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官银刚刚押送到韩城，便传出贼兵前来突袭的警报，致使官银滞留韩城，那伙盗贼才有可趁之机，”杨天义道：“若说这是巧合，那我也无话可说，可若不是巧合，那就说明贼兵也知道了消息！”杨天义说完，突然又想起了半路上袭击肖莲的那伙土匪，便又补充道：“要不然，就是受了别人的引诱。”

“嗯，那些贼兵目光短浅，唯利是图，依我看，被人利用的可能性更大。”郑永平分析道。

“第三，”杨天义语气有些犹豫，看了看郑永平，欲言又止。

“有话便讲，有理无理，我自有分寸。”郑永平面无表情地说。

杨天义咽了口唾沫，沉声道：“第三，明知韩城被围，为何要派一个文官去救援？要知道，当时洪大人手上并无一兵一卒，而且从无领兵打仗的经验，若不是他智计过人，英勇善战，韩城结局到底如何，恐怕就很难预料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郑永平还没有完全把握住他话里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郑姑娘没能追回被盗官银，贼兵恰好大举犯城，洪大人又救援不及，结果韩城落入贼兵之手，那么，这失银之事……”

郑永平立刻就明白了，假若韩城被贼兵攻下，必然遭受一番洗劫，到时候，不但官银失窃之事被彻底掩盖，朝廷还会把劫掠官银之罪记在贼兵的头上！而那些盗银之人自然也就逍遥法外了！

这个计划真可谓是天衣无缝！

不幸的是，他们遇上了从天而降的杨天义，追回官银在先；又遇上了天生将才的洪承畴，击退贼兵在后，这个阴谋才全盘落空。

既能事先知道消息，又能引诱贼兵袭城，还能决定救援力量，将这三点汇合之后，杨天义所怀疑的对象就呼之欲出了。

郑永平想到这里，眼神一凛，已是勃然作色，厉声喝道：“大胆！你这个狂徒！竟敢以区区布衣白身，诬告朝廷二品大臣！你可知道，杨鹤大人乃是皇上钦命的三边总督！若非念你年少无知，又曾有功于此案，此刻我便要将你打入大牢，办你个诬陷朝廷命官之罪！”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在头侧，做出一个“隔墙有耳”的手势。

杨天义赶忙起身离座，躬身施礼道：“这些都是我吃饱了撑的瞎琢磨，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还请您别往心里去，对不起，请恕罪。”

郑永平听得微微一笑，说道：“好了好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伸手一指道：“你还是坐下说话吧。”

郑永平沉思了片刻，又开口道：“你可知道我怀疑过你？”

“知道。”杨天义坦言道。

“那你可知道我为何怀疑你？”郑永平追问道。

杨天义原本想说知道，心念一转，回答道：“不知道。”

郑永平眼中闪过一抹光芒，点了点头，说道：“那是因为你杀了‘弹弓张’。他原名张渠，是这个案子中最为关键的人物。”

“你抓住的三个匪首身份已经查明，是山西清风寨土匪的三大头领，此次属于跨境作案。据他们招认，案发前一个多月，张渠找到他们，先付了二百两银子，并许诺事成之后再给三百两，他们便跟着张渠到了韩城。院子是张渠买下的，地道也是按照张渠提供的图纸所挖，甚至银子偷到手之后，所有的措置也是张渠安排的。他们并不知道银子要运到哪里，张渠只是说进了山，自然有人接应，到时候他们就可以拿到剩下的酬劳了。这一点你不必怀疑，他们三个是分开审讯的，绝无串供的可能，所说内容又如出一辙，应该便是实情。”

“这时候，你和玉泉恰好赶到，拦下了他们。原本你对张渠痛下杀手，我本不该怀疑什么，毕竟之前你已杀了两个土匪，只是我派去查访之人很仔细，对细节问题反复提问，玉泉才想起，你在杀他之前还说过一句话，便是这句话让我怀疑上你的。”

郑永平两眼紧盯着杨天义，沉声道：“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杨天义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杀手教程中反复警告，杀人之前决不能有半句废话，自己当初干掉肖恩的时候还记得清清楚楚，怎么穿越过来之后就老是忘记呢？这次真的就惹祸了。

