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义反应奇快,轻舒猿臂,便将崇祯一把拉住。
崇祯只低头瞟了一眼,便一脚将那尘拂踢飞了出去,龙颜大怒道:“王承恩!你胡搞些什么!”
王承恩亦是吓得魂不附体,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说道:“奴婢冒犯圣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不过打了两枪,就把你吓成这样?至于吗?呵呵,你的胆子,也不过如此嘛!”崇祯便取笑道。
“皇上,”王承恩毕竟是老于世故,见崇祯并未真个怪罪,心情已是平复了下来,便又连连叩首,道:“奴婢固然是胆小如鼠,可驸马爷却也太胆大包天!奴婢,奴婢要参劾杨天义,求皇上治他大不敬之罪!”
“啥?你要参他?”崇祯瞪大了眼睛道。
“正是!奸臣杨天义,面见圣上,竟敢暗藏兵器,该当谋反论处!更为荒唐的是,他竟然君前失仪……”
“行啦行啦,照你这么说,朕干脆把他推出去斩首得了!”崇祯不以为然地哂笑道:“承恩,你也是朕身边的老人了,干嘛这么一本正经的?朕一天到晚板着个面孔,笑都不能一笑,你觉得很过瘾吗?”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王承恩一脑门子的汗。
“再说了,杨天义,他是什么人呀?他是朕的妹夫!他能害我吗?”崇祯说着,竟而搂住了杨天义的肩膀,又道:“更何况,朕还曾经叫过他一声‘大哥’,朕和他那就是兄弟!别说是脱两件衣服了,就是到朕的太液池里游个泳,那也未尝不可嘛!”
王承恩顿时再次崩溃。
我的天啊,这怎么还称兄道弟上了?
杨天义,你要是知道厉害,就赶紧叩头谢恩,可千万别接茬啊!
可惜的是,杨天义并不觉得跟皇帝做兄弟朋友有何不妥,反倒顺势也搂住了崇祯的肩膀,笑嘻嘻地问道:“皇上,现在可是冬天,湖里怕是结冰了吧?”
王承恩一口气换不上来,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好吧,我承认,我服了!
随便你们装神弄鬼,我装聋作哑总行了吧?
崇祯却是一把打开了杨天义的手臂,“少跟这儿凑热闹!咱俩的事儿还没完呢!你先把衣服给我穿好!我来问你,我打的这个,这个——”
“手枪,皇上。”
“对,手枪。这玩意儿你哪儿弄来的?”
“这是我突发奇想,自己研制出来的。”杨天义再次将后人的发明专利据为己有。
“弄出来有多久了?”
“大概~~一个多月了吧。”
“那你早点儿怎么不呈上来?”
“遇到点儿技术瓶颈,至今还未解决……”
“它的威力如何?我是说,跟弓箭相比。”
“有效射程十五丈,穿透力三倍以上,杀伤力两倍左右。”
“才十五丈?那造价呢?”
“这个嘛,恐怕二十倍不止。”
“什么?二十倍?那你还要它干什么?直接扔了吧!”崇祯大失所望地说道。
“皇上,手枪的优势,主要在于它的速度。每分钟——”杨天义略一思忖,便改口道:“正常情况下,弓箭每射出一支,手枪大概能射出八颗子弹。而且又小巧便于携带,所以,它是近战的王者。”
崇祯却是再次摇了摇头,道:“那又怎么样?真拿到战场上去,还没等你冲到跟前呢,人家大炮弓箭就打过来了,你射得再快又有何用?还不是干等着挨揍?我看哪,也就防身还凑合。”
“皇上所言极是。”
杨天义此番进献手枪,其另外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观察崇祯的态度——如果他之前曾听到过什么消息,那么,此刻就会趁机问及有关远战枪械的问题。毕竟,手枪和自动步枪是同时被研发出来的,告密者在通风报信之时,不可能还有所取舍保留。
而从崇祯的反应来看,他对此应该是完全不知情。
那就是说,自己的保密工作还是做得很好的。这也可以证明,自己的“新天军”中并没有混进来皇帝或者东厂的探子。
“其实,我还专门设计了几种利于远战的枪支,”杨天义呵呵一笑道:“只不过,出于同样的原因,那玩意儿更加的不安全,不可靠。故而也没敢拿出来请皇上御览。”
王承恩为人一向老成持重,而杨天义的这一番话却让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安。他生怕崇祯脑子一热,做出什么轻率的决定,于是,也不等崇祯开口,便抢先说道:“皇上,老奴以为,驸马爷的所做所语,颇为不妥。”
“哦?王公公,有何不妥之处,你不妨说说看。”杨天义并无丝毫不悦,便饶有兴趣地问道。
王承恩略一沉吟,便道:“皇上,如今我大明国内匪患渐平,边疆战事方定,正是百年难遇之中兴良机。事分轻重缓急,当此之时,理应顺应天时,休战养民,以图增强国力。而驸马爷所造这些兵器战具,看似威力巨大,实则隐患无穷!”
