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浅,秋雨寒,零落几点,青石映灯盏。
矿总医院惨白的楼身在细雨零落的秋夜显得有些单薄孤零,楼前铺就的青石板路被秋雨冲刷得光亮冷清,散着丝丝寒意,几处残留的水泽倒映着昏黄沉闷的路灯,又添了几笔冷冷的孤寂之意。
一辆黑色沉默的奥迪a6压过几处水泽,溅起几点带着凉意的星雨,缓缓停在矿总医院门口。
下来三人,踩着似缓实快的步子,沿着地面画的指示标语进了电梯,匆匆赶往地下停尸间。
停尸间门外的走廊有些冷清,白蓝色调的墙壁勾勒着严肃的气氛,头顶上的白炽灯安静的有些晃眼。
两个男子,四十左右的年纪,在停尸间门外有些紧张的张望着,看到走廊尽头走来三个黑衣男人,便急步迎了上去。
其中一个微胖身穿深蓝色西装的便是楚风集团南城分部的总经理李长功,另一人是副总经理丘阳。
李长功上午接到电话时瞬间就炸了,一个集团营销总监被打成了重伤,一个集团太子爷在他眼皮子低下教了五年书,临了还跳楼自杀了,自己现在才知道,他都觉得自己没睡醒,可这电话是南大附中的副校长打来的,不可能骗自己。
祸从天上来,气苦的李长功只好拉着副总丘阳一起背锅了,于是两人推了所有的行程,只身赶到矿总医院守着,等着羊城总部来人接管此事。
两人在停尸间门口等了差不多一天时间,滴米未进,思考了种种对策,可都一言难尽。
终于晚上8点多时,等到了羊城总部的来人,李长功一见来人,只认识其中一位,忠叔,莫忠义,董事长楚老爷子的的私人管家,传闻此人是楚风集团元老级人物,不过中年丧子,他便息了商海弄潮之心,便与楚老爷子隐居在红湖山庄,李长功能认识还是三年前去红湖山庄拜会高层,才有幸见过一面。其他两人均是黑衣,墨镜打扮,身影魁梧有力,步伐轻盈异常,心下断定二人是随行保镖无疑了。
李长功猜想片刻,便紧走几步迎了上去,恭敬喊了一声:
“忠叔”
他就伸手一引,便把几人引向了停尸间门前,李长功推开门,让莫忠义先行进去,才随后跟上。他见莫忠义在不远处站定,就退后几步与身侧副总丘阳站在一处,两人微微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开始沉默不语恭候起来。
莫忠义七十开外的年纪,一头花白的短发,冷峻的面庞下勾勒着岁月的沉重,穿着一身黑色老式的中山装,定定的站在那里。
他望着身前盖着白布的床位,他知道白布下就藏着他的小阿一,那个曾经在红枫湖上与他疯玩戏水的小阿一,那个总是来偷他甜水喝的小调皮,现在他终于玩累了,安静了,熟睡了。
微偻的身躯僵硬的站定,脖颈间的喉咙缓缓的移动,似是有股悲伤从脑海吞咽进心底,缓缓沉淀,他浑浊的眼眸微微望着,望着稍远的远方。
莫忠义自打进停尸间以来第一次开了口,低沉沙哑的声音渐渐响起
“长功”
李长功听到被叫,心头一紧,额头出了些细汗,可该来的总归会来,他张了几次嘴,支吾了半天,最终他一咬牙说道:
“忠叔………南城市公安重案组定性为……自杀。”
莫忠义紧绷的身体似乎有些一颤,他挥了挥手,屋内几人便悄声走了出去。
随后莫忠义便打开了手上拎着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翠绿的玉碗和一个保温杯,他动作有些慢,缓缓的把玉碗放在床头,端起保温杯倒进温热的甜水,他呆呆的看着玉碗上升起的丝丝水雾,慢慢蒸腾,飞向了天穹。
半个小时后,莫忠义走了出来,他停在李长功面前,淡淡的看了一眼,便转身乘电梯走向了特护病房的方向。
走了近十分钟,莫忠义寻到叶言的房间,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行到床边,坐在椅子上,望着床上依旧陷入昏迷的叶言。
刚刚来的路上他与叶言的主治医生了解过了,轻微的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断了两根肋骨,右腿骨折。
莫忠义瞧着床上右腿打着石膏,高高吊起,胸腹间缠满绷带固定,一脸淤青之色,细细的眉间深深皱着,似乎他在陷入着某个梦魇当中。
莫忠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削着,刀很慢,手很粗糙,果皮很嫩滑,缓缓一段没有断裂的果皮便被剥了下来,他把光溜溜的苹果放在床头,低声说道
“老楚,今天凌晨去了!”
