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缓缓在曲折的山路上前进。自从离开了海船,走上了陆地,每个人都觉得有些不适应。毕竟,在海上风浪颠簸,大家吐啊吐啊也就吐习惯了,突然脚下坚实了起来,走起路来都有些轻飘飘的。
秦飞带着的队伍有些庞大,数以千计的东海舰队和无数安州官员与官兵,都跟随自己撤离了他们熟悉的地方。正因为人太多,在船上的时候,就几乎把携带的粮食吃了个一干二净。到了港口,肚子都不算太饱的人们,把港口食堂的师傅给忙了整整一天,吃饱了肚子,带足了干粮,他们继续向东都方向进发。
为了避免骚扰地方、践踏良田,秦飞和部下们绕了一些路,穿山越岭,走的很是辛苦。
太子一改在海上的失落,到了陆地上反而指点江山,侃侃而谈,心情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好。
秦飞和太子就走在队伍的中间,他们也是极少数有马儿骑的人。前方探路的士兵飞快的跑了回来,规规矩矩的给秦飞敬礼,大声禀告道:“启禀镇督大人,我们已经抵达相思崖,穿过这片断崖,便可以上官道,到东都就只有两天的路程了。”
秦飞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还没有升到最高,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淡淡的微风,让人走在路上也觉得十分惬意,便吩咐道:“继续开路,争取天黑之前,大队人马过相思崖,晚上在官道边安营扎寨。”
太子回头看着身后的九公主和黛儿等女孩子,遥指前方仿佛包裹在水雾中的断崖,悠然道:“我来的时候一直走大路,却没有到这个地方。你们可知道此地的由来?”
黛儿博览群书,倒是知道这个典故。可九公主、小玉儿等人可就一点儿不知道了。
太子微笑道:“相思崖在好几百年前,是一个很出名的瀑布,飞流直下,银花玉液。虽然位置是偏僻了些,依然有许多文人墨客,大老远来看它。当时天下还是大一统,魏国正是强盛的时候,就连宫廷里的皇子们也会偶尔来这个地方游玩。”
秦飞听他说的有趣,便按住马头,稍稍让了太子一步。
太子接着说道:“大约在五百多年前,离此地不远处有个小镇。镇上人并不多,也没那么多规矩。有个读书的少年很是聪明,虽然家里穷的一清二白,可他十二岁就考取了童生,十八岁中了举人。在当时当地,也算是轰动一时,他立志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如此天才人物,考取个功名有什么难的?”九公主笑道。
秦飞却摇了摇头:“九公主,这话就未免有些托大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每三年科举不过就中个二百多人罢了。一个小地方,他算得上是天才,放到一个行省,或许也算个人物。可要是全国比较,就不知道还有多少厉害的人了。更何况,每个地方的教育还有差异,此地的头名,到了别的地方,或许连前一百名的边都摸不到。”
太子对秦飞能说出这番言论,看来也十分赞赏,点头道:“妹妹,咱们脚下所处的地方,距离东都也就不远。这个地方的读书人水准,远远不如其他几个行省。那个少年虽然十八岁就中举,算是不错,可秦飞说得对,放在当时大一统的魏国,你知道全国各个行省有多少厉害人物?”
