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骗了我们,对吗,前辈?”
琅嬛仙府中,一幅堪称荒谬的场景正在上演。
一炷香之前,苏淮安赶到现场,随着他的赶到,金鱼与崽崽自觉自己的计划难以实现,垂头丧气地呆在一旁。
随着苏淮安道出的“前辈”二字,金鱼的身份也正式被戳破,神色中流出几分窘然来。
“你是怎么发现的?”
金鱼——或者说是琅嬛仙府真正的主人本身——琅嬛仙君讷讷地发言问道。
这位横亘数万年的老人家有着七八岁小童的身躯,全然不像是一个活过万载的老人家。
“之前本来没发现的。”苏淮安道,“是您今日暴露了。”
说起今日,金鱼的脑袋又垂了一下。
或许是还有着一些善心在,苏淮安没有让场面冷下来,而是继续讲述自己的猜测。
说起来,苏淮安对金鱼的身份有所怀疑,还得追溯到金鱼当时在琅嬛仙境中讲的那个故事里。
据金鱼所说,万年前,大能们对于救世的态度分为两个流派,是否封关,是双方争论的核心。
金鱼的主人是反对派。
在那时,苏淮安心中便心存疑窦——既然当时大能分为两派,为了救世而努力,那么,为什么他只看到了其中一派的成果。
为何另外一派销声匿迹。
起初,苏淮安以为或许是两派达成了一致,全心全意地完成一个计划,直到他不久之前知晓了原书中的剧情。
无论是现在还是原书中,金鱼仍然是那个提供线索,引导事件走向的存在。
两种剧情线中同一个角色的存在,让苏淮安不得不怀疑对方的身份。
或许,对方一直都是那个践行自己目的和主张的存在。
“……你猜得没错。”
被比自己年岁小得多的人揭了底裤,金鱼或多或少有些不自在,但好歹是活了若干年的老骨头,金鱼也能够稳住心神。
他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正如苏淮安所猜测的那样,当年两派为了救世进行了激烈的斗争,最终界膜一派取胜。
琅嬛仙君作为失败者,在之后并没有加入界膜一派,而是自己分离出来,以图未来。
他比其他修士们想得更远一步——
如果没有等到灵气复苏,界膜就损坏了怎么办?
或许其他修士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界膜修建在前,他们无暇或者说不愿意去思考与解决这个问题。
琅嬛仙君不一样。
他对于广大修士们所逃避的问题心知肚明,也知晓其中的症结,最重要的是,他打算来解决这个问题。
解决的办法就将自己留存下来,所付出的代价,不光是自己的修为,还有自己的身体。
哪怕放弃躯壳之后,意味着他不再会有未来,晋升之路全断,只能以这样尴尬的身份存在于世界上。
“您真是个疯子。”
听到这里,苏淮安忍不住道。
对于苏淮安的评价,琅嬛仙君非但不以为意,淡然道:“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能活到今天?”
撑起界膜的同代修士们早已神魂俱灭,付出巨大代价构建起的界膜的确为此界保留了火种,但剩下来的问题,却是需要他来解决。
这个任务,他交给谁都不放心。
而事实证明,他所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所冒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因为他的存在,在界膜破碎之后,他们成功地应对了域外天魔的冲击,将来自于强敌的冲击降到了最低。
此时此刻,只要再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下一步就好了。
可惜……
琅嬛仙君将目光集中在眼前两人身上,心中生出几分踌躇。
想到自己撺掇的事情,在面对孩子的家人时,他的确称不上光明磊落。
“您在犹豫什么呢?”说话的仍然是第一时间察觉琅嬛仙君心情的苏淮安。
“是在思考怎么绕过我们,进行下一步动作吗?”