随后莫忠义才起身,缓缓的走了,他出了房门,走到窗口,摸出手机便发了一条短信:南城。
随后他点上一根烟,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半弦月,喷吐着烟气,烟头光亮闪灭不定。
特护病房内有些寂静,窗外升起的半弦月,慢慢洒着月华,与屋内心电监护仪上的曲折刻线相映无声,起起伏伏,断断续续,似乎正勾勒着生命
秋雨无声,月华重重,梦偏冷,残月照孤灯。
佳成小区,4单元309室,一盏白炽灯照映着狭小的房间,许南竹坐在床上欣喜的拆开了蓝色的快递,微微一抖,里面的几件事物便落在了床上。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朝丝暮想的花都大学录取通知书了,她仔细看了三遍才不舍得放下,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绿油油的很是刺眼的农行卡,卡后沾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卡上打了3万,足够你上大学的学费了。
本来脸带欣喜之色,激动得泛着轻微红晕的许南竹见到字迹后,眉间就开始皱了起来,她愤怒的撕碎了纸条,用力的去掰农行卡,可是力量有些小,没掰断,她厌恶的狠狠的把农行卡扔了出去,农行卡砸在了小床对面的试衣镜上,弹了几下,便落在水泥地上不动了。
许南竹皱着眉,咬着唇,眼里露出浓浓的厌恶之色,心底狠狠的发着誓:不要,再也不要一点与他有关的东西了,要去花都,那里才是一切的新开始。可脑海里一提起他,翻涌而来的便是两年来的浓浓的恶心,一时胃里酸水倒卷,不停的干呕起来,喉管火辣辣的刺疼,鼻头发酸,眼睛不争气的泪光连连,但她嘴角依然挂着笑,清扬的笑,像雨后挣扎过的虹光,还有20天,我的人生便不会再有阴霾。
这时屋外传来推门“嘎吱”的轻响,随后客厅里渐渐有了声音。
“青瑶,今天店里又忙了吧!辛苦你了!”
许父边笑着,边蹲下身,递过换穿的拖鞋。
许母陆青瑶近四十的年纪,虽说面色有些疲惫,但眉间眼依旧能看出姿色上乘,有些小家碧玉娇俏可人的味道,想来许南竹的颜值多是随了母亲的缘故了。
陆青瑶似乎很是疲惫,没搭理许父的话茬,就换好了拖鞋走到餐桌旁坐了下来,拿起筷子缓缓吃起饭。
许父见此也是讪讪一笑,一瘸一拐的走到许南竹房间的门口敲了敲门,轻声喊道:
“南竹,出来吃饭了”
许南竹走到餐桌前,默默的坐下,看着桌上的青椒炒鸡蛋,醋熘白菜,炒土豆丝,她不是很挑食,也端起碗慢慢吃起。
吃了一会,兜内随身装的录取通知书烫的身体直发热,还是她实在压制不住被花都大学录取的喜悦之感,便有些雀跃的掏出花都大学录取通知书书在许父眼前晃了晃,说道:
“爸,看!我被花都大学录取了”
许父轻押了一口散装白酒,才接过录取通知书打量了两眼,这抬头疑惑的开口问道:
“你不是考得分数低,只能上职专吗?”
许南竹轻轻的解释着:
“我们学校有保送名额给我了。”
许父憨厚一笑,也不细问,随后递给了许母陆青瑶说道:
“都好,南竹喜欢就好。”
这时许母陆青瑶接过通知书看了一眼,便放在桌上,又夹起白菜,慢慢的问:
“那花都大学学费住宿是费多少?”