“这又是为何?还请王公公指点一二。”杨天义一脸的不解之色。
“皇上,咱们刚刚和鞑子……”
王承恩话说一半,抬头看了崇祯一眼,便又转口道:“研制新式兵器乃是军机大事,若是被他们探知,其必心生疑惧,也必定会竞相效仿。到那时,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只怕又要岌岌可危。而一旦两国再次陷入穷兵黩武之竞争,别的不说,只以这些枪支之造价昂贵,势必将我大明再次拖入国力窘迫、难以为继之深渊。”
见杨天义张大着嘴巴,露出了一个十分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王承恩却是陡然察觉:自己怕是又被他所利用了。
但王承恩只是心照不宣地轻咳一声,便继续侃侃而谈道:“皇上,军力的强大从来是以国力的强盛为根基,兵器更只不过是军力的枝叶而已。眼下,新政刚刚颁布实施,成效未显,若在此时做那舍本而逐末之事,到头来只能是与强国之路背道而驰!还望皇上三思啊。”
“舍本逐末,王公公果然一针见血!”杨天义忍不住击掌赞道:“皇上,诚如王公公所言,军备竞赛,咱们现在的确是不该玩,也玩不起!我回去就把这研制工作全都停下!”
说罢,他便暗暗地向王承恩比划了一根大拇指。
王承恩的这番话恰与自己不谋而合。而能够由他来代为陈述,那也是再合适不过了。
由此看来,王承恩不但思虑深远,对于崇祯,确也是忠心耿耿。
崇祯听罢,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左手摩挲着手中的手枪,右手轻拍着案头的奏章,良久不语。最终,他还是把手枪放在桌上,又轻轻推开,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把汤若望请去军营,为的就是这件事吧?”
“呃~~回皇上,正是。”
“朕听说,他最近身体欠佳……承恩,记档,给他一年假期养病,俸禄照旧,只钦天监监副之职,就暂且免了吧。”
“遵旨。”王承恩情知汤若望刚刚过完四十大寿,身体也一向结实,而皇上这般说辞,其必有深意,却也并不挑明。
“有些事情,确是不宜大张旗鼓。但要就此放弃,那倒也未必。”崇祯斟酌了一会儿,又缓缓说道:“天义,眼下,新政乃是头等大事,朕也无暇分神其他,你若是有兴趣,便只管做去,只是严密些,莫要走漏了风声。否则的话,可别怪朕到时候不认你这个妹夫!”
“是,微臣明白。”
杨天义清楚,一旦因为兵器研发的情报外泄而引起什么军事争端,甚或两国再起战火,崇祯从全局考虑,一定不会承认这是他的授意,而自己,则一定会成为平息矛盾的替罪羊。
这种事情,古今皆然,倒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崇祯长长地吐了口气,便又沉声说道:“事有可为不可为,亦有当为不当为。或许三年五载之后,朕又会想起今日之事,那也说不定呢。迟些吧,且看新政实施成效如何再说吧!”
“皇上,到那时,微臣一定会给您一个大大的惊喜!”杨天义见崇祯改了口,便也随之改变了称呼。
崇祯不置可否地一笑,便用眼神示意杨天义将手枪收回去,随手又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份奏折。
“皇上,还有一件事情。前任登莱巡抚孙元化,如今是微臣的得力助手,他虽有些罪过……”
孙元化的事情直到现在还没有结果。眼看崇祯就要改变话题,杨天义不敢错过这难得机会,便赶紧再次提了出来。
“驸马爷,这事儿皇上早就知道了。可他毕竟是畏祸潜逃,其罪当诛。若不是一直被您护着,恐怕已是身首异处了。”王承恩看了崇祯一眼,便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难就难在,他曾随周延儒弹劾过温体仁,后又指责张凤翼克扣军饷,这二人都必欲置他于死地……”
“好了,承恩,不要说了。”崇祯想了一想,便道:“这样吧。前几日兵部来报,说河北、河南、山西三省交界地带,有一座黄泽岭,最近有土匪啸聚山林,打家劫舍。官军围剿数次,却连个人影也没抓着。你就找个能干的人,把这件事给办了吧。”
“微臣领旨!多谢皇上成全!”
杨天义心中暗喜:崇祯这是在给孙元化立功赎罪的机会呢!便赶紧连声道谢。
“经过上次朝会,张凤翼应该会卖你这个面子。只是,温体仁很快就要回来了。他一旦插手,怕是又要多生波折。”
“微臣明白,十日之内,微臣必有捷报呈上!”杨天义自信满满地立下了军令状,却又微微一愣,便问道:“皇上,您刚才说,温体仁要回京了?难道说——”
“谈判都谈完了,他当然要回来了。”
“谈完了?”杨天义这才明白刚才王承恩欲言又止所指何意,便急声问道:“那结果如何?”
