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泥不要往水里倒,待会放到烈日下曝晒……”
“再把龙骨分离出来一些,前面的都碎了……”
“一个病例还是太少,你也上手术台吧!”
……
“饶命……饶命……”
如意宝珠原来笑嘻嘻,舌头一甩甩的,诠释着什么叫幸灾乐祸。
然而当李彦探手一捞,将它也放到手术台上时,又变成了乐极生悲,瑟瑟发抖起来。
李彦不理,将两个器灵排在一起,观察那污秽之力的流动,对准龙骨进行切割分离,缝隙中丝丝缕缕的黑泥溢了出来。
玉璇子指导着炼器方面的知识,再笨拙地打着下手,看着触目惊心的污秽之力,不太理解:“这明明是两个器灵,为何会受到污秽呢?”
李彦道:“就目前来看,器灵的构成中,有相当多的信仰愿力。”
玉璇子一怔,神乐宝船在手术台上,感到一股股随时能令它万劫不复的力道落下,却也低吼道:“我等乃是天生地成,自然蕴化,岂会与信仰愿力有关?”
李彦道:“当然有关,得道升仙,许多人或许不敢奢望,但捡到宝贝,是大家都梦寐以求的。”
“所以渴求得宝,本来就是一种强大的愿望,渴望使用你们的人,都会提供信仰。”
“当然,法宝需要扬名,才会让众生知道你们的存在,这方面的限制很大,如意宝珠只能异化出一张嘴,还是沾了观音菩萨的光,而你这艘宝船由于数百年来的使用,无形中获得的力量更强,才能与两派一战,但接下来你会飞速变弱,因为两派的人不再渴望得到你,反倒会警惕于宝船的异化。”
“由此可见,越强大的神佛身边的宝贝,原本越容易凝聚器灵,但那些大能也会挥手将灵性抹去,因为留下会分摊掉自身的信仰愿力,你们这类能在近几百年内诞生,都是没有真正主人的造化了。”
如意宝珠和神乐宝船,听得不动弹了,玉璇子也面色发白。
这不是诽谤神佛么,但想想又没什么诽谤的,器就是器,主人如何使用,都是理所当然。
片刻后,神乐宝船突然道:“照这意思,你还是心生怜悯,才没有抹去我们的灵智,还要来治疗?”
李彦道:“怜悯谈不上,天底下更多的事情值得关注,治愈你们,是在研究神道。”
玉璇子难得地不想喝酒了,请教道:“不知先生可有什么收获?”
李彦想了想,用言简意赅的话语概括:“观天之神道,圣人以设教,而天下服矣。”
“神佛把天地运转的规则,通过教义传达下来,既传以大道,众生自要信仰神佛,但如今的情况,是众生处于迷茫,‘疑则花不开’,一旦疑了,就没有了美好。”
“神道本唯心,心不纯,何以见神?”
玉璇子蹙起眉头:“我们还是信三清道祖的啊!”
李彦道:“可神佛消隐,神迹消失,当人们听不到、没感觉的时候,又要怎么做到发自内心的深信不疑呢?”
“如果神佛不现身,都能做到那样的信仰程度,是否意味着神祇,已经没有现身的必要?”
“所以我其实在思考一个问题,是神道复苏后,世间生灵才会重新信仰,还是世间生灵重归信仰后,神道才会真正复苏?”
玉璇子眼睛里开始打旋:“啊这……啊这……”
李彦顺带问道:“这数百年,修行人数是不是越来越少了?”
玉璇子这点很明确:“是的啊,因为天地污秽,修行人数才一代少过一代啊!”
李彦摇头:“天地污秽,确实是外界环境的改变,但福地灵区并没有变少,在那种小洞天里,对于修行并无影响,传承也没有断绝,资源更是丰富……应该有一代的直接下降,却不是代代变少。”
玉璇子奇道:“那为什么会这样?”
