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杨天义便一直忙碌个不停。
先是出席了杨鹤所特意安排的赈灾物资发放大会,面对各地前来领取粮食拨款的地方官员,他即兴发表了一席热情洋溢的演讲,号召大家紧密团结,精诚合作,同心同德,共克时艰。讲话持续了十五分钟,却先后十八次被热烈激动的掌声所打断。
然后,杨天义又亲自前往总督府拜会了杨鹤,一番鼓励勉慰之后,便提出了要人的请求。杨鹤知道他胸无点墨,想把李正带在身边以为幕僚,倒也合情合理,便丝毫未起疑心,满口答应下来。
送走了杨天义,杨鹤立刻命人把李正找来,暗中细细叮嘱吩咐之后,又为他办理了过户调动手续,便派人将他送去到了钦差行辕,正式成为了杨天义的部下。
杨天义将那竹筒交给李正,要求他一路上千万小心谨慎,务必将此物亲手交给吏部尚书郑永平,又用自己的钦差关防为他开具了凭信路引,便悄悄地送他先行离开了。
又盘亘了三两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杨天义偷偷潜入总督府,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那间会客室中,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那个暗格所在。
暗格只是一处机关,也不需要密码指纹视网膜之类的东西,对于这样毫无难度的窃密行动,杨天义多少还是有些狙击枪打苍蝇——大材小用的感觉。
就在他返回的路上,快要接近钦差行辕的时候,他忽然察觉,那个神秘的跟踪者再次出现了。只是这一次,杨天义不再急于摆脱,反倒是放松心怀,想要跟此人开上一个玩笑,顺便也算是警告一下。
杨天义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换上了一套平常装束,然后便大摇大摆地向依旧灯火辉煌的“望江楼”走去。一路上,他先在一间小店里面买了一些东西,然后又坐在路边叫了一碗夜宵,吃饱喝足之后,这才向“望江楼”迈步走去。
那跟踪者见杨天义又要逛**,远远地便停下了脚步,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声:“无耻!”
哪知杨天义就要踏上台阶之时,却突然一个转身,转眼间便钻进了侧对面的一条小巷之中。
跟踪者心中纳罕,却也来不及多想,箭步如飞便跟了上去。
这是一条死胡同。此时天色已晚,人们大多已经休息,两侧房屋的灯光也已熄灭,胡同里黑咕隆咚的,却是早已不见了杨天义的踪影。跟踪者心知自己定是已被发现,心中暗道一声“狡猾”,便也准备收工下班了。
正在这时,跟踪者却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地面上隐约有些火光闪烁,好奇心作祟之下,便不由自主地慢慢凑上前去,想要探个究竟。快要走到跟前的时候,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跟踪者已是分辨出那正在燃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不由得大吃一惊。
恰在这时,那团火花却突然连续爆炸起来,胡同里面地方狭窄,那“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便愈发显得尖锐刺耳,震耳欲聋。跟踪者对此物天生敏感,再加上猝不及防,只“啊”地大叫了一声,便闭上眼睛捂紧了耳朵,竟是连离开也忘记了。
对面“望江楼”前,一群闲汉姑娘们,听到了这里的响声,一窝蜂地便冲了过来,顷刻间便将胡同堵得死死地,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张望。
紧接着,胡同两侧的几扇窗户也相继打开,便有脾气暴躁之人破口大骂起来:“是谁这么缺德!半夜三更的还在这里放鞭炮!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喂,是不是你?肯定就是你!你别跑,跟我见官去!喂,你站住——!!”