许南竹刚刚仔细的看了整整三遍,已经十分清楚了,忙答道:
“一年6000元,生活费我会自己兼职勤工俭学的”
陆青瑶夹着菜的筷子瞬间顿住,停在了半空,她皱着眉侧头看着一脸欣喜之色的许南竹,轻轻的说道
“不许去”
许父踟蹰了一会,也喃喃的附和着妻子的话,劝着:
“南竹,其实你看这些大学生毕业后都是没有工作待业在家的,还不如在南城读职专,离家近我们也放心些的。”
许南竹瞬间呆住了,她眼眸中失去了颜色,她没有反驳,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吃着饭,不过眼中一滴一滴落着清泪,慢慢的滴落在碗里,沿着米粒间的缝隙缓缓侵染着,许南竹一粒一粒夹着苦涩的米粒慢慢咬碎,咽下。
许父望着默默流泪的女儿,心里一紧,嘴唇张合:
“要不………要不………”
许母陆青瑶放下筷子,拿起录取通知书随手撕成了两半,扔在了角落,随后她抬头定定的看着许父。
“叮当”
许南竹看见录取通知书被撕碎,手间一软,筷子便掉在了地上,她想抓紧,抓紧缓缓飞落的碎片,不想让它再零落飘零无依,于是她扑了过去。
碎落的纸片缓缓穿过她的指尖,一点点滑落在墙角,沾着灰尘,安静的孤零零的停在角落。
许南竹摔倒在地上,拖鞋都摔飞了,她不知痛的爬过去,一块一块捡起纸片,不再看桌上两人一眼,钻进了自己狭小的房间。
许父端着酒杯的手愣住了,酒杯里的散装白酒带着些许涟漪,溅了出来,他看着妻子眼含泪光的眼神,心中便是一疼。
多年来她没埋怨过,没发过火,没说过重话,一直安静的如同小猫一样,只不过这几年她不再说话了,默默自己一个人承受着。其实你不说我心里也懂,我腿伤每天吃着药,还不能干重活,女儿也大,上学也花费着,你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些,女儿也懂事,不要这要那,只有自己是个累赘一样,拖累着所有人,也许当初我就错了,也许当初你不跟我走,还会像以前那般,浅笑蹁跹。
许父突然心底一松,嘴角上扬,微微笑着,满饮手中的酒,便起身站了起来,吻了下妻子的额头,便一瘸一拐的出了门。他踩着零落的秋雨,踩着薄凉的月华,沿着昏暗的路灯,渐渐行着。
许南竹光着脚跑回了房间,心底升起一股浓浓悲哀,自己花了整整两年时光才换来这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突然脚底感觉微凉,她挪动小脚,低头,看见自己踩着一张农行卡,她弯腰捡起,心中又升起一抹希望,手紧紧攥着农行卡,嘴角带着凄惨的笑意看着试衣镜中的自己,她轻声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着
“许南竹,你真贱,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好贱!”
她咬着牙如同神经病般狂笑起来,右手用力攥进录取通知书的碎片,心里默默喊着:是我的,谁也不抢能走!
“呵呵,通知书是你的吗?”
一道清冷,幽幽细细的声音传来。
许南竹朝着试衣镜中癫狂的自己大吼着:
“我的,我的,我的”
突然试衣镜中许南竹慢慢扭曲,线条慢慢游动,变成了身穿校服的秦晚烟,她浅浅笑着说
“通知书是你的吗?”
看见境中的秦晚烟,许南竹狠狠的攥进右手里的通知书碎纸片,她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也轻轻浅浅笑起来,幽幽说着:
“秦晚烟,你还要抢吗?”
许南竹朝镜中晃了晃右手里的碎纸片,又继续喊着
“来啊!做人时你就玩不过我,你杀了我,你以为做了鬼,我!还!会!怕!你!吗?”
试衣镜中的秦晚烟“呵呵”轻笑着,突然试衣镜中出现几道裂纹,发着“嘎吱,嘎吱”的摩擦声,突然炸裂开来,碎裂成无数个微小的玻璃碎片洒落了一地,无数个微笑的玻璃碎片藏着无数个秦晚烟浅笑着望着许南竹,许南竹有些兴致索然,毫不在乎的一脚踩着玻璃碎片走了过去。
她走到床下,蹲下,从床底翻出一个鞋盒子,打开,就见里面装着些针头线脑等物,许南竹伸手刚想从里面拿出胶带去通知书碎片沾在一起,无意间从缝隙中看到了一个旧旧的小相册集。
许南竹翻出小相册集,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心下好奇的翻开。上面的照片有些发黄,但还是能认清全部都是爸爸妈妈的相片,有的是在樱花树下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