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
守住!
”
河北西路,定州。
相比起保州和瀛州的相继被破,这座军事重镇,已经支撑辽军的攻打足足有九日。
城内城外横尸遍地,攻城器械的碎片也到处都是,守城将领声嘶力竭的高吼着,期待着胜利的到来。
他们也确实败不得了,如今的河北分为东西两路,东路的首府自然是北京大名府,西路首府就是真定府,定州一失,真定府十之八九也就守不住了,到时候河北恐怕要沦陷大半。
“还有一日!守住!
守住!
”
正在城中上下奋力,眼见着就要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突然下方一阵骚动,然后辽军中爆发出震天欢呼。
守将往外眺望,就见辽军的后方,一杆醒目至极的旗帜飞速移动了过来。
那是一面长五尺,高三尺的三角形旗帜,分红白黄黑绿五色,沿边布置齿牙,旗上有飘带,旗心绣飞龙,旗边绣火焰纹,底色以纯色牦牛尾制成,正是辽帝的大纛(dào)。
纛是最古老的军旗名称,是古代军旗之首,可以单独出现在天子的仪仗中,也可以出现在旗的顶端,因为天子有六军,所以古代的军队也被称之为“六纛”。
契丹深受中原文化影响,辽帝出行,自然要竖起天子的大纛,历史上的蒙古也受到这个影响,成吉思汗设立了着名的九斿(liú)白纛,成为蒙古的权力象征。
而今这面旗帜,出现在定州城外,也就代表着辽国天祚皇帝,御驾亲征,位临战场。
这位辽帝的出现,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方面是辽军士气大振,进攻之势更加凶勐,另一方面城上的宋军也意识到,就算撑过了十日,对方也不可能退却了,一定会死战到底,将定州城彻底吞下。
这段时间积累的疲惫和压力,瞬间冲垮了他们的心理防线,很多英勇的士卒倒下去,就永远地陷入了沉睡,那守将也露出惶惶之色,突然唰的一下拔出佩剑,横在脖子上,就要自尽。
直到亲卫左右抱住,才颓然放下佩剑,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眼见楼车推进,契丹勇士登入城中,赶来接驾的萧奉先立刻道:“陛下大纛所至,宋人倒戈以降,大辽天威!陛下天威!”
耶律延禧发出得意的笑声:“奉先真乃我大辽的肱骨之臣也,此番灭南朝,臣子之中你当记首功!”
萧奉先大喜过望:“多谢陛下!
”
“完了!定州也完了!”
不远处的山林中,一支小队无比悲戚地看着家乡城破,被如狼似虎的辽人杀入城中,火光四起,哀嚎遍地,却不得不往后退去,远远避开。
这支队伍为首之人名孟康,是位身材修长,皮肤白净的汉子,此时喃喃低语:“定州也没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正在此时,身后一人突然道:“大伙儿去沧州投河北乡兵团吧!”
孟康闻言一怔,他从小就喜欢船只,入船坞也学过不少制造船只的技术,沧州临靠渤海,自然是去过的,相比起沧州的偏远,肯定还是定州更加富庶,为何反去投那临海州县?
也有人问出了相似的疑惑:“乡兵团?各乡保丁组成的队伍么?官军都被北虏打得连连败退,投了他们又能顶什么用?”
推荐乡兵团的人声调昂起:“怎的没用?你们不知那乡兵团有多厉害,辽军数千精兵杀入沧州,死的死,降的降,被打得全军覆没呢!”
其他人听了纷纷摇头,显然是不信。
那人急了,一指北边:“你们去飞狐陉看,那里全是被砍断了双手,逐出境内的辽狗,就是被沧州乡兵团砍的,现在辽军都不敢侵犯沧州,只敢在别地杀人放火!”
在他拍着胸脯连连发誓的话语下,众人终于开始半信半疑。
或者说在这个绝望的关头,他们也希望河北还能有这么一支军队,可以抵抗北虏的铁骑,保护河北的家乡。
而孟康想到了沧州的地势,确实不适合大量的骑兵来去驰骋,倒是信了不少,再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定州,咬牙道:“好!我们去沧州!”
当目标确定,他们却很快发现,做出类似选择的人有很多。
为了避开辽人大部队,翻山越岭之间,有不少人往东而行,甚至连老百姓都有很多拖家带口,要去沧州求存。
人越聚越多,心中的希望越来越大。
不过除了投靠乡兵团的选择外,还有另一支队伍,也在河北大地上声名鹊起。
以“托塔天王”晁盖为首,五山十二寨的绿林好汉们,其中甚至还有出身自相州韩氏的公孙王孙,都投身绿林,以抗北虏。
这群好汉迂回敌后,收拢了不少残兵败将,也对辽军的小股军队连连突袭,取得了好几场胜利。
所以在早已陷落的雄州边境时,结识不久的大名府石勇,就向孟康告别:“孟兄弟,我去投晁天王了,保重!”
