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潭水深黑如墨，传有神龙人不识。潭上驾屋官立祠，龙不能神人神之。

丰凶水旱与疾疫，乡里皆言龙所为。家家养豚漉清酒，朝祈暮赛依巫口。

神之来兮风飘飘，纸钱动兮锦伞摇。神之去兮风亦静，香火灭兮杯盆冷。 ——《黑潭龙》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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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带半分人间烟火。

他微微的转过头，瞥了一眼刚刚问话的李青风，而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李青风问他：“你身为河神，掌三司，主洛水支流方圆十里云雨，为何不敬职位，使得洛阳大旱，经月不见一片雨水？”

河神看了一眼杨秉，目光之中，仍旧是无悲无喜无烟尘。“因为吾已身死，眼下之躯不过烟尘幻影，已然司不了三司，降不得云雨。”

杨秉被他看了一眼，高大的身子抖了一抖：“你分明是血肉之躯。”

河神无一丝神情的阖上眼去，道：“那是吾用尽所剩的灵元，换来的不过几月的残躯。”

“吾行将要灰飞烟灭了。”

王大庆和李青风都愣了愣，便是那一直畏惧着他的杨秉，闻言也愣了一愣，但是那位河神依旧无悲欢，无惘然，似乎将生死之说，超之度外一般。

他道：“待吾魂元尽散的那一日，便是洛阳城再度雨降云绕的那一天。”

然后，他缓步走到了杨秉的身前，缓缓而道：“此前二月有余十三日，吾很欢喜。今日，或便是吾将灰飞烟灭之时，吾，愧对洛阳十里百姓，因吾贪汝之形色，眷恋人世之间。音等吾身死之时，必会引得天雷来劫，汝，快快离去。”

王大庆和李青风互看了一眼，然后，李青风看见那位高大伟岸，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一般的河神，缓缓回过头来，看着他，道：“汝是道士乎？”

李青风道：“算是一点点。”

河神微微颔首：“偷得浮生数月清欢，已然知足，你若是道士，必知如何斩妖，如今我之形态，同妖者，一般无二，汝可无须顾虑，将吾斩杀便是。”

说着，他长身负手站定，回头望了一眼杨秉：“吾愧对于洛阳之百姓，也愧对于汝。”

说罢了，他阖上双眼，似乎无声轻叹了一番：“便是因缘，便是业果。”

“小道士，动手罢。”

李青风捏着手里的母币铜钱，竟犹豫了。

王大庆从未曾见过李青风犹豫，但是如今如是，此情此景，不可能不犹豫。

那位神明，终究是神明啊。

王大庆虽然不懂那位河神说的是什么，但……

如若不杀了他，洛阳城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不过……

王大庆问道：“青风兄，河神不是说自己已然快要飞灰湮灭了吗？便是你今天不杀了他，他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呀！”

李青风点了点头：“洛阳城的人，还有一条洛水。但是你若死了，便是什么也都不剩了。”

河神阖眼不言。

李青风见状，叹了口气，然后看了一眼王大庆，道：“咱们走。”

王大庆点点头。

但是正在这时，突然……他们看见这一片皓月明空之中，迅速的笼起了一片阴云。

阴云之中，雷光电闪。

李青风，王大庆还有杨秉，都怔了怔。

还是李青风率先反应了过来。“这或许就是河神所说的天雷，咱们赶紧走！”

王大庆看了一眼孤立在这院中，朝他们投来一眼的河神，道：“那河神？”

李青风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跑：“救不了了！赶紧走。”

杨秉还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天空中，隐隐若现的雷龙，和那个站在自己院中，朝自己，投来最后一眼的河神。

而后。

他看见河神苍白的嘴唇微启，看着他，缓缓的道出了两个字：“快走。”

霎那之间。

千万雷龙倾飞而下，打在了他的院子里。他被那两个人拽着，硬生生的，拖出了院子里。

他在万顷雷霆而下时的那一瞬间，似乎看见了河神，又说好似了什么一般。

但是，雷鸣之声，震若夔鼓，他终究，是没有听见。

王大庆和李青风拽着杨秉，连连跑了一条街，这才停了下来。

而当他们放下杨秉的时候，却发现，那个比李青风还要高大的男人，轰然堪塌，如同一座倾倒的玉山一般，颓然委顿于地上。

他的脸色，刹那之间，倒如黄蜡，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被劈中了的院子，雷鸣过后，倒风一般的，骤起了通天的火光。

杨秉怔怔的看着那光火，不知作何是好一般。

还是王大庆大呼一声：“走水啦！”

路过的更夫行人，还有周围的住户，纷纷出来，搬出了自己家仅存不多的水，一起狂奔往杨秉家的方向去了。

突然，天际边滚来了团团乌云，压城一般，云中闪烁着轰隆作响的闪电雷光。

而后不消片刻，倾盆而作大雨，便从天而降了下来。

洛阳城时隔数月，终于迎来了第一场的大雨，所有要去灭火的人们，都放下了手中的盆桶，或是激动的泼到了天上。

久旱之后，终逢甘霖。

杨秉颓然的坐在了雨中。

他看着天上倾泻而下的瓢泼大雨，云中似乎有龙形涌动翻滚。

洛水，终于迎来了新的河神。

而那个在万顷雷霆之下，朝自己望来一眼的黑龙，却从此，魂飞魄散了。

他说，愧对于自己。

自己也何尝，不愧对于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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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庆蹲在院子之中的池塘边上，用蔢篓捞出潭中树上飘散而下的落叶，然后，在这一潭，几乎深不见底的水潭里，看到了一条纤细的，灵活游动的身影，咦了一声。

而后他撩开覆在其上的叶子，惊叹了一声：“咦？小蛇。”

李青风端着鱼食走了过来，见状点了点头：“这估计是刚刚出生的水虺，若它能活到五百年的光景，便就可以渡劫化蛟了。”

王大庆皱了皱眉头：“刚出生？那，它的父母呢？”

话未说完，突然，王大庆感觉潭水一阵阵激涌，而后，一方带着如同鱼鳞般的，亦如同成年男子大腿粗细的蛇身，飞快的掠出了水面，激起了一阵涟漪水花。

王大庆和李青风对望了一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