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之光景本就有些寡淡,徐真早晚还需修炼,可谓身心俱疲,然其每日多有收获,他人视之为苦楚,自己却甘之如饴,陷入近乎痴狂的状态之中。
为了保护部族,乌烈带着大部分残余兄弟回萨勒部去了,胤宗仍旧带着最为精锐的五十人,誓死追随着徐真。
他们都是有着大野望的孤傲少年郎,对徐真充满了炽烈崇拜,渴望闯荡天下,见识人间繁华,建立大功业,徐真自然好生欣慰。
周沧协同高贺术沿途练兵,没有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时间,兄弟们都经历过生死大战的考验,对近乎苛刻的练兵并无任何怨气,反而积极主动地提升自己,因为他们很清楚,现在辛苦多一刻,他们将来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机会就多了一分。
胤宗初使弯刀,见周沧朴刀甚为霸气,遂改练长兵,其天赋异禀,马槊竟使得有模有样,与慕容一战收获大批马匹刀弓,诸多兄弟亦是随意挑选,人人跨骑良驹,手握精兵神器,身上战甲优质,已然有精锐军团之风范。
凯萨仍旧在雕琢那胡杨木长弓,缴获军资中多有良材,张久年对弟兄所求但无不允,自不会怜惜制弓材料。
她取得六材而归(注),每日打磨那长弓,又细细雕琢调节,竟沉浸于其中而无可自拔矣。
至于李无双和李明达二者,皆由凉州亲兵护卫左右,徐真亦不做骚扰,队伍日行百里,随秋风而下,甚是爽利,不日将顺利汇合大部。
眼看着即将回归总部,弟兄们一个个心头舒畅,是夜与廓州边境扎下营寨,各自休整不表,徐真从摩崖处归来营帐,却见得凯萨端坐于案几一侧,案几之上摆放一物,覆以洁净葛布。
凯萨见得徐真归来,顿时面若桃花红,眼眸竟泛着些许羞涩,全然不见彪悍之态,徐真直以为此女突然想通了,要过来给自己献身不成?
如此狭促想着,徐真的笑意不禁带上些许春色,凯萨都老姑娘了,自然察觉到徐真的不轨心机,脸色顿时冰冷难看,也不说话,直接与徐真擦肩而过,竟然一言不留!
“哎!别走啊!这算怎么回事嘛!”徐真下意识拖住凯萨玉手,后者脸红恼怒,转身一脚踹向徐真裆部,后者连忙撤开,凯萨已然钻出了营帐。
徐真莫名其妙,闹不清此女心思,不由掀起那案几的葛布,却见得一张精美霸气之黑色雕弓赫然入目,心头如被无形大手狠狠抓了一把,胸膛之中一股气陡然往上涌,逼得眼眶润润地酸胀。
适才拖住凯萨之手,徐真感受不到任何温热,因为她的十指全部缠以绢布,乃是整日雕弓以至于手指磨损,他还曾暗自腹诽,不知这婆子发哪门子疯,为了一根烂木头打生打死也就算了,还要磨得十指冒泡出血来造弓。
自己兀自鄙夷,却没想到这张弓,是给自己造的!
想起当日自己为了稳定人心,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赏了凯萨一记耳光,徐真心头当真难受得紧,握着这张雕弓,双手火辣辣的,一直烧到心头。
翌日,队伍已然进入廓州境内,达化城大营近在咫尺,徐真遥望远处城池,没来由生出一股豪气来。
身后兄弟一个个注视着徐真驱马缓行,自有一番感同身受,此时却将视线全部集中到他的背上,那里背着一柄招摇的黑漆雕弓,众人顿时傻了眼!
当日凯萨与萨勒部人争抢那根胡杨木虽然质地优纯,然则形态不算上乘,大家已然忘却,只有凯萨每每空闲之余就沉默雕琢,未曾想此雕弓今日却背在徐真身上矣!
此弓长近五尺,弓臂如双翼张开,弓背弯曲似虬龙拱背,上雕火纹,系弦角乃邪神吞口,无论做工还是造型,都是一张极为精良的上佳雕弓!
“难怪这母狮子要拼命抢夺,却是造弓好手啊!”
“这张弓实在霸气,莫说射上一把,真能背上一回都值了!”
“可惜一张好弓了,真是浪费,还是让周沧队正或者高贺术首领来使,绝对如虎添翼!”
“乱嚼甚么舌根!周沧队正与高首领再强,能强得过徐旅帅?你见过他们哪个敢惹凯萨这母狮子了?”
“说得是呢,咱旅帅那是御女有道,漫说凯萨,听说了么,随张先生回来的那个小娘子,乃行军总管李道宗的女儿,当今金城郡主是也!咱旅帅连她的营帐也进得去了!”
“娘咧,这可是大小通吃了哇!”
“何止大小通吃啊,没见摩崖上师每夜与旅帅神神秘秘的么,无论男女,上到八十下到二八,哪个能逃得出咱旅帅的手掌?”