李彦道:“还是因为迷茫,看不到出路吧……”
之前看到朝天宫和神乐观的弟子,数百精锐弟子几乎人手一件宝器,再结合中土和倭国的修行者,很少碰面敌对情况,他就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修炼资源其实是超额的,并没有那种修仙世界人人抢夺,比当强盗还要夸张的情况。
天地环境污秽了,但并没有迎来末法,只是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李彦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多久,当然也不知道天地大道要怎么走,不过他渐渐明白了这种现状,而不是其他人浑浑噩噩。
这个话题比较高端,谈论的是大局,而谈完后,又重新转回目前的手术。
李彦的刀晃了晃:“弄清楚器灵的成分,我有个猜测,你们在灵性诞生的最初,应该伴随着一件关键事情的发生,还记得么?”
如意宝珠和神乐宝船纷纷沉默。
李彦看向前者:“你的关系较为简单,一直为捧珠龙女捧在手中,龙女遭劫时,是不是向你求助?”
如意宝珠一下子僵住,片刻后整颗珠子颤动起来,发出哭腔:“是……是……吾帮不到龙女……呜哇哇……就变成这样了……呜哇哇……吾不敢面对她……”
如意宝珠勐然嚎啕大哭,玉璇子则注意到,这件器灵舌头上狰狞的倒刺开始变小,珠子上开裂的嘴也在往中间弥合,一股股黑泥自行涌了出来。
她赶紧用盆去接,钦佩地道:“先生的医术真是神了,说说话,就能将这件器灵的污秽清除。”
李彦对于这份引导也很满意:“不下刀,不吃药,用谈话的方式进行治疗,简称话疗,阁下觉得如何?”
后半句不是问玉璇子的,是对宝船器灵说的。
手术台上摆放着一截龙骨,那器灵显化出来的虚影在上面飘荡,之前的桀骜不驯消失无踪:“我记不得了……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李彦道:“如意宝珠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宝器,得捧珠龙女激发,诞生灵性,你最初的来历应该也很不凡,能认得如意宝珠,又执拗于守护东海,仔细想一想?”
神乐宝船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认出如意宝珠,像是器灵之间的吸引,我看到这颗宝珠,就突然知道它的来历,至于守护东海,其实不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而是为了证明我自己存在的价值……”
“我如果不找一个目标,就会变得衰弱,所以在听到观中弟子议论,龙骨是从东海得来,就决定守护东海,不为外人所侵犯。”
李彦眉头一扬:“原来如此……看,这才是医师和病患之间的有效沟通,敞开心灵,不要想着抵抗,那对你的病情毫无益处。”
神乐宝船低声道:“你还要问什么?”
李彦道:“你与倭人修行者是怎么联系的?”
神乐宝船道:“没有直接联系,但他们也有一件器灵,一件比我要强大许多的器灵,对我进行着隔空的指点,情报也是交予它。”
玉璇子脸色沉下,李彦倒是立刻问道:“你们互相利用?”
神乐宝船道:“我当然是虚与委蛇,守护东海是我存在壮大的意义,谁都不能触碰!”
“怪不得倭人修行者至今也没有出现在龙宫这边,不过如此一来,正一道那里的压力就大了……”
李彦微微点头,又问道:“与你接触的器灵,是倭人的镇国三器,八迟(zhǐ)镜、八尺琼勾玉、天之丛云之一么?”
神乐宝船震惊了:“这你都清楚?是八迟镜的器灵!”