“哥哥,你接着说嘛!这故事我还没有听过呢。”九公主赶紧扯了扯太子的袖子。
“好,话说那少年十九岁就参加了第一次科举,结果是大败而归。镇上的人本来充满希望,觉得这次小镇可能要出个人物了,没想到,他却一败涂地。人言可畏啊,一时间,什么流言蜚语都出来了。有人说他只是运气好才少年中举,有人说他中了举就得意忘形,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少年很是痛苦,只不过,却在此时,一位女孩子很是鼓励他,偷偷派侍女送了自己的刺绣给他,还写了几句勉励的话语。”
“他俩就这么认识了。一年多以后,少年的父母鼓起勇气去女孩子家里提亲,却被那户小地主闭门不见,还告诉他们,想都不要想。”
小玉儿幽幽的叹了口气:“门第观念,要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又觉得跟这家结亲是低就了,那家是高攀。其实,两个人的生活就是两个人的事,只要自己快乐便好,哪里管得那许多。”
秦飞愕然看着小玉儿,看来跟自己在一起时间久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居然连恋爱观和婚姻观都被自己改造的七七八八了。假以时日,这丫头还真有希望成为在这个世界的妇女运动发起者……
太子可没想这么多,他笑了笑,说道:“故事有点俗套,可天下的事本就是这样,以前有,现在有,以后也还会有。少年家中遭到了拒绝,觉得丢不起那人,也就索性不提了。女孩子就偷偷告诉那少年,自己是绝对不会变心,也不会去嫁人。让他安心读书,一定要考个功名回来,让自己的势利眼父母刮目相看。”
“那少年得了如此激励,便发奋苦读。他本就是个很聪明的人,在他二十二岁时,参加科举,终于到了殿试这一关。当时的魏国皇帝也是个年轻人,说来有趣的是,那一届录取的人大部分都不小了,通常都是三四十岁左右,看到这个年轻人就十分喜欢。殿试的时候,对答如流,那个魏国皇帝一高兴,就点他做状元。”
“状元……这么厉害!”九公主吐了吐舌头,从魏国开国设立科举到现在,也就是一千年,三年一次科举,就算加上后来的三百年分裂了,也不过是六百多个状元罢了。千年来的状元郎,就只有这么些人,当然算得上是厉害。
“问题就出在这里……”太子叹息道:“他中了状元,喜报就送回家去了。镇上的官员都跑来祝贺,他的父母原本就是穷人家,突然间儿子威风了,自觉也有些飘飘然。对之前自己去提亲受到的侮辱也就越发觉得难以忍受。”
“而且,那少年实在很投魏国皇帝的眼缘,按照规矩,他应该在中了状元之后,先去翰林院报道,半个月之内动身回家,告慰先祖庇佑,安顿了家事之后,再回到翰林院去任职。可是,皇帝跟他聊得很是开心,一时间也不舍得他就离开都城,就索性多留了他一个月。每日宣他入宫,谈论文采,也聊国事。”
黛儿微微一笑,对有些不解的九公主和小玉儿解释道:“这位陛下是有苦心的。他很年轻,眼前的状元也很年轻,更难得是投眼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陛下干到死,这状元能陪他一辈子,算得上是自己的嫡系亲信。一个人读书论策的时候再厉害,也只是空中楼阁,做官做事,是需要经验的。魏国皇帝一是舍不得他走,二是怕他进了翰林院之后,失去方向。就主动教他如何做官,如果从政。”
“原来如此……”九公主点了点头。
太子笑道:“妹妹,你不知道的还多呢。记得我小时候,父皇曾经告诉过我,官员分为几种。一种是嘴皮子厉害,笔杆子也厉害,却不会做事的。一种是会做事却不会做人的,空有理想和才华,却一辈子窝在小小的官衙得不到提升。在明君的时代,真正爬到高位的,都是又会做事,又会做人的。但是,这种人,却不再那么简单了。”
“话说那喜报送到了小镇,可人却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去。当年,有个未婚的年轻人中状元,不知道多少官宦人家都虎视眈眈,拼命找出自己还没有出嫁的女儿,想要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尤其是他还很得陛下的赏识,光是在都城,就已经有大大小小接近二十家官宦人家,曾经提过亲,可他都一一拒绝了。”
“他已经有了心上人,自然不会和别的女人随随便便结婚,哪怕当时的大学士都有意让他当女婿,他也是婉言拒据。只可惜,到了他父母的口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对父母或许是嫉恨当年的委屈,就在小镇上四处宣扬,言称谁谁谁又想跟自己家提亲了,那是多大多大的官儿,多厉害多威风的人物……就恨不得站在那女孩子家门口说!”
太子叹息道:“可惜的就是他一直没能回家。女孩父母也觉得失算,早知道他能中状元,把女儿嫁给他多好。可事到如今,眼瞅着两家反目成仇,现在要低声下气去求对方,他们也拉不下来脸,就索性告诉女儿,那小子已经在都城跟人谈好亲事了。叫她断了这个念头,再寻一户好人家。”
“这就是那两对父母的不对了!”黛儿叹道:“为了子女的幸福,偶尔低一低头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人人都会这样想,天下也就太平了!”秦飞接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