“嘶...”
众人闻言,顿时恶寒,不时却又放肆大笑起来。
徐真脸皮抽搐,猛然回头一扫,朝左右大声吩咐:“取箭来,某要试弓!”
诸人闻言色变,一个个撒腿子跑路,徐真嘿嘿冷笑,长刀削掉了箭簇,只用箭杆子一顿乱射,嚼舌根的兄弟纷纷哇哇怪叫,跳脚作那鸟兽散,整个队伍喜气洋洋,笑声远荡。
刻下李道宗已率部驻扎廓州达化城,待得侯君集那厢传来消息,就会挥师西进,临近傍晚,却收到线报,所言乃徐真之旅部已然回归,当即放下军务案宗,常服而出,竟是亲自迎接!
其人虽位高权重,然徐真所立之功不算小,若无徐真旅部送回来的军报,让吐谷浑主力真的绕过祁连山,甘州哪怕有李靖坐镇,亦难免遭遇涂炭之危!
此等功劳层层剥夺上去,分摊到徐真头上也就没多少了,然李道宗知其与李明达感情甚笃,请功之时特意提及徐真之名,更是替他请了折冲校尉之职,可领兵三百,也算得未曾辱没了他的军功。
李道宗出得营帐,自有亲兵左右护卫,一路到得营寨城门,却听见人声喧嚣,寨门已被大部士兵阻挡,城头之上驻满了人手,议论纷纷,不断指点着城下。
心头生疑,李道宗加快步伐,诸多将士见得主帅亲临,慌乱让开了道路,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李道宗也不做无谓问责,登上城头一看,心头顿时发紧,也难怪将士们如临大敌了!
只见得城门下一支军马,二百来人头,为首一人胯下青海骢,身着红铜甲,腰间长刀四五尺,背上霸气黑雕弓,不正是徐真么!
徐真身后半个马身,却是自己的女儿李无双,旁边那位自不用说,李明达是也!
张九年等一干低阶军官列队于后,同样一身天策红甲,颇为亮眼,接下来则让人有些目瞪口呆了。
先是一名赤身少年郎,头纱包裹面孔,只露双目,一条长披风猎猎作响,胯下却是一头半人高的雄壮银狼,手里拖着一根丈八长马槊,说不出之凶狠豪迈!
高贺术为首的柔然铁骑背负巨大元戎连弩,个个长槊弯刀,座下都是良驹,可谓精锐之极!
再往后则是一百萨勒精锐,一个个面容肃穆,从慕容部突袭之战中得来的战利品全部武装到身上,完全就是一旅精悍的吐谷浑狼虎骑兵!
更让人眼睛发亮的是,此队后方乃是四五百驮满了战利物资的吐谷浑良驹!莫说马背上的衣甲兵器军粮,单说这四五百匹马,就是一笔大财富了!
除了徐真和张九年这十三个兄弟之外,柔然和萨勒的兄弟们按照传统,将自己杀死的慕容部士兵的耳朵串了起来,挂在马上,每匹马上都有好几串风干的人耳朵!
这二百兄弟经历了慕容部突袭的生死大战之后,满身血腥气息,如同一群从原始森林搏杀之后,最后生存下来的凶兽!
廓州城头那些唐军中多有新招募的兵壮,见得此番情景,当即被吓傻,言论一经传播,徐真这支部队俨然如冥府中爬出来的凶神恶煞军团一般骇人!
李道宗心头感慨万千,倒也不是为了徐真这支部队如何骇人,而是他从徐真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极为恐怖的成长,速度惊人的成长!
初时接触徐真,李道宗以自己目力,总觉此子胸无长志,当个县城小官混日子也就足够了,没想到才隔了这么一段时间,徐真身上已然隐约有了大将之风也!
“还不让他们进来!”
李道宗暗自苦笑一声,朝左右亲兵吩咐下去,城门军士慌忙将这支恐怖的旅队给接应了下来。
徐真和诸多兄弟昂首挺胸,所过之处,唐军无不侧目,倒抽凉气之声不绝于耳,议论更是沸沸扬扬,其中更有喝彩叫好者,算是赚足了眼球。
胤宗等萨勒人心怀激荡,似乎看到了他们的未来,而柔然人则默然以对,只有张九年等一干家臣亲兵,感受到那些人对自家主公的敬仰,心头都是满满的自豪和骄傲!
侯破虏带着张慎之,与段瓒等一干交好军官并排而立,目光冷漠地看着眼前场景,脸上微笑如常,心中早已骂娘。
侯破虏看着缓缓进城的徐真,心中不由冷笑暗道:“也就这几天让你长长脸,往后好日子长着咧!”
(注:制弓六材指的是:干、角、筋、胶、丝、漆等六种材料,所谓“干也者,以为远也;角也者,以为疾也;筋也者,以为深也;胶也者,以为和也;丝也者,以为固也;漆也者,以为受霜露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