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不爱,这其实并不是问题。
能与不能,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从内心深处来说,杨天义并不排斥布布,恰恰相反,布布正是那种他最欣赏、最青睐的女人:她美丽、智慧、有担当、有主见,高贵而不高傲、优雅而不娇媚、温柔而不优柔、善谋而不阴谋……
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他怎会不爱?
可是,她却是皇太极的女人,这让他又怎么能爱?
杨天义看着那张近在眼前美不胜收的脸庞,看着那双柔情似水勾魂摄魄的眼眸——他从没想过竟能与她有如此亲密的接触——直觉告诉他,怀里的这个女人,她已经爱上了自己。
所以,她才会借美酒来掩护、以笼络为借口,以便在一种“不由自主”的状态下向自己表达她真实的情意。
然而,杨天义的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异常残忍地提醒着他:虽然她的心是真的,但她最终的目的,仍然是为了皇太极。
杨天义很恨自己:人家都已经投怀送抱了,为何自己还在保持这该死的清醒!
但他又为自己而庆幸:偷情这种事,一旦做过,那便是一辈子心理上的负累!
那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之类自欺欺人的说辞,他从来都不相信。他只相信,为了这片刻肉体上的欢愉,或许,自己便要用一生的束缚来偿赎。
如果自己是“博尔古德”,毫无牵挂之下,做了也就做了。
可是,自己是博尔古德吗?
当然不是!
所以,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就在杨天义思索着该如何应对之时,只听布布又接着说道:“还是我先说吧。我的内心告诉我,我很喜欢你。”
杨天义便冲她怜爱地一笑,道:“你还真是毫无保留啊!”
布布却是从他的这个笑容中,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疏远,便更加用力地将他搂住,忘情地靠在了他的胸口:“我对你一直都很真诚!你难道还看不出吗?”
杨天义狠了狠心,便强迫自己以冷冷的口吻说道:“我看得出。只不过,此酒虽能令人动情,却并不使人乱性。你对此应该再清楚不过,又何必……”
“我不清楚!我不知道!”
布布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便猛地坐直了身体,心烦意乱地高声叫道:“实话告诉你,我也是头一次喝!这么多年了,汗王他从没跟我喝过!我以为这酒能……我以为你喝了十杯,早就会……”
“你喝的并不比我不少,清不清醒,难道你自己就没感觉吗?”
“感觉?我有什么感觉?我只想喝醉!我只想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做一件清醒的时候我不敢做的事!”
布布已是泪流满面,也再没有往日那种沉稳与雍容,只是语无伦次地大声说道:“我不想强迫你,更不会以此来要挟你!我只想跟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感受一下彼此相爱的感觉!我只想全身心地投入一次,只要一次,哪怕是今生唯一的一次……”
布布说着,便又不顾一切地投入了杨天义的怀抱,放声哭泣了起来。
这一刻,杨天义终于懂得:原来,这个外表坚强的女人,心里竟埋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委屈、这么多无可倾诉的凄楚!
她爱的人,并不爱她,甚至,她连分享爱的权利都没有!
生活中前呼后拥,感情上却无依无靠,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剧!
杨天义轻轻地搂住了怀中的佳人,只觉脑袋里乱成一团,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与此同时,同样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的还有一人,那便是身处于辽阳城中的杨嗣昌。
经过一夜一天的激战,辽阳城的战斗已基本结束。城中的守军大部被歼,另有两千多鞑子正渡河逃窜。而真正令杨嗣昌头疼的,却是面前那群将近千人而且多半是伤弱病残的鞑子俘虏。
该如何处理他们呢?
留下他们?
恐怕不行。
辽阳城已经被打得稀烂,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来关押。这且不说,仅以寒冬将至,城中数万大军和灾民的粮食药品本已捉襟见肘,谁又会愿意为一群该死的俘虏节衣缩食?恐怕不等冬天过去,他们便会全部冻死饿死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也令杨嗣昌觉得留他们不得:万一回头鞑子们以吴襄等人要求换俘,那自己此前的忙活不全白费了吗?
