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皇后悄然转过身去,似乎在看着窗外那阴沉的天空,又像是故意躲开儿子的目光。她的肩头微微起伏,声音也仿佛有些沙哑。
“你不能认输,你是我的儿子,是帝国太子,只要这个名号一天没有给别人,你就有机会。可你如果就这么颓废下去,那你根本就不是输在别人手中,而是输给了自己。”
太子苦笑一声,手软脚软的坐起身来,低声道:“哪里还会有机会?”
管皇后转脸看着清瘦不少的太子,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仔细端详了许久,忽然抬起巴掌,狠狠一耳光甩在他的脸上,怒骂道:“做娘的,为了见儿子,不惜拿刀顶着脖子,什么母仪天下,什么帝王家风范,做娘的全都不要了。没想到,见到的是一个如此懦弱如此不堪的混蛋儿子。如果当年你不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都不敢相信,我居然会生出这么个东西。”
太子就算再颓废,被母亲如此怒骂,也激起几分血性。他默默的跪坐在地,直起膝盖,笔挺挺的跪在管皇后面前,一言不发,倔强的听着她的骂声。
管皇后骂了几句,见儿子有些起色,稍微消了气,轻声道:“你在这里被关得太久,许多外边的消息都不知道。娘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要给你争取最后的机会。”
“儿子,不要消沉,仔细想想,燕王和朝廷这一战,到底谁会赢?”
太子终究不是被当成猪养了二十多年,他见识过的名将大儒甚至比寻常人一辈子见过的还要多得多。思索片刻,太子沉声道:“朝廷必胜!燕王位居边陲之地,兵微将寡,举事之时略显仓促。虽然那十余万北疆军骁勇善战,可他没有强大的后备,兵将只会越打越少,新补充的兵员是不是愿意和朝廷作对还难说的很。再则,北疆是贫瘠之地,战事拖得越久,他越是撑不起。如果这场大战不能在一年内结束,输的就肯定是燕王。”
太子说起这些事情,脸色便平静下来,伸出手指在地上画着:“朝廷让出安东等贫瘠行省,故意让他占领,随后在虎关一线重兵布防。三大要塞、五座雄城,二十万兵马将北疆军牢牢挡在北方。朝廷兵马相互呼应,彼此救援,打的就是个拖,希望用最少的代价来换取胜利。燕王的兵力不足,只能选取某地作为突破,可他一旦孤军深入,就面临被二十万兵马包围的风险。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便是燕王如今的处境了。”
管皇后欣慰的笑了笑,儿子这些年的见识到底是没有落下,她淡淡的说道:“你说得对,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变化。在关系国运的大战中,任何小小的变化,都会影响到最终的战局。燕王这次实在是走运的很。”
在北疆八镇之中,第二镇一向不太起眼,主将并不是燕王最信任的将领,兵员素质也谈不上最好。在第一镇的威风下,第二镇一直像是个后娘养的。战事开启,第二镇接连打了几个苦仗。苦到什么程度?镇将战死沙场,副将补上,仅仅九天,新的镇将又战死。再补上一位,过了七天,又战死……
镇将这种高级将领,通常不会冲杀在第一线,如果镇将都被人打死,只能说第二镇经历了三次崩溃性的大败。
时势造英雄,就在腥风血雨的战火中,第二镇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校开始崭露头角。他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七岁而已,名叫苏锦。由于作战勇敢,开战后不久,他便被提拔为偏将。在那三次耻辱大败中,燕王查阅战报,在上万字的公文中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三次溃败,苏锦的兵马都保持了基本建制和相当的战斗力。在第三次大败之后,整个第二镇,只剩下苏锦还有一战之力。
而更让燕王惊叹的是,苏锦并不是消极避战来保存实力,相反,每一战他打的几乎都是最艰苦最血腥的部分。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谈什么门第出身,亲疏远近就是扯淡了。燕王毫不犹豫召见了苏锦,开门见山的问道:“第二镇的镇将全死光了,你敢当吗?”
“在殿下找到更合适的将领、又或者我阵亡之前,我敢当!”苏锦如是说。
新组建的第二镇士气严重低落,那些连续吃败仗的士兵开始悄悄逃亡,新补充来的大多是老弱残兵,许多人抱着混吃等死的念头过一天是一天。军营里的战马时不时宣告失踪,要是仔细查访就会发现,其实是被士兵们偷偷拉出去炖了马肉。刀枪箭矢之类的武器更是没人搭理,经常有弓箭手腰上悬着个空箭壶到处走,万一敌袭的话,他们甚至连个树枝都找不到。
苏锦的上任立刻改变了这一局面,他带着亲兵穿梭于军营之间,发现斗殴聚赌酗酒者,严格按照军纪处置。遇到战事,他身先士卒,率领自己的老部下拼在第一线,让那些老兵油子无话可说。他从不贪墨一文钱军饷,赏罚分明,不讲私情!
