再坚韧,又能支撑过几个来回?
“王朝兴替,苦的总是百姓啊。”
王羽一声叹息,引得许蒙二人都是侧目,“朱公子竟然还有这等情怀,着实让人……”
许蒙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某种意义上来说,王羽这句话很有点大逆不道的味道,大汉朝虽然已经日暮西山了,不过毕竟还在苟延残喘之中,现在就说什么兴替,还早了点。
王羽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他不是悲天悯人的性子,刚才的感慨,更多的却是从战略角度发出来的。
国家,或者说诸侯的实力强大与否,很重要的一个指标就是人口。百姓安居乐业,人口众多,兵源就广,收上来的钱粮就多,战争潜力自然就强。
三国时代,在很多地方,进行的都是这种拉锯战,每次战争之后,对战双方都是元气大伤。最后,整个华夏的人口锐减,于是才有了后来的五胡乱华。
自己要统一天下,又要避免悲剧重现,最直接,最重要的策略,就是要避免这种拉锯战。对上一个敌人,就要彻底把对方打残,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不然的话,就尽量避免开战,在这个前提下,自己还要找一块稳固的根据地,不能四面受敌的那种。
他想得入神,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两个随从正盯着自己看,面带疑惑之色,王羽并不解释,话锋一转道:“河北之地既然已尽皆沦陷,河东卫家却没受多大影响,这里没有他们的家业么?”
“那倒不是。”许蒙摇摇头,道:“涑水东出清襄山,经闻喜、解县西向流入永济渠,汇入黄河,洮水在周阳与涑水交汇,经夏县、运城,西向流入黄河。除了治所安邑之外,这两河之间的土地,泰半都属卫家所有。”
“这么多?”王羽吓了一跳,出发前,他看过河东的舆图,大概知道许蒙说的这些方位。
严格来说,涑、洮二水之间的土地,倒也算不上太大,至少跟河东郡整体面积相比,只是很小的一块。不过,若是仔细研究过河东地理的人,肯定不会这么想。
河东多山,平坦的土地较少,这二水之间的土地,是难得的平原地带。既是平原,又借了两条河流的水利,此地出产之丰,远非河东郡东北那些群山连绵的地带可比。从河东的治所安邑,也设在这个地带,足可见此地的重要性。
“何止如此?”王三接茬道:“从汾**蒲坂,沿河的那些水田,又有哪处少了卫家人的影子?若非河东乱起,那卫觊将各地人手召回,集中力量守卫安邑老家,也不会将那些田地荒废了。”
说着,他语气里带了点激愤之意:“要我说啊,白波贼根本就不用想那么多,只要打下了卫家的几处大坞堡,得到的钱粮,就够他们吃上一两年的。”
“呵呵,王三哥这话说的却是不妥。”许蒙笑道:“且不说卫家乃是朝中大臣,身份显赫,单说卫家的坞堡,又岂是容易打的?若是能打得下,你当那几位渠帅是傻的、瞎的,想不通、看不见吗?卫家坞堡,比安邑还难打呢,便是集中全力,一样是打不下的。”
听了这话,王羽心中一动,乱世之中,钱粮才是根本,白波军这支军队尚未蜕变成军阀,作战目的,依然是以求存为主,若是能因势导利,说不定此行……他想的入神,也没再理会王、许二人的争执,直到前方一阵脚步声传来,许、王二人大声高呼时,他才抬起头来。
穿越这么久,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黄巾军了。
除了头上裹着的黄布,黄巾军的士兵和普通农夫也没多少不同,巡哨的小队中,除了那个头目腰间挎着柄钢刀,其他人手中拿的甚至都是木棍和草叉,看起来很有点不伦不类的。
“诸位来的却是不巧,杨帅如今不在谷中,要想见他,恐怕得等些时日了。”三人的运气还好,这头目说话很客气,看样子即便不是杨奉的直属部下,也差不太多。
不过,好运气似乎到这里就用完了,正主儿杨奉不在家。王、许二人都看向王羽,让他来做决断。
“杨帅去了何处?”王羽问道。
“这……”小头目稍一迟疑。
“是军机?”王羽一边追问,另一边,手一翻直接递了个钱袋过去。
“公子说的不错。”那小头目大概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开始竟然呆呆的没反应,直到属下提醒,这才如梦方醒,受宠若惊的接过钱袋,掂掂分量,顿时喜出望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在下只是个巡哨的,军机大事却是不知道的,不然,各位可以先进谷,与韩帅见上一面如何。”生怕王羽不理解,他又补充道:“韩帅与杨帅是同乡,是生死之交,有事尽可与他说。”
此人说话时,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在避忌其他人,王羽见状,也不多说,含笑道:“那就有劳尊驾引路了。”
“不敢当,不敢当。”小头目转头向手下吩咐几句,不多时,有人牵过一匹马,他翻身上马,引着王羽等人沿河行进。
白波军因起兵、屯兵的地点而得名。虽然他们也占据了绛县等不少县城,但他们的大本营,依然设在了白波谷。
白波谷就在汾水之畔,白波军以此谷为中心,在沿岸建了一系列的堡垒,堡垒四周尽是良田。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白波军已经脱离了流寇行列,因为他们有一个稳固,且算得上是繁荣的根据地。
以王羽一路所见,白波军这块根据地经营得相当不错,单论人气,就比酸枣、孟津那些地方强上数倍,只有洛阳能超过这里。
越接近中心地带,人就越多,房屋建设的也越好,由此可见,白波军内部,也已经有比较鲜明的等级划分了。
而所谓的白波谷,并不是山谷,而是一面靠山,三面临河的高低,也可称为河谷。
高地很大,纵横怕不有近二百里,周边地势险要,除了山、水之外,更有黄土冲沟纵横盘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河谷入口处,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土堡,依地势构建而成,高约三丈余,令人望而兴叹。
“这就是我白波军的白波垒了,贵客觉得如何?”见王羽等人面露惊叹之色,那小头目颇为自得。
“堪为雄关。”王羽点点头,难怪白波军有偌大的名声,连董卓都奈何他们不得,观其行而知其志,能在群雄环伺中屹立,白波军远非普通意义上的流寇可比。
想说服这支兵马的统领,恐怕不是一般的难,要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