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布的示意下，赶来的这些侍卫和太医并未去打扰杨天义。他们虽看不懂杨天义是在做什么，却是能够看得出：他一定是在救人。
布布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跪坐在地上，目光便在杨天义和皇太极的脸上飘来飘去。
渐渐地，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迷离。
在她的心目中，杨天义便是一个“？”“！”和“……”的集合体：她好奇于他的身份和来历，也惊叹于他的武功与胆气。不可否认，这是一个让她很感兴趣的男人，只不过，碍于两人的身份与立场，她有再多的话也只能是藏在心里。
而皇太极，则像是一个“——”：两人的感情波澜不惊，生活也是平淡如水。她从他那里得到了无上的尊荣，却是始终未曾收获爱情的甜蜜。
事实上，对于皇太极，布布的感情也是异常复杂。
她不是不相信像他这样女人无数的男人也会有真情实意，她也不是不相信像他这种月月新郎的男人就未必没有恒久的爱情。
但是，她心里清楚，他的爱，并不在自己这里。
她看得出来，他爱哲哲，也爱海兰珠。
对于前者，他的爱是相濡以沫；对于后者，他的爱是一见倾心。
唯独对自己，他好像完全没有感觉。
可问题是，这两个他最爱的女人，偏偏又是自己最亲的亲人。
一个是姑姑，一个是姐姐。
这让她无比的矛盾与纠结，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无边的沼泽：不挣扎，便永远没有上岸的希望，而挣扎，却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
其实，以她的聪慧，可以有许多种方法让他对自己一往情深，对别人淡漠冷遇。但是，她却不能这么做。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而她唯一能做的，便只有默默付出。
偶尔，她也会心生疑惑：自己之所以愿意为他付出，到底因为爱他，还是仅仅因为他是自己的丈夫？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而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另外一个问题的答案，却是已经出来了。
在杨天义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皇太极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虽然他仍旧处于昏迷，且呼吸也略显急促，但人们也不难看出，他暂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布布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皇太极之“死”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故而她的感受也与其他人完全不同——在她的眼里，皇太极并非是脱离危险，那根本就是起死回生！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还没来得及接受这种神话般的离奇转折，却已在恍恍惚惚间听到杨天义跟太医们探讨起蛇毒的神经毒素、血液毒素、混合毒素和细胞毒素的不同类别，以及太医们关于风毒、火毒和风火毒的辨证理论。
接着，便见杨天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交到了其中一名太医的手中。
“……其实蛇毒的剂量并不大，可能是大汗他之前喝了太多的酒，故而发作起来才这么厉害。这就是解毒的药方，我已多次试验过，绝不会有问题。至于用量方面，你们应该比我更有经验。”
啊？
他连药方都准备好了？
如此说来，他果真不是要害他性命了？
布布正出神间，便看到杨天义已转过身来，对着自己说道：“娘娘，大汗他已经没事儿了，服药之后，过一两个时辰便会苏醒。”
“哦。”布布魂不守舍地随口应道。
“我还有些关紧事情要办，您要没别的吩咐，便请派人送我出宫吧。”杨天义很是客气地请示道。
“嗯？”
听到这句话，布布终于清醒过来，眼神也不再迷茫，便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怎么，你想走吗？”
周围的侍卫们察言观色，便立刻又用手里的刀枪架住了杨天义。
“怎么，我还不能走吗？”杨天义也是冷冷一笑，便反问道。
布布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想放杨天义走。心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纷至沓来，却也理不出个头绪。
他是凶手，怎么能放他走？
可汗王的命又是被他所救，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他如果走了，谁来指证莽古尔泰？
可是，即便他肯指证，就足以令人信服吗？
再说了，以他的功夫，这些侍卫能拦得下他吗？
可万一真把他抓住，那他岂不是又要饱受摧残？
慢着——自己不愿放他走，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由于私意？
他这一走，以后还能再见得到他吗？
……
突然间，布布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来。她心中暗暗一笑，已是有了主意：没关系，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想到这里，布布便摆了摆手，示意侍卫们放松警戒，又淡淡一笑，语气平缓地说道：“若真有要事，那你便先去吧。只是汗王醒来后，必然还会问起你。有些事，还该你当面来解释才行。”
“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是个聪明人，你也是。如果我当时不出手，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恐怕就很难说了。”杨天义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该做的都已做了，我还回来干嘛？”
“那琪琪公主呢？如今还胜负未分——”
“谁胜谁负咱们心知肚明，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那格日桑王子真该好好谢谢你了。”