那,把他们全部处死?
杨嗣昌暗暗摇了摇头。
从鞑子那里缴获的往来奏章文书中,杨嗣昌已经彻底明白了杨天义信中所提到的“千载难逢之良机”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并非是他所理解的鞑子刚遭惨败,而是皇太极将至的寿辰!
大汗过寿,天下兵马一律不得调动,以至于鞑子无法及时地予以增援,这才是这场仗能打得如此顺利的根本所在!
这道冻结兵权的密令,杨嗣昌之前是一无所知。这就充分说明了一件事情:很明显,杨大帅早已知晓此事,那么,一种极有可能的推测便是,他本人就在沈阳城中!
而这应该也是李正隐去了信的前半部分的原因——杨大帅肯定是在信中透露了他所在的位置——同时,这也就证明,大帅他的确是选择了信任自己,而且也不打算再追究既往之事!
杨嗣昌便因此而犯了踌躇。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条命能不能保得住,其实并不在于杀了多少鞑子,而是要看辽阳能不能守得住!
如果杀了这群俘虏,不日之内,皇太极必会以复仇的名义率军大举反攻。而以辽阳如今的情势,自己能否抵挡得住,那可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由此看来,杀俘之举也不可取。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却是突然想起了杨天义曾经用过的处理俘虏的办法——阵前释俘!
向大帅学习,把他们全放了?
杨嗣昌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这可是两军交战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但他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算以后因此而被降罪,相比于杀俘或是换俘的后果而言,那也是不值一提了!
更何况,待杨大帅明白了自己的“苦衷”,他也会替自己向皇上求情的!在皇上那里,他的话那可是一言九鼎!到时候,或许罪过竟能被说成是功劳也不一定呢!
想到这里,杨嗣昌紧缩的眉头终于微微展开,对身旁的宋伟简要地交代了几句之后,便负手而去了。
宋伟并未完全领会到杨嗣昌的用意,却又来不及说出自己的想法,便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开始向俘虏们做起思想教育的工作来。
其内容大概是:生灵涂炭,非士兵之罪;你死我活,乃战争驱使。然大明帝国君臣将士皆有好生之德,亦有容人之忍,诚不愿多造杀戮,徒增两族人民之仇恨。为使父母不受失子之痛,妻子不尝丧夫之悲,尔等只要立誓不再从军征战,当即便可自行离去。
说着说着,宋伟似是渐渐把握到了杨嗣昌的良苦用心,便又补充说道:“自此时起,尔等便不再是俘虏,而是使者!望你们满载大明百姓将士渴盼和平的美好期待,北归之后,便将两族人民止戈息兵的心声传递到每一个角落。但愿从今以后,边疆战火不再,百姓得享安宁!”
宋伟话音刚落,明军士兵便一片哗然,而俘虏们亦是一片茫然。
发个誓就能走?
天下真有这样的好事?
这群鞑子俘虏难以置信地彼此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有死里逃生的机会!
而身处在鞑子包围之中的何霖,此时也在为自己竟能大难不死而惊讶不已!
鞑子们早已吃够了手榴弹的苦头,见何霖竟然又拿出了一枚这种大号“炮仗”,摆明了要与他们同归于尽,鞑子们大惊失色之下,便纷纷四下躲闪开去。
可是,过了很久,他们也没有听到那期待中的一声巨响。
手榴弹,居然哑火了!
好嘛,今天唯一一个哑火的,就让自己给碰上了!
何霖只气得哭笑不得,便又蹲下身子,在雪地上拼命地扒拉着,希望能赶紧再找一颗出来。
鞑子们满心疑惑地等了好一阵子,才终于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又互相拉拉扯扯地慢慢靠近了过来。
眼见着鞑子们再次将自己包围,何霖眼珠一转,便将那枚哑火的手榴弹猛地一下又举了起来——鞑子们怎知是诈,便又一次吓得四散逃开。
临死之前,还能捉弄一下对手,这倒是挺好玩的!
