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一声命令,正在奋力厮杀的禁军们便齐刷刷地停止了进攻。
杨天义循声望去,那些侍卫们已是分立两旁,便有一人越众而出,脸色铁青地看了看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伤兵,怒不可遏地大喝一声道:“是谁让你们乱闯的?滚出来!”
一名禁军首领便战战兢兢地跑上前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叩头说道:“禀西宫娘娘,是奴才下的命令。”
来人正是西宫福晋布木布泰。
只见她上前几步,走到那名首领的跟前,便语气森寒地问道:“大胆奴才!本宫刚才是怎么跟你说的?”
“娘娘命奴才带人将琪琪公主的宫殿严密封锁,绝不可让犯人逃脱。”那首领颤声答道。
“本宫让你进来抓人了吗?”
“回娘娘,没……没有……”
“你既然记得,如何还敢明知故犯?”布布的语气愈发严厉。
“娘娘恕罪啊,奴才也是立功心切,一时糊涂——”那首领当然清楚违令不遵的下场,顿时便如捣蒜般地磕头求饶道。
“住口!你既已知罪,便休要再说废话!”布布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却又放缓了声音说道:“你且安心领罪,本宫自会禀明汗王,好生抚恤你的家人。”
那首领已是磕得额头冒血,听了这句话后,便知事情已无法挽回,果然不再言语,只垂头丧气地暗自落泪。
“违抗军令者,依律当斩!”布布便高声喝令道:“来人啊!把他拉下去,立即行刑!”
“扎!”
布布话音一落,便有两名侍卫走上前来,将那名禁军首领拽起便走。院中数百名士兵噤若寒蝉,竟无一人敢出语求情。
杨天义再次领略到布布那杀伐决断的一面,也亲眼见识了金人军法无情的森严。
过不多时,便有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呈到了布布的面前。
布布手臂一挥,又命士兵们妥善处理伤员和尸体,并将院中打扫干净,接着,便把目光再次凝聚到了杨天义身上。
过了许久,方才听她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博尔古德,你随本宫到前厅去,本宫有话要问你。”
然后,她又对两旁的侍卫们吩咐道:“你们都在外面等候,不得本宫允许,谁也不许进来!”
说着,她便转身走开了。
这一次,侍卫们倒是再无任何异议,便一齐躬身领命。
杨天义看了一眼那些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的侍卫,便一语不发地跟了上去。
虽然已经是第三次来找朱琪了,但除了她的寝室外,像前厅这一类的地方,他却还是第一次来。
布布在厅中的一张圆桌旁坐了下来,又随手一指身边的座位,道:“你也坐着说话吧。”
杨天义听她语气还算和善,逊谢了一声,便也随之坐下了。
“你还没吃午饭吧?”布布似是很随意地问道。
“没关系,我还不饿。”杨天义摇了摇头道。
布布若有若无地淡淡一笑,便命人备些酒菜送来,却又对杨天义解释道:“其实,我也没吃呢。这会儿倒是有些饿了。”
杨天义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没过多久,一桌丰盛的宴席便摆在了两人的面前。杨天义再次道谢了几句,便拿起刀叉,大吃大嚼了起来。
布布只是随便夹取了几口,便端起了酒杯,静静地看着杨天义一人在那里狼吞虎咽。
“你就不怕我在饭菜里下毒吗?”布布忽然问道。
杨天义手上丝毫不停,似乎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布布又是轻轻一笑,便又道:“太医已经给他喂过药了,他们说,他应该很快就会醒了。”
杨天义嘴里嚼着食物,含混不清地说道:“跟他们说,要多喝水,有利于排毒。”
布布点了点头,表示她已经知晓了这个方法。过了一会儿,却又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第一次来了。”
杨天义抬起头来,送上了一个迷人的微笑,却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们早就认识吧?”布布又接着问道。
杨天义当然明白她指的是朱琪,便停下了进食,又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对面的布布,笑呵呵地说道:“嗯,吃饱了。多谢娘娘的盛情款待。”
“此处并无旁人,我也没有自称本宫。”布布面无表情地说道。
杨天义粲然一笑,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接着道:“假如我告诉你,我之前从没见过她,你会相信吗?”
布布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正要说话时,却是忽听后面琪琪的寝殿那边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只是这喧闹很快便又平息了。
布布皱了皱眉头:“来人啊,发生什么事了?”
很快便有一名侍卫走了进来,屈身施礼道:“启禀娘娘,是琪琪公主她——”
“她怎么了?”布布脸色一惊,便急声问道。
“公主她突然要往外跑,太监宫女们赶紧上前拦阻,公主便像是发了疯似的,拿着一把匕首胡劈乱砍,还接连刺伤了数人……”
“荒谬!这是公主寝宫,哪里来的凶器?”布布厉声喝问道。
“禀娘娘,奴才也不知道此物是从何而来。”那侍卫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柄黑黝黝的匕首双手托起,放在了桌上,嘴里接着道:“奴才担心公主一不小心误伤了自己,就,就,就出手将她打昏了。”
“行了,本宫知道了,着他们好生看护,你先下去吧。”
布布细细地端详着那柄匕首,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许久,她忽然转头看向了杨天义,眼神中已是锋芒毕露:“这是你给她的吧?”
杨天义却也不想隐瞒,便点了点头道:“这是我的东西。”
“你想让她为你殉情?”布布怒冲冲地质问道。
“你想了这么久,就得出这么个结论?”杨天义颇为不屑地反问道。
“你就是用它杀死那些马贼的吧?”
杨天义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便讶然道:“嗯?你在说什么?”