跟踪者大窘之下,也慌不择路,奋力地从胡同口围观者的头顶上一跃而过,落地时却极其不雅地滑了一跤,扭伤了脚踝。跟踪者也不敢停留,忙站起身来,一边咬牙切齿地“卑鄙”“可恶”的骂着,一边一瘸一拐地快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按照事先的安排,第二天便是杨天义返京的日子了。杨鹤早早地便带着一大帮各级官员,来到了钦差行辕的门前,摆上了一桌饯行的水酒,又命乐队做好准备,便静等着钦差大人出现了。
过不多时,辕门中几声炮响,便见中门大开,杨天义身着钦差官服,在一群仪仗卫士的簇拥之下,神气活现地走了出来。
接下来便是一番依依不舍的叙情道别仪式,杨天义接过杨鹤送上的一百两程仪,谢过之后,便转身登上轿子,在皇甫涵和彦歆的左右护卫之下,带着五百衣甲鲜明的军士,声势浩大地出了东门,离开西安,绝尘而去。
杨鹤早就盼着杨天义赶快走人了。这边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处理呢。
依照与安师爷确定好的计划,杨鹤先将几个县城的赈灾款暗中截留追回,然后便向朝廷上报了这几个县遭贼军破城洗劫的情况。由于杨天义所造成的日期上的延误,杨鹤又不得不花费了数千两银子,买得几位地方官的口径一致。
接着,杨鹤便一反常态地将几个富绅叫来,痛痛快快地将所欠银两如数归还,彻底解决了这个纠缠了一年之久的心病。
他之所以这么快刀斩乱麻,完全是出于安师爷的建议:这些人后台强硬,没有一个好惹的,万一他们哪天变了卦,以举发为挟,要求补上利息,那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忙完这一切,距离杨天义离开已是过了十余天。杨鹤浑身疲惫不堪地回到房间,无比放松地泡上了一杯香茗,悠然自得地啜饮了几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便站起身来,向墙边的书柜走去。
当他打开了那扇暗格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翻箱倒柜地寻找了一番,结果却也是在意料之中。杨鹤吓得面如死灰,手脚麻木,连脑袋也一个劲儿地发蒙,便赶忙找来安师爷商量对策。
安师爷镇定地听完杨鹤的描述,又听他说道:“老夫此刻只觉头晕目眩,无法思考。你帮我分析分析,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师爷对所丢失物品的重要性知之甚深。当初,这个计策就是他和杨鹤一同订下的。如今,密码本的遗失,如果不是被窃贼偶然盗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有人已经发现了那些书信,而且也猜到了上面数字的含义,只要密码本到手,所有的秘密便无所遁形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杨鹤若是倒台了,自己肯定也要跟着完蛋!
想到这里,安师爷心中已是有了主意。
“东翁,以学生所见,此事极有可能是杨天义所为。自从他来到西安,自始至终都未流露过丝毫查案的意图,如今看来,竟是他的瞒天过海之计!此人心计之深沉狠辣,令人不寒而栗!”
安师爷抬眼看了一下杨鹤一脸如梦方醒的神色,暗哑着嗓音说道:“不过,那本书如此重要,而他身边又没有一个亲信,想必他只能是随身携带。既然如此,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安师爷说着,手上便做了一个动作。
“什么?杀死钦差?”杨鹤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这可是死罪,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况且,他身边还有五百人马,即便老夫派兵追杀,到时两方官军自相残杀,这又如何能瞒得过去?”
“东翁!现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您不杀他,等他到京之日,便是您问罪之时!”安师爷恶狠狠地说道:“兔子急了还能蹬死老鹰,咱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只有孤注一掷,拼死一搏了!”
杨鹤又怎能不知这其中的后果,只是这谋杀钦差之事太过骇人听闻,一时之间也是拿不定主意,依旧表情痛苦地挤压着额头,嘴里喃喃地说道:“不可,不可……”
“东翁,您若是再犹豫不决,等他出了陕西,只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安师爷想了一下,低声说道:“您若是觉得明的不妥,那咱们还可以来暗的。您手上不是还有一批江湖刺客吗?把他们找来去做此事,他们可是只认银子不认人,别说钦差了,便是皇上也不放在眼里。等事成之后,咱们再以此为由,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留活口,一切便可天衣无缝,东翁自然也就安如泰山了。”
杨鹤的眼睛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闭目沉思了良久,方才缓缓睁开眼睛,喟然长叹一声,说道:“做了一件错事,便要用十件错事来弥补,唉,老夫只怕是要越陷越深了……”
“东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安师爷见杨鹤在这样的危急关头,还有心情抒发书生意气,便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感慨。
“既如此,那好吧,你这就去安排此事,让他们即刻便动身吧。”
杨鹤望着安师爷离去的身影,满怀苦涩地说道,“杨天义,你莫怪老夫不仁,是你暗算老夫在先……对了,连那副对联……唉,是老夫看走了眼,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是深藏不露……”
过了许久,杨鹤忽然又叹道:“唉,可惜了那本书,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