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军事的江一舟,站在军法处门前的那条路上,却没有勇气再进去。
那个与江一舟在顾府一同长大,在陆文冲手下一同冲锋陷阵,一个同在军法处掌管法纪 ,一同在度巍山并肩杀敌的井沢,已经不在了。
如今,江一舟已是军法处的长官,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厌恶这个职位。
江一舟在军法处门前立了许久,沉思了许久,才转身重新踏上那条通往军医处的必经之路。
这条路,江一舟不知走了多少次。从军法处到军医处,一共九百九十一步。每一次,江一舟都数得清清楚楚。
“九百九十一步。”江一舟答。
这是林戈初次来到岳陵城军医处之时,问江一舟的第一个问题。
从林戈提着行李进了军医处大门的步调中,江一舟知道林戈这是走不出军医处了。
随花繁来岳陵城的林戈,尚不知收敛锋芒为何物。初到岳陵城,看到战场归来的伤病残将,竟然扬言要开皮剥肉治理伤患。
这伤病残将中,就有胸部中枪的江一舟。
那时的江一舟,亦是血气方刚。竟然与这口出狂言的小大夫杠了起来。
固执如他,不顾陆文冲与井沢的阻拦,将自己亲自送到了林戈的刀下。
“林大夫,四爷我敢尝尝你这手术刀的滋味,你敢为我开胸破膛么?”
“那林戈就来问候一下,四爷的心房。”
这是两人的初次相识。
三十六计,一个只学了激将法;另一个,只学了将计就计。
大概是因为林戈的伤口绣得好看,大概是因为这岳陵城的伤病不断。那时的江一舟,只是想要林戈留在岳陵城。
“林大夫,你可愿意做顾家军的军医?”
林戈留下来,爱管闲事的花繁就不会对赵蒙和轻易妄动。尽管当时的江一舟不清楚,花繁来这岳陵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江一舟的心房好看,大概是因为江一舟好看。那时的林戈,竟然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顾家军的军医,听起来像是个有趣的差事。”
相比回到那主城元帅的府邸,这岳陵城岂止好了一万倍。
一方戏言,一刀伤患,一留十余年。不知何时,独自在暗夜中前行的江一舟,身旁有了林戈相伴。
九百九十一步。
江一舟停下,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军医处,苦笑着念道:“九百九十一步,林戈,怎么到不了军医处了?”
如果压下那片废墟,还能称为军法处的话。
一把火,连同这军医处,全部化成了灰烬。这是死士惯用的手段,杀人焚尸,不留痕迹。
如同井宅一样。
一把火,军医处的人,连烧成焦炭的尸首都没有留。这如同井宅不一样。
将鲜血淋淋的杀戮,交与吞噬一切的烈火,焚烧所杀之人与自己人的尸首,焚烧所有沾染这场杀戮的一切,焚烧全部没有留下与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当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灰烬,就像这场杀戮,从来没有发生过。
“你为何杀了三嫂!”
迷无将一件血衣摔在江一舟身上道。
那血衣江一舟认得,那是林戈常穿的白大褂。
江一舟攒紧手中的血衣,道:“你为何杀了他!他根本与岳陵城无关!”
江一舟没有想到,他与迷无的第一次对话,竟会这般血肉模糊。
“他是与岳陵城无关!但是他与你有关,这就足够了。”
迷无说的言之凿凿。
他和江一舟有关,这就够了。这就足以让迷无杀他来暂消心中对他江一舟的仇恨。
“他知道你太多的事,早就不该留。”
迷无这次,将这杀人泄恨的理由,冠上了一个理所应当的合理解释。
“他是知道,可他从来没有做任何事情。”
他知道江一舟所谋划的一切,却从未有任何的阻挠。甚至,还在费尽心力的在可能的范围内助江一舟一臂之力。
为他消去左手的证据;替他将消息传到饮漓苑内合适的人那里;为他做的最多的,就是留在这岳陵城,成为江一舟所有谋划的人质。
林戈,终究是我害了你。
“三嫂从没做过任何事,你又为何杀了她!一尸两命……”
迷无终于,承认了杀死林戈的初衷。
“若不是你将度巍山战况危急的消息故意传到井府,三嫂会因惊吓和担忧而难产么!若你无心将三嫂牵扯进来,当初又为何在饮漓苑安排死士暗杀!”
江一舟盯着迷无,一字一句的诘问。
“我是安排了死士,可我只命他们杀了赵临川和孟荷衣,未曾要他们伤了三嫂。”
夜色下,迷无神色昏暗,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掩饰自己的被拆穿的慌乱。
“未曾?你也是死士,你应该清楚那些死士的手段。死士暗杀,从来都是将所有人都赶尽杀绝,何时留过活口!”
此刻,江一舟与迷无,同时缄默了。
江一舟也是死士,是赵蒙和没有赶尽杀绝留下的活口之一。
江一舟只记得,庆祝的烟花变杀戮的炮火,死人活人,全部烧尽。他便成了顾府的孤儿。
“我只命他们杀了赵临川和孟荷衣。”
迷无坚持。他从未下过杀了三嫂的命令。这样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将仇恨嫁祸到江一舟身上。
“你杀了孟荷衣,成功的挑起两城不可化解的矛盾。为何还将度巍山战危的消息传到井府!”
这次换做江一舟逼问。
“我是想要井府出乱,让三爷分心,可没想过会害了三嫂。”迷无同样黯然。
“所以你就灭了井府满门来陪葬!”江一舟从不咄咄逼人。
“是!三嫂不在了,度巍山战况惨烈,三爷已无生还的可能。这井宅还有何用!”
“所以你就灭了井府满门,来给井沢陪葬……”
江一舟看着迷无的眼睛。这双眼睛中,已然被黑暗侵蚀。
“你应该清楚,当初城外人在度巍山杀了陆文冲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前去巡查的很可能就是井沢,井沢若是中了他们设下了埋伏,会有多大生还的可能?你更应该清楚,此次进攻岳陵城,无论去的是谁,都是九死一生。你现在却说,不愿他害他?”
所以江一舟从来不敢说,不愿害他。
他们有太多的权利,对这城内所有人伤残杀戮的权利;他们有太多的无能为力,可以让人死,却无力护人生。
江一舟没有看迷无的眼睛。但他知道,这双眼睛,只剩下无比晦暗的阴寒。
“他要我给你的。”
迷无将一把沾满血渍的手术刀递给江一舟。
那是林戈的。江一舟将手术刀握在手心,血液顺着割进肉里的手术刀留下,滴落在江一舟的脚边。
九百九十一步的地方。无论再数多少便,都不能再见到林戈了。
井沢与三嫂,以及井府上下二十余人,全部安葬在井宅。
天只是阴着,无风无雨无阳光。
不计其数的城民与顾家军前来祭拜。迷无手上的佛珠转了一遍又一遍。
顾城与叶红蓼关上井宅的大门。从此,这岳陵城内外的纷争再与府上的人无关。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
太宰的废话连篇:
。。。。。。。。。(此章不说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