“你很聪明,从那之后,便再没有用过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一支送寿礼的商队途中遇袭,并被全体杀害,你以为我们会不闻不问?我们找到了那些马贼的尸体,发现几乎每个人都是被一招刺中要害而死。由此也不难看出,出手之人乃是一个绝顶高手。”
“杀了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只是当时却没人知道这人是谁,又躲在哪里。此后,城里城外虽又发生了多起事件,但这种奇特的伤口却是再未出现过。”
“伤口还有什么奇特不奇特的?”
“我们把伤口翻刻成了模子,从形状来看,这种利器显然不是女真或者蒙古人所用,甚至也不是汉人的兵器。这一侧为锯齿的设计,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好吧,我承认,这是我自制的。”
“嗯。你在城里应该还有一处秘密居所吧?”
“啊?这话又从何说起?”
杨天义被布布的这种斗转星移的说话方式弄得有些应接不暇。
“参加寿宴之前,每个人都要经过严密搜身,你根本无法把它带在身上。同样,你所住的地方有人监视,你也不会把它留在那里。而你出去了一趟,便又将它随身携带,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或许,我是把它藏在某个石头缝里呢?”
“跟你一起出城又一块儿回来的那两个人,都是你的手下吧?”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考虑那么久了。我不得不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
“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话了呢?”
“我不觉得咱们是在谈话。而面对审问,这已经是我最好的态度了!”
“你果然是胆大包天!”布布的表情似是僵了一下,但很快的,她便换上了一副迷人的笑容,声音也柔和了许多:“现在可以了吧?”
“我觉得,你的笑容还不够真诚——不不不,你不用笑得这么灿烂,我的意思是,以你现在的心情,你完全可以不笑的。”
“你知道我什么心情?”
“你恨不得一口吃了我!”
“错!我是恨不得把你咬死!”
“意思差不多。看,你现在的表情,就比较真实了!”
“你!”布布被气得够呛,却是很快平静了下来,便又柔声问道:“你是为了琪琪才来这里的吗?”
“是吧。”杨天义觉得,布布所说的“这里”可以有两种理解,便将错就错地答道。
“你要把她抢走?”
“以你的聪明,这还用问吗?”
“为什么?你怕斗不过格日桑?”
“你觉得呢?”
“那你想带她去哪儿?”
“回家。”
“回家……家……她已经是你的女人了吧?”
“啥?你胡说些什么!”
杨天义忽然有种感觉:跟布布说话,就像是在战场上似的,时时都是刀光剑影,处处都有机关陷阱,一点儿都不比刚才打架时轻松。
“这你都不敢承认?”
“慢着!如果我回答‘是’,是不是格日桑就没戏了?”
“那是汉人的规矩,咱们倒也不在乎这个。”
“那就不是!”
“不是吗?不是你干嘛睡她的被窝里?”
“喂!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心脏不好。”
“那晚,我其实是假装睡着,你后来对我——动手动脚,我也知道。”
“噫~~有必要说得这么暧昧吗?”
“还有,你夹在书本里的那张纸条,我也看到了。”
“你少唬我了!”
“恰恰相反,我突然觉得,其实是你在唬我!”布布深深地看着杨天义的双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便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来这里,到沈阳来,或许并不只是为了琪琪!”
“你又发现问题了?”
“我现在开始相信,你们之前应该是真的不认识。因为,假如你足够了解她,你就不会不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看书!而你,也就不会出现如此明显的纰漏了!”
杨天义再一次地被深深震撼了!
这是一个具有敏锐的观察能力和强大的分析能力的美貌与智慧都堪称登峰造极的女人!
她一直在掌握着谈话的主动权,自己唯一一次试图扳回局面的努力,也被她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去。
而且,每当她的思维出现跳跃的时候,都会让自己感到措手不及!
在她的面前,自己那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回答,竟然会破绽百出!
不行!
不能让她再顺着她的思路推理下去了!
否则的话,要不了多久,自己的真实身份便会无所遁形!
就在杨天义暗自心惊之时,便听布布又接着说道:“这倒让我纳闷了——假如你们果真是刚刚认识,琪琪怎么可能把你留在房间里?又为何会对你如此信任?”
“我也有一件很纳闷的事情。”杨天义微微一笑,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在房间里的?”
布布也是轻松一笑,便道:“我俩谈话的时候,我偷偷搂过她一次,发现她身后有很大的空隙——可惜,你们当时都没留意——我就知道,一定有人藏在那里。”
“你怎么能肯定那就是我?”杨天义不失时机地反驳道。
“难道你希望还有别人吗?”布布亦针锋相对地反诘道。
“呃——我的意思是,你当时又看不到我的样子。”
“呵呵,这倒是不假。其实,我能认出你来,还多亏了琪琪。是她告诉我,原来那个人就是你!”
“这怎么可能?”
布布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种幸福而又纯情的笑容,便伸出纤长细嫩的玉手指着杨天义,又模仿着当时朱琪的语气甜甜地说道:“我要嫁给你!”
这下,杨天义便全明白了!
正是朱琪这个下意识的反常举动,把自己给彻底暴露了!
只不过,布布的神情太过惟妙惟肖,一时之间,杨天义竟是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在模仿朱琪,还是在借机自述心曲?
“你既然知道我在房中,为何还要继续装睡?咱们同睡一床,你就不怕我趁机冒犯——”
“你心里只有她,怎么可能对我……”说到这里,布布俏脸忽然微微一红,似是有了几分羞涩之意。
她已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咳嗽了一声掩饰过去,却又转而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琪琪,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可让汗王答应把她嫁给你!”
“哦?那是什——”杨天义正要出声询问,却是忽然听到外面正有人疾步赶来。
紧接着,便有人在门外高声说道:“启禀娘娘,大阿哥豪格有重要军情奏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