“这是温体仁才上的奏折,呶,你自己看吧。”崇祯说着,便将手上的那份奏折递了过来。
杨天义双手接过,便打开来细细看了一遍。
奏折之中,详细陈述了此次和平谈判的艰苦经过以及和平协议的重点内容,与他当初跟皇太极所议的结果大致相同的是,协议仍是分为划定边界、退兵休战、通商通航、通邮通婚、互派使节等几个部分,只是在具体条款上更加细致,更加详尽。
“呵呵,这一次,温大人,对了,还有郑远声郑大人,可说得上是劳苦功高啊!”
“朕叫你来,就是想让你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没有?”
“皇上,这里面已经很详细了,微臣并无其他补充。”
“这样啊……”
“但是,微臣还有一个不太成熟的建议。”
“哦?你说吧。”
“微臣以为,皇上可在新收回的这片国土上重新划立行省,就命名为辽宁省,寓意为辽东太平安宁,也昭示我大明版图永固。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好主意!”崇祯听了,兴奋地一拍桌子,便当即下旨道:“承恩,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马上知会六部及各科,就按杨爱卿所说,尽快拿出一份行政区划的方案出来,朕要在协议生效的那一天,便看到新的大明地图!”
说罢,崇祯又摊开了一幅丝绸卷轴,只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地书写着汉满两种文字——正是和平协议的正式文本。
“只要盖上了朕的玉玺,再与皇太极的那一份进行交换,这份协议就算正式起效了。”
崇祯看着那些已读过无数遍的文字,心中却是思潮起伏,感慨万千:“但愿,有朝一日,我大明不再需要以这种方式来换取和平!但愿,有朝一日,我大明再没有内忧外患之困扰!但愿,朕能看到那么一天,我大明民富国强,万国来朝!”
“会的,皇上,微臣确信,那一天迟早必会来到!”杨天义也慷慨激昂地说道。
崇祯微微一笑,便将目光远远地向殿外望去,口中却又喃喃自语道:“天义,天意……朕总是在想,你会不会就是上天派来的,专门辅佐朕来实现这些心愿的人……平乱、定边、筹款、改革……朕真的想象不出,若非有你,如今会是怎样一个情形……”
“有时候,朕甚至觉得,你或许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还记得当初咱们在茶楼的初次相逢吗?以你的年纪,竟能说出那样的话……朕还记得你当时的表情,分明就是一个通晓古今、阅尽沧桑之天外来客,什么帝王将相,什么盛衰兴替,在你眼中仿佛过眼烟云……”
杨天义只听得一阵怦然心颤。
幸好我对历史只是一知半解,没有来个未卜先知什么的,否则的话,真要被他当成神仙了!
杨天义额头冒汗,正要开口逊谢,崇祯已是收回了目光,却又突兀地说了一句:“与琪琪公主的联姻,你一定等急了吧?现在协议也签了,你们就把婚事办了吧!”
“啊?”猝不及防地,杨天义便惊叫出声。
“啊什么啊?回头让钦天监帮你们挑个好日子,朕亲自去给你们主婚!”崇祯满脸轻松的微笑,随即便道明了其中的缘由:“前些日子,皇太极还特意问及此事。他说了,等你们成亲之时,还要派人再送上一份大大的贺礼!”
“啊??”杨天义吓了一跳:怎么,还要来人呀?
看来,琪琪的事这还没完呢!
“人家是娘家人,想来串门,你还不欢迎吗?再说了,两国互派使者,这也是协议说好的嘛!”崇祯嘿嘿一笑,便低头向书案上扫了一眼。
突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便从那摞奏折中抽出一份来,随手翻看了一下,然后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对了,还有一件事,泉州知府前些天死了……”
“哦——啊???”
杨天义稍一愣神,方才回过味来,心中便一阵惊诧不已。
泉州知府?钱文铎!?
他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那这案子还怎么查?
完了,一切都晚了!
他死得也太是时候了吧?
心神不属地,耳畔又断断续续传来崇祯的声音:“……空缺,好歹也是个四品……合适的人,推荐……”
显然,崇祯对钱文铎的死毫不在意,已是开始考虑起接替人选来。
“驸马爷,皇上这可是一番好意!”王承恩见杨天义有些跑神,便在一旁提醒道:“要知道,泉州知府那可是个肥差,每年仅经手的税银便有上百万两呢!”
“啊,啊……没,暂时没有……让我回去想想吧……”杨天义心不在焉地说道。
“抓点儿紧吧,这两天,郑永平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
杨天义满脑子乱七八糟,根本没听清崇祯在说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告辞而出的。
可是,就在走出殿外的时候,他又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朕当然知道,就藏在他靴子里!”
杨天义明白崇祯指的是什么,却也只是干涩一笑,便迈步离开了。
隐隐约约的,一个声音又飘入耳际:“皇上,拜托下次驸马爷来的时候,您让老奴请假行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