他低头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说了句‘又见面了’什么的。”

郑永平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由于张渠是这案子唯一的线索，我便怀疑你是杀人灭口！”

“当然，”郑永平摆手制止了杨天义，示意他不必解释：“现在我已知道原委，否则，你也不会还坐在这里了。除了你之外，马氏兄弟也认识此人，他们现在当了洪承畴的亲兵，我便派人找到他们打听张渠的底细。原来，崇祯二年，张渠曾跟随马氏兄弟的父亲一起，杀死了贪饷的上司起兵造反，后来被官兵围困，张渠便杀了他们的父亲向官军领功请赏，仇怨因此结下。马氏兄弟后来以打猎为生，却也一直在打听张渠的下落，只是张渠此后便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无任何消息，直到在韩城外再次遭遇。”

杨天义直到此时才弄明白，为何那天马氏兄弟会对自己施以大礼，原来是自己在无意之中干掉了他们的杀父仇人。

“但是，从他们那里，我又得到一个意外的线索，就是还有一人可能了解张渠，那便是他的堂兄张松。此人幼年出家，拜师学艺，后来取了个道号出尘子。只是此人行踪飘忽不定，在窃案发生之前，马氏兄弟曾在韩城附近山上见过此人，之后，便也杳无踪迹。这就说明，两人之间或许仍有联络。”

再次听到出尘子的名字，杨天义心中暗暗吃惊，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流露。他有心将与出尘子遭遇之事说出来，可转念一想，若是这样，张海就难免牵涉其中，而他曾经的身份，至少现在还是个秘密。张海的身份若是暴露，有心之人难免对肖莲产生联想，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想到这里，杨天义便选择了沉默，继续听郑永平讲下去。

“这些事情，我都是私下调查得知，毕竟，永民乃是我的胞弟，此案我理应回避。但是，若不查个水落石出，皇上怪罪下来，他难免受到牵连，到时圣旨一下，我便是想保怕是也保不住。你既对这案子知之甚详，倒也不必急着回去，或许，我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郑永平淡然道：“而且，据我所知，皇上已命东厂曹公公着手彻查此事，好像也有了一些进展。如果有必要，这些事情我自会跟他说的。”

“是，我知道了，我该干嘛干嘛就是，如果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吩咐就行了。”杨天义想不到这案情会如此扑朔迷离，自己虽然了解一些内情，但无职无权，就是想要查案那也是无处下手，不如干脆静观其变就是。

郑永平对杨天义的悟性非常满意，但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想了一下，又提醒道：“你这次能这么快出狱，确是我始料未及。顺天府直属刑部，胡府尹平时也很少到我这里走动，这件事或许另有隐情，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这话就不是一般的谈论了，更像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杨天义赶忙站起身来，拱手道谢：“多谢您提醒，我会注意的。”

见郑永平端起茶碗，杨天义便准备开口告辞。谁知郑永平又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年轻姑娘是什么人啊？”

杨天义早有准备，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她叫肖莲，原本出身望族，可是家道中落，父母便把她送给一个大户人家做了丫鬟。哪知她年长之后，那家的主人却起了色心，欲要将她霸占，女主人一怒之下，将她赶出家门。路上遭遇歹人，恰好我当时经过，便把她救了下来。从此，她便跟我在一起了。”

把假话说得跟真话一样，这就是杨天义的本事。

这个故事基本属实，只是隐瞒了那个大户人家便是皇宫，而那主人则是皇帝，再有就是省略了很多重要情节。除此之外，基本属实。

包括洪承畴家道中落也是实情。洪承畴少年时曾因贫辍学，他就一直偷偷在教室外旁听，并以其才华打动了老师，免了他的学费，他因此得以完成学业，这才有了他后来的一番成就。

郑永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年轻人，风流些原也无可厚非，只是，莫要耽误了正事。”

杨天义谢过了他的善意教诲，便告辞离开。

就在他转身出门的时候，郑永平又轻声地说了一句“她很想念你”。杨天义脚下微微一滞，却也没再停留，迈开步子径直去了。

屋内，郑永平伸手抚须，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过了片刻，却又隐约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对玉泉问都不问一句，看来竟是毫不挂心。莫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