“可惜了,这样的将才居然不在朝廷。”管皇后叹息道:“苏锦的确是个人才,从他上任第二镇镇将之后,原本是二流兵马的第二镇,一跃成为燕王麾下和第一镇并驾齐驱的强军。甚至,在某些地方,要比第一镇更加厉害。最近三个月来,苏锦连战连捷,未尝一败。大楚许多将领都败在他的手下,单是副将级军官,就被他斩杀、活捉十七人之多。”
太子倒抽一口凉气,却忽然间脑筋一转,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此说来,北疆战局岂不是岌岌可危?”
管皇后冷哼一声:“何止如此?昨日紧急军报,虎关已被苏锦攻克,北方防线再也无法连成一线守望相助。而苏锦的第二镇一万五千人进驻虎关之后,燕王后续兵马正在源源不断的向虎关开拔。一旦被他们在虎关站稳脚跟……”
太子喃喃接口道:“那就是说,会有近十万北疆军可以从距离东都只有四百里的虎关发动进攻。急行军的话,三天便可冲到东都城下?”
“是啊!”管皇后幽然道:“虎关号称天下第一险关,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古往今来,攻克虎关的军队不是没有,可那都是十倍于守军,并围城消耗守军辎重直到他们再也无法坚持。苏锦以一万五千人力克有两万精锐驻守的虎关,除了说他是一位天才将领,再也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当年伐魏大战的名将,要么已经凋零,要么年事已高。楚国唯一能够对抗苏锦的,便是西北军大帅房无量了。所以,兵部调令已出,要求房无量昼夜兼程,务必要在燕王大军全部抵达虎关之前,赶赴战场,重夺虎关。”
管皇后这番话,让太子毛骨悚然。虎关不丢,朝廷对燕王是稳稳的胜势。
如今的局势有些复杂,大漠和西北暂时都无法对楚国形成致命的威胁。正因为如此,燕王和楚帝才能放心大胆的打内战。而吴国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吴国人在五皇子死了之后,也找到了开战的最佳借口。
对于吴国人来说,最好的时机就是燕王和楚帝分出胜负的时候。在他们的心中,赢的那个应该也会遍体鳞伤吧?
可楚帝的镇定,让吴国人有些没底。就像两个拳手对垒,楚帝一直只用一只手在揍燕王,还稳稳的占着上风。收着的另一只手,仿佛在招呼吴国人:“嘿,孙子,过江吧,看爷一只手把你也打回去。”
楚帝打燕王打的那么游刃有余,这让吴国人充满了恐惧。这个镇定深邃的帝王到底还有多少力量,多少底牌没有亮出来?
可现在的局势变了,虎关被苏锦攻克,数万北疆军陈兵四百里外,一次急行军突袭就能打到东都城下,吴国人很有可能就此发动攻击。那,局势就不好说了……
管皇后低声道:“太子,无论你有多固执,这次都要听母后的话。”
“陛下不会留后路,苏锦已经是心腹大患,所以等待苏锦的,便是必杀之局。察事厅也好,大内侍卫也罢,都会抢着去拿苏锦的人头。而苏锦无论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十有**也不会是房无量的对手。所以,房无量会是雷太尉之后,大楚军中分量最重的一个人。”
“你一定要争取到房无量的支持,他拥有八万西北军嫡系,并将指挥北方战线二十多万兵马。大楚一半军马握在他的手中。他的话,会变得极有分量。”
“房无量并不好拉拢,可我知道,他最敬重的就是易老头,所以连带着对秦飞也高看一线。你必须修复和秦飞的关系,利用秦飞拉拢房无量。内有察事厅,外有房无量,即便是你父皇,也会考虑让你重新成为真正的太子!”
太子愣了神:“修复和秦飞的关系?这不比造反还难?你知道的,秦飞这个人,软硬不吃,脸皮又厚,难道要我跪着求他,哪怕是我哭着喊着抱着他小腿,他也不会心软的。”
“不需要你跪。”管皇后冷笑道:“别忘了,我是管家的人,灵儿看到你也要叫一声表哥。秦飞是个刺儿头,可灵儿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