“倒是琪琪公主该谢谢你才对。”
“我怕她会恨我一辈子。”
“她不会，格日桑会。”
“哦？这又是何道理？”
“有些事，当时想不通，过两天就明白了。”
“这么说，我还不够聪明？”
“不，是你不够爽快。”
“那好吧，我就爽快一次。”布布微微一笑，也不再与杨天义纠缠，便下令道：“来人啊，带博尔古德出宫，所有人不得阻拦！”
杨天义高声道谢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由于有了西侧福晋的特许，宫里面那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侍卫便全部都成了摆设，只是用夹道的注目礼来欢送杨天义施施然离去。
离开皇宫不久，杨天义便在约定那座小院找到了乌力吉和杂耍团一行，以及前去接应他们的马福等人。
大多数的杂耍团员由于没有节目，都被安排在皇宫外等候。当宴会上发生变故，乌力吉趁乱逃出后，马福便将他们一起带到了这里。
杨天义在人群中搜索了一阵，便问道：“马贵他们怎么还没来？”
“大哥，他们遇到了一些小小意外，可能要耽搁一点儿时间。”马福看了一眼站在杨天义身后的哈图温，便含糊其辞地说道：“我又派了两个弟兄去帮忙，应该是很快就会到了。”
“哦。”杨天义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问，却是转头对乌力吉开玩笑地说道：“乌大叔，咱们马上就要走了，害得你拿不到奖赏，白忙活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
乌力吉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或许是仍未从那场变故中恢复平静，只是干涩地一笑，却也没有接话。
杨天义想了一下，便又安慰道：“阿秀姑娘的事，你也不必担心，我自会想办法救她出来，保管她毫发无损。”
乌力吉苦笑了一下，却又忽地叹了口气，便摇了摇头，仍是沉默不语。
旁边的马福上前半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他看了看杨天义的身后，便又忍住了。
这时，哈图温却忽然开腔了：“博尔古德，阿秀姑娘没来，咱们人数不够，那还怎么出城？”
“没关系，我还有两个朋友要来，他们马上就到。”杨天义随口答道。
“两个？那不是又多了一个出来？咱们还是走不了啊？”哈图温接着问道。
“多一个？不会吧，你不是不走了吗？”
“谁说的？我当然要一起走了！”哈图温急急地说道。
“好啊，那你现在就先走吧！”杨天义慢慢转过身来，冲着哈图温轻蔑地一笑，道：“咱们要从西侧门出城，你还不赶紧去给莽古尔泰报信？”
“报信？报，报，报什么……”哈图温被杨天义看得心里直发毛，嘴里也结结巴巴地说不成话了。
“行了，你已功德圆满，可以回家了！”杨天义嘴角微微一翘，便从齿缝间冷哼了一声：“马福，你还不动手！”
杨天义话音刚落，马福便已抽出宝剑，猛地斜刺入哈图温的腰腹之间，嘴里还恨恨地骂道：“卖主求荣的狗贼，爷爷送你上西天！”
哈图温惨叫一声，便“扑通”一声跌倒地上，跪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乌力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接二连三的异况突变，却是惊骇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爷他……你就算杀了我，也休想能逃得出……”哈图温的口中汩汩地往外冒血，却是被马福的宝剑一搅、一扯、再一拽，顿时便肠穿肚烂，话未说完，便瘫软下去，一命呜呼了。
“乌大叔，他就是杂耍团里的内奸！”杨天义用脚指了指，便对乌力吉说道：“就是因为他向莽古尔泰通风报信，阿秀才会被送进宫去，咱们的计划也才会多次泄露！”
乌力吉已知道杨天义的真实身份，对这些话自然是深信不疑。只是他此刻已身心俱疲，便呆呆地看着哈图温的尸体，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就在这时，马贵却是带着六七个弟兄，背着昏迷不醒的张海走进了院中。
“彩云呢？”杨天义见人群中并无彩云的身影，心里一沉，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大哥，莽古尔泰下了黑手，咱们弟兄晚到了一步，彩云姑娘她，她——”马贵说着，眼中早已是热泪盈眶，声音中也是满含悲愤：“她把张大哥推出了屋子，自己却被大火给活活烧死了！”
“啊——”
听到这个消息，杨天义顿时犹如五雷轰顶一般，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也是不停地颤抖，浑身的血液霎时间便涌上了头顶。
“只是那火势太大，咱们又不敢久留，弟兄们冲了几次，终究还是没能抢回她的遗体……”
杨天义目眦欲裂，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手指的关节啪啪作响，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外露，指甲也深深地扎进了肉里。
“若非亲眼所见，咱们真的不敢相信，她一个娇弱女子竟有如此的英雄气概，生死危难之际竟能毫不顾及自己……便是咱们这些大男人，也要感动得落泪！”
杨天义的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了似的，压迫得令人几乎无法呼吸，心脏也仿佛被勒得越来越紧，还有滴滴血珠正在往外渗。
“张大哥被推出来时，身上还裹着一层浸湿的棉被，可咱们最后一眼看到她时，她全身上下都已烧着了……咱们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的意志竟可顽强如斯！”
杨天义的眼眶中早已盈满了泪水。
彩云死了！
她是为救张大哥而死的！
不，她是为我而死的！
我要为她报仇！我要杀了莽古尔泰！
一时之间，愤怒、悲伤、痛惜……一起涌上心头，杨天义只觉得自己压抑得快要爆炸，便狠狠地踢出一脚，将哈图温的尸体远远地踢飞了出去。
他用力地一挥拳，刚要开口说话时，却是意外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跟在马福的后面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杨天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紧绷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