李彦想了想,觉得朝鲜商人不太好知道这种事情,也就干脆不回答他是怎么知道的,澹澹地道:“这三件神器象征着倭国的皇权,没有这些神器,倭人天皇的即位,都不会得到许可,世世代代,举国信仰,器灵的实力可想而知。”
日本这个国家的皇权,一直受到各方面的掣肘,比如鼎鼎大名的幕府制度。
统治的大权归武士首领“将军”,天皇就是个摆设,由于将军居处称为“幕府”,所以称“幕府制度”。
南宋时期,日本那边就是这个制度,历经镰仓幕府、室町幕府、江户幕府,直到清朝同治时期,日本明治维新,才算结束,而在此之前,其实也多有大权旁落的时候,只是没那么系统化。
不过天皇这个名号,又一直存在着,哪怕它就是吉祥物,也有一个供奉信仰的目标。
比如现在的日本,正经历所谓的战国时期,几十个势力打作一团,但还有一位后奈良天皇,登基时只有六百贯钱,无力举办即位仪式,皇室穷到要贩卖天皇亲笔字来赚钱,以致于天皇的字随处可见,怎一个惨字了得。
甭管怎样,三神器在如此背景下,都得到世俗和修士的双重加持,器灵是肯定弱不了的。
李彦理清楚关系,再进一步问道:“中土修行界这边,你能利用自己的隐蔽优势,倭国那边若要强占东海,你准备怎么应付?”
神乐宝船道:“它们早就要强占了,大明开国时,八迟镜就找上了我,说东海是属于东胜神洲的,应该归属于大东亚。”
“这两百多年来,我每每有下海的机会,八迟镜都会联络,许下条件,还说要让世俗的倭人供奉我,选拔了神乐一族,我当时还不理解,现在才明白其用意……”
李彦道:“三神器之灵肯定早就发现了,祭拜它们的人越多,器灵的力量越强大,你瞒不了三神器多少次,是怎么应付的?”
神乐宝船道:“百年前,我在出海时,意外发现了一处海眼,也发现到了龙王的气息。”
李彦凝声道:“你看到了东海龙王?”
神乐宝船的语气里透出恐惧:“没有,只是远远的感受到,那是一股极为可怕的气息,绝不是活的生灵!”
“我的体内有过神乐观的弟子坐化,当时地府勾死人来时,就是那股气息,却又更加浓郁更加不详!”
“我当时头也不回地跑了,神乐观的弟子还以为船只失灵,回头将我加固了一番……”
李彦看向玉璇子,玉璇子低声道:“先生,那时我的祖父都还没出生呢……”
李彦想问的是神乐观有没有具体记录,能印证所说,但想想也确实不重要,继续道:“后来呢?”
神乐宝船道:“后来八迟镜逼得急了,我就把那个方位告知,它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出现,肯定没讨得好……”
李彦微微点头:“如果此事是真,你做得不错,不过倭国不会善罢甘休的。”
神乐宝船声调一昂:“是的,此次我一下海,八迟镜就感应到了,立刻让我里应外合,我才托梦让你们不要去,结果没人理会,还准备分道扬镳,我再度托梦,想要制止道门分开被各个击破,结果又被你阻止,现在还要入龙宫,那龙王若是回来了,你们统统得死!”
玉璇子轻咦一声:“你原来这么好?”
李彦澹然道:“别把自己粉饰得这么高尚,你究其根本还是要依托神乐观存在,自然不希望她们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如果宝船被倭人夺去,失去价值,哪还有现在左右逢源的风光?”
神乐宝船不敢反驳。
李彦问:“八迟镜的反应呢?”
神乐宝船道:“我当时询问过它的位置,它说已经找到了接近龙王的办法,明里暗里所言,就是夺取龙王之力后,倭国将成为大东亚之首……哼,区区倭人,白日做梦!”
李彦看得出来,中土道门有种高高在上之感,不太看得起倭人修行者,认为对方所学都是这里传过去的分支变种,无甚威胁。
这神乐宝船和神乐观的弟子相处数百年,一代又一代流传,思想无形中也受到了同化,明明八迟镜比它强大,它语气里依旧有种瞧不起对方的感觉。
李彦却不会轻视任何敌人,举国之力供奉祭祀的三大神器也绝非易与,举起了手术刀,平和地道:“话疗告一段落,让我看看八迟镜在你身上,到底施加了多少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