何霖也顾不得伤口的疼痛了,便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异变便在此刻发生。
何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密集的枪声,而那些正在奔跑着的鞑子,顿时便有数十人应声中弹倒地。
鞑子们则是完全迷糊了:一会儿是拉了弦不会响,一会儿是没拉弦就乱响,这究竟是什么鬼“炮仗”?
就在他们刚要停下脚步看个明白之时,又一轮枪声响起,随即便又有一批鞑子被击中而亡。
与此同时,伴着一声娇叱“杀光鞑子,一个不留!”只见一支威武雄壮的明军部队,已从那座小山上直冲了下来,势如破竹一般攻入了鞑子群中,便斩瓜切菜般地肆意砍杀了起来。
何霖立刻听出了这个声音,循声望去时,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年轻女子,便兴奋不已地大叫了一声:“紫星姐姐!”
这支从天而降的奇兵正是由紫星所率领。
她是奉了杨天义的命令,于五天之前便带领一千人马从锦州出发,赶到了附近一处预定地点来与他会合。当何霖这边的战斗打响之时,她立刻发觉到了事情有变,便马上率军赶来接应。
然而,在刚刚结束的那场对鞑子追兵的歼灭战中,她已经从亲兵队员的口中得知,杨天义并不在这支队伍当中,而是仍然滞留在沈阳。
听到这个消息,紫星在失望之余,心中的直觉却又告诉自己:他之所以要再回去,十有八九,又是为了某个女人!
真是色心不改,贼性不死!
没来由的,紫星便感觉一阵愤懑,却又将这股怒气全撒在了面前这群鞑子身上。听到何霖的呼唤时,她也只是不冷不热地瞟了他一眼,便挺起“凤鸣”双剑,招招溅血地与鞑子杀在了一起。
何霖对紫星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早已见多不怪,只是他久战之下,又是多处负伤,却也无力再去厮杀,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自有几名士兵上前来为他止血包扎。
而就在此时,他却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那个之前对师父冷若冰霜的阿秀姑娘,居然也拿着一支长剑加入了战团。而且,何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明显就是在跟紫星较劲——虽然她实在差得太远。
由于明军部队训练有素,人数又超出鞑子一倍有余,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便呈现出一边倒的格局。不到半个时辰,残余的四百多鞑子便被尽数消灭——最后,只剩下了一个正在跪地求饶的鞑子头领。
“不要杀我!只要你们答应放过我,我就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紫星站在远处冷冷地瞧着,似乎对这个“秘密”没有一点儿兴趣。
而阿秀却是挺剑走到了那人的跟前。她已经认出来了,这正是当初带着巡逻队来盘查杂耍团,并胁迫杨天义蒙着眼睛向自己扔飞镖的那个巡逻队长!
在紫星的示意下,便有一名士兵冷冰冰地问道:“你先说说看,咱们才知道值不值你一条命!”
“值!值!一定值!”那鞑子头领连不迭地说道。
接着,他便在士兵们的追问下,说出了他们此行的真实目的。
这是一支隶属于莽古尔泰嫡系的部队,共有将近一千人。早在两天前,他们便带着大批的金银财物奇珍异宝,秘密地离开了沈阳,去了一处隐秘的地方将其掩藏。
随后,他们又分兵一部,在这条杂耍团逃离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了下来,准备将杨天义等人一网打尽。
紫星对沈阳城里的情形并不怎么了解,却也明白无误地听出了这番话里的意思:原来,这支鞑子部队还另有使命,而阻击杂耍团,不过是他们捎带着要做的事情罢了。
只不过,以八百人来对付不到七十个人,这也足以表明莽古尔泰对杂耍团必杀的决心——当然,消灭杂耍团是易如反掌的,真正能让鞑子如此重视的,必定还是杨天义!
