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承恩这边的战斗刚一打响，太原城便已听到动静了。

但是，都指挥使魏敏并没有打算派兵增援。

按照昨天得到的情报，王承恩的队伍应该在两天之后才会到达，而附近的明军部队也都距离尚远，那这会正在打仗的明军会是从哪冒出来的呢？

所以，这极有可能是贼军故意布下的圈套，以此来引诱城里的守军出战。由于夜晚之中敌友难辨，为防止贼军混入，官军一旦出城，再想回来的话便只能等到天明。到时候贼军伏兵四下出击，官军孤立无援，又没有退路，其结果倒也不难想象。

因此，接到禀报后的魏敏，站在作战沙盘前观察了一阵之后，便异常笃定地对手下将领道：“这定是贼兵的诱敌之计，你们不必理会，只严密戒备即可。一切都待天明后再说！”

魏敏话音刚落，便有一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魏敏抬头一看，立刻颇为不悦地说道：“卢大人，你这么衣帽不整的，不觉得有失官体吗？”

来人正是布政使卢为亮。

当他得知城外发生战斗，而且声音正来自永书村方向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几乎头都要炸了——杨天义就在那里，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向尚书大人交代？更如何向皇上交代？

卢为亮担心魏敏不知内情，等闲视之而延误大事，便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跑了来，将其中的情况向魏敏扼要说明，并要求他立刻发兵增援。

而魏敏的反应，除了有些意外之外，却是很沉得住气。

对于杨天义，魏敏其实并无太多好感。这其中既有派系方面的原因——他与曹化淳和郑永平都不对路，顺带着也有些瞧杨天义不顺眼。但更主要的则是在于，杨天义的出现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威胁。

在魏敏看来，杨天义进入山西后所打的几场仗，尤其是火烧张献忠的那场战斗，使他在整个山西战场上声名鹊起，其风头隐隐已是盖过了自己。

相比之下，自己近来所指挥的几场战役，则多是徒劳无功，收效甚微，这就不由得官兵们私下议论，甚至将两人相提并论。想自己一个堂堂的正二品都指挥使，竟会被人与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作比，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奇耻大辱了。

因此，杨天义虽然到太原有几天了，魏敏却一直借故不与其相见，这其中，不能不说是嫉妒心作祟。

可杨天义毕竟身为钦差，得知其遇险，再要坐视不理是行不通的，但若因为卢为亮的一番话便立刻去救，那也是很没面子的。

于是，魏敏便一拍桌子，怒声呵斥道：“卢大人，当心你的身份！你不过从二品之职，又是文官之身，竟敢以下犯上不成？本官掌管一省之军权，何时发兵，本官自有分寸，由不得你来指手划脚！”

卢为亮知道他仍在为两人之前的那次争吵而怀恨在心，更加是焦急万分，有心便要软语求恳，却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忽听一名校尉奔至阶前高声喊道：“启禀魏大人，北门外有人叩城陈情，要求大人立刻发兵永书村！”

“混账！”魏敏一听，顿时大怒，“你们都没长脑子吗？给本官乱箭射走！”

“大人，射不得啊，”那校尉赶紧叩首道：“大人，那人自称是宣旨钦差王公公卫队中的一名百户，并有钦差令箭在此。”

魏敏心中大吃一惊，双手接过令牌，查看无误后，脑子便有些发蒙了。

杨天义若是被贼兵杀了，还可以推脱为擅自行动，意外遇难。可王承恩却是专职钦差，且身份也比杨天义贵重许多，他一旦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魏敏虽不情愿，却也别无他法，只恨恨地瞪了卢为亮一眼后，便叫过了一名副将，命他率领三千人马，即刻出城赶往永书村，务必将钦差大人安然无恙地接回城中。

卢为亮的心中，这才略微地松了一口气。

但早在魏敏发兵之前，曹文诏已经开始行动了。

虽然对黄井等人的负隅顽抗颇为不解，但由于不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曹文诏只命人将他们的头颅割下，打算明日进城见了杨天义后再问个究竟。

接着，曹文诏便率军原地休息。然而未过多久，城北的厮杀之声却远远地传了过来。出于同样的顾虑，加之夜晚行军也多有困难，曹文诏本不欲理会。没想到那喊杀声竟而不停，甚至愈发激烈，曹文诏心念一动，便马上想到了一人。

那一定便是紫金梁了！想不到，他居然跑到北边去了，而且，应该是还跟某支明军队伍遭遇上了。

那可不行！自己追了他快一个月了，眼看就要得手，这若是让别人捡了现成便宜去，那自己岂不是白忙活了？

念及此处，曹文诏便再顾不上休息，点齐人马，从城东绕过，一路杀了过来。三千铁骑一听说是要与紫金梁最后决战，无不欢欣鼓舞，摩拳擦掌，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很有些迫不及待之意。

对于夜间行军作战来说，曹文诏还是很有经验的，那就是——喊口号！

于是，在这深夜的旷野中，人们便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扬天意——前进！”

“扬天意——左转！”

“扬天意——杀呀！”

紫金梁一听到这个声音，便知道是曹文诏来了！

他还真是阴魂不散！这才刚半天功夫，就又追来了！

现今已是走投无路，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冲破面前明军的防线。

于是，紫金梁便下令部队以更加猛烈的攻势向村子里的明军进攻。王承恩的卫队再也抵挡不住，防线顿时全部崩溃。贼军杀进了村子，一边四处追杀明军残兵，一边开始哄抢地上遗落的财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甫涵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刚一睁眼，便发觉自己身处一堆草丛之中，而身上的几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身边还有十来个人，正在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正逐渐走近的贼兵。

“皇甫兄，”听到他醒来的声音，其中一人转过身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皇甫涵疑惑地问道。

“我乃王公公的卫队首领，名叫张诚。”张诚语速极快地解释道：“此刻情况危急，我来不及细说，贼兵马上就要搜到这里，我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只能拜托给你了。”

说着，张诚将一件东西塞进了皇甫涵的手中。

皇甫涵接过一看，正是杨天义的那枚东厂特使令牌，他立刻明白张诚是如何猜到自己的身份了，便问道：“是什么事？张将军尽管说来。”

“王公公腿受伤了，我只求皇甫兄能将王公公带进太原城去。”张诚急匆匆地说道：“我等负有护卫之责，此刻唯有与贼兵同归于尽方才不辱使命，而皇甫兄身为东厂之人，与我等使命不同，便是离开这里，也断无不妥之处。”

“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定会把公公安然带回城里！”皇甫涵伸展了一下四肢，觉得活动并未有太大问题。

“那就多谢了！我们这便杀出去引开贼兵，皇甫兄一路保重，王公公的安危，就全托付给你了！”

说音刚落，张诚已挥起大刀，带人从隐蔽处杀了出去。

皇甫涵也不敢停留，便将已经痛得不能说话的王承恩背了起来，来到自己一干人来时的拴马之处，为两人各找了一匹马骑上，便向太原方向驰骋而去。

只是在这乡间小路，马匹实在也跑不快。刚走出没多远，身后的贼兵已循声追了过来。

皇甫涵心中明白，张诚他们，已经全完了。

他心中不胜唏嘘，却是催马更快前行。耳听着身后追兵的声音已越来越近，便在此刻，正前方向竟也响起了一片喊杀之声！皇甫涵只觉心猛地一沉，顿时感到了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