孟康抱拳:“保重!
”
目送这位带着一群人,包括自己队伍里几位心慕江湖好汉的人离去,孟康喃喃低语:“只希望来日有机会,可以并肩作战!”
“一定有机会的!”
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孟康转身,就见邺城的陈达走了过来。
这位使一杆白点钢枪,臂力过人,是目前聚集的人群里武艺最为出众之辈,同时也是乡兵团的宣扬者。
所以孟康道:“陈兄刚刚又向大家讲述柴家庄大战了?”
陈达笑道:“哈哈!那怎么说得厌呢?林总教头神威,在他带领下的乡兵团,正面将辽国的精兵杀得屁滚尿流,一路丢盔弃甲,狼狈奔逃出数十里,最终还是全军覆没,那位耶律详稳的尸体现在还悬在边境,有一支辽军前来抢夺,都被杀得败退回去!”
一路上坏消息听得太多了,这少有的几件好事情,确实是怎么说也说不厌的,尤其是想象着那股千军辟易的盖世神威,孟康也不禁神为之夺:“不愧是林义勇啊,若是北军内能多几位这样的将领,北虏又岂敢犯我大宋?”
陈达如此卖力的宣扬,一方面是敬佩林总教头所为,另一方面也是途中遇到了朱武,得到他的嘱托,再看到士气回升,知道是时候公布消息了:“放心吧,只要有林总教头,北虏不仅会退回辽地,更要付出血的代价!”
孟康先是以为这位只是豪言壮语,但陈达的下一句话,顿时让他狂喜得险些跳起来:
“沧州乡兵团要出来了,领各村乡兵,组建河北乡兵团!”
……
“绝对不能让这支乡兵团从沧州出来!”
瀛州府衙内,萧兀纳怒目瞪起,须发皆扬,大手在桌桉上狠狠一拍。
左右将领噤若寒蝉,自从南下后,还是首次见到这位东路都统发这么大的火,有心腹将领上前提议:“都统,那乡兵团不过乌合之众,只是依仗地利,才能跟我大辽勇士周旋,他们若是真的出来,那只需三千骑兵冲阵,绝对能将之杀得片甲不留,这是自取灭亡啊!”
萧兀纳狠狠瞪着这个毫无战略眼光的蠢货:“那他们若是像那些贼匪般四处分散,游击而战,三千骑兵堵不住主力呢?”
将领讷讷退下。
萧兀纳强调道:“这里是南朝之地,乡兵又是从乡间选拔士兵,随时可以补充兵源,而我们的勇士死一个就是少一个,绝对不能放任他们成了气候,否则后患无穷!”
他还有很多话不能说,比如别看辽人现在连连攻城掠地,看似势不可挡,但正因为连连胜利,军纪也越来越散漫,除了皮室军外,其他的部族军和头下军都开始随意出去掠夺,这样的缺陷在攻打大名府时,可能就会暴露出来。
毕竟拿下瀛州后,他就引诱大名府知府蔡京前来救援,对方却是极为老辣,无论何种试探都不上钩,一味坚守。
如果受挫于这座北大门,想要攻入汴京城下,就还是得孤军深入,在辽军的后方再多了这么一支军队,是万万不可接受的。
正头疼着如何应付这种滑不留手的民间军队,又有手下来报:“都统,陛下派人又来催促粮草了!”
“唉……陛下,你真的不该来啊!”
萧兀纳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本来粮草就是一大难题,现在天祚帝还御驾亲征了,他身边带着的可是斡鲁朵,这群宿卫人员多因取悦于辽帝,而超擢为重臣显宦,平日里享受的待遇可是高格的,显然不可能饿着肚子。
说实话,南朝北军的衰弱程度,是超乎萧兀纳想象的,大宋不是没有战事,这些年一直在跟西夏交锋,并非不识兵,结果北军还能“武备皆废”到这个程度,只能说合该他大辽南下狩猎。
照目前的局势,攻下汴京或许不太现实,但占据河北一地,将此地的财富掠夺干净,最后再逼得宋廷签下新的城下之盟,把岁币翻上数倍,是完全有希望达成的。
可辽帝的御驾亲征,一下子打破了萧兀纳的计划。
耶律延禧是他的学生,这位当太子时就体现出了志大才疏,好大喜功的特点,所幸那时尚且年幼,还尊敬自己这位太傅,现在登基后翅膀硬了,已是展现出亲小人远贤臣的一幕,偏偏他这位东路统领再大,也必须要听从辽帝的吩咐,如果出了昏招……
兰陵王轻轻抵住额头,强忍住风疾发作的疼痛,偏偏这个时候,斥候第三次来报:
“都统!雄州城失守,攻陷此地的宋军,自称河北乡兵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