“说,你们把财宝藏在了什么地方?”士兵们继续问道。
“我不能说!如果我说了,你们肯定会杀了我。”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说?”
“给我一匹马,等我跑出去一里远,我就会把藏宝图画出来,然后钉在一棵树上。”
“够了!”紫星本就对这些财宝毫不在意,听到这里更是彻底失去了耐心,便冷喝一声道:“不想说,那就一刀宰了他!”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紫星话音刚落,阿秀便一剑刺入了那个鞑子头领的心窝!
那家伙连改口的话都来不及说,便惨叫一声,当场毙命了。
“喂!你是怎么搞的?谁让你杀他了?”紫星也是一愣,便冲阿秀恶狠狠地吼道。
“是你说的,他不说就杀了他!”阿秀毫不退让地回应道。
“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我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我只知道,他羞辱过天义,我必须杀了他!”阿秀这还是头一次直呼杨天义的名字,而当她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俏脸便“刷”的一下红了。
紫星也是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个她未曾留意过的年轻女子。很快地,她便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完了!这儿还有一个呢!”
而紫星有所不知又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其实,还有第三个。
而且,这个人此时正依偎在杨天义的怀里。
“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不喜欢我?”
“恰恰相反。我觉得,老天对我太偏心了,竟然能让我遇上一个最完美的梦中情人,而且,还能有一亲芳泽的机会。”
“你接着说呀。我还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情话。”
“只可惜,造化弄人。最完美的往往是最不可能得到的。不过,能得到佳人垂青,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其实,只要你愿意,你现在就可以得到更多。”
“天下的好事太多,不可能让自己一人占全了。老天是很公平的,我若得到了本不该得到的,便会失去本不应失去的。”
“你不用担心失去什么。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而且,我也只要一次。”
“一次便足以令人无法自拔。如果我得到了一次,便会幻想有第二次,还会奢望第三次、第四次……爱与欲一旦交织,那便是一张无边无际的情网,谁又能逃得出去?既然明知再无可能,你我又何苦为一时的冲动而换来一生的沉沦?”
听了这一番话,布布便沉默不语了。
过了许久,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脸庞贴在了杨天义的胸口,幽幽地说道:“事情并非像你所说的毫无希望。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只不过,我担心说出来了,会让你误会我的动机。”
“哦?你说吧,我相信你。”
“汗王收藏着一件兵器,名曰‘龙吟’……”
陡然间听到这个异常熟悉的名字,杨天义几乎惊叫出声。
找回“龙吟”本是他沈阳之行的目的之一。只是,在救出朱琪安然离开这里之前,他还不能冒险去做这件打草惊蛇的事情。否则的话,那便等于是告诉皇太极:“我杨天义来了!”故而,他一直都将这个想法深深地藏在心里。
此时,听到布布主动提起,杨天义的心中顿时惊起了万丈波澜。一时间,他的精神也有些恍惚,却也完全猜不透布布的真实用意。
“……汗王曾经当众许诺,如果有人能够得到‘龙吟’,他便会满足那人的一个愿望,任何愿望都可以。”
“是吗?”杨天义不动声色地问道。
“嗯。我在想,假如你能得到它,便可以此来向汗王要求把我赏赐给你,那咱们不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布布一脸甜蜜地说道。
“什么?这也能行啊??”听到布布的这个提议,杨天义惊讶地差点儿离座而起。
“当然可以。他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布布被带动地身体一颤,便离开了杨天义的胸膛,却依然满怀期待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还做过?”
杨天义惊得连嘴都合不拢了,只觉得这是自己所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你可是西——算了,先不说这个。你先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得到‘龙吟’呢?”
“只要你能帮他杀掉一个人,一个让他引为平生之耻的人!”
“谁?”
“杨~天~义!”布布银牙紧咬,一字一顿地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