苏淮安不光是敏锐,在此时此刻还显现出少见的攻击性,这让琅嬛仙君目光闪烁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察觉到了苏淮安这样把一切摊开来说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至少,他不用再浪费时间去组织语言。
“我有非要这么做的理由。”
琅嬛仙君将自己的手掌放在崽崽肩头,抬起头直视苏淮安的眼睛,企图用这样的方式传达自己的决心。
“此时此刻,你们也找不到别的方法,不是吗?不如让我们试一试。”
双方都没有明说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什么,但却都明白对方知道。
完全体的域外天魔对于魔子来说是天敌,可若是受伤的、被封印的域外天魔,则变成最美好的食物。
宋峰主都能想到的“养魔”,琅嬛仙君没道理想不到。
更何况,仔细回想起来,就连他们所具备的认知,也是来自于眼前人的传授。
“——我保证,我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很久,不会让崽崽有危险的。”
一片沉默后,琅嬛仙君打破了凝滞。
只不过,他的最后一句话,在苏淮安的凝视下被逼退了——这毫无疑问是一句场面话。
如果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够解决掉当下棘手的问题,他们又何必要瞒着两人偷偷干。
正是因为要承担风险,甚至是承受代价,所以才想抓住时间空隙,先斩后奏。
如此说来,一切都已经很清楚了。
琅嬛仙君费心筹谋,不惜做出巨大的牺牲,就是为了迈出今天这一步,从而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而崽崽作为最后一步的工具,一直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想到这里,苏淮安忍不住思绪飘远,许多看上去未知的细节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个疑问。
既然琅嬛仙君为此筹谋已久,那么崽崽的出生是意外吗?
如果要用崽崽去当做走这最后一步的工具,那么所谓的“天敌关系”,到底是真是假?
再较真一点,原书中并没有崽崽这么一个人,是否是因为他这个蝴蝶,所以导致了一个意外的生命出生?
……如此想下去,真是没完没了。
苏淮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远处拉回来,重新专注在具体的问题上。
与琅嬛仙君失去了信任的基础,再谈下去再无必要。
苏淮安安抚地拍了容诩一下,将目光移到了在场另外一个人身上。
崽崽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瞧着有几分可怜。
苏淮安并不吃这一套。
在这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为人家长恨铁不成钢的一面。
从头到尾,他与容诩所做的,都是降低崽崽的存在感,尽量避免小孩卷入其中,成为风口浪尖上的角色。
宋峰主等人理解他的心思,因此约束下属,很少提及关于天生魔子的存在。
没想到做了能够做的一切,到头来崽崽仍然是走到了这一步。
苏淮安忍不住瞪了崽崽一眼。
“你说吧,为什么掺和进来。”语气中仍然带着几分火气。
闻言,崽崽原本缩着的肩膀快要塌到地心里去了,要不是金鱼在一旁,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要打退堂鼓了。
但——
理智将他拉了回来,崽崽咬了咬腮,强迫自己答道:“是我自己自愿的。”
是他自己愿意掺和进来的。
没有任何人逼他。
“真的吗?”苏淮安问。
“真的。”
这一回,崽崽的声音比上一次大一些。
苏淮安有一瞬间手痒痒,想要动手抽这小子,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强行转了话题。
“你确定要进去?你了解此行的后果了吗?”
崽崽别开眼神,不敢与苏淮安对视:“了解了,真没什么事。”
——看来后果很严重,而且崽崽本人清楚。
苏淮安懒得和这小兔崽子掰扯,也明白目前为止两人处于对抗状态,无论他问什么,对方都不会给他实话。
“行。”
苏淮安说这个字时,几乎是咬着呀的,但很快,他调整好了状态,不再强行地想要从崽崽的口中得到什么。
“那我陪你进去。”
“?”
“!!!”
如果说在苏淮安松口那一瞬间,崽崽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秒,他的心跳速度直接跳到了顶峰。
“不行!”不约而同回答的是在场另外三个人。
“为什么不行?”
琅嬛仙君结结巴巴:“你、你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吗,怎、怎么能这样……”
这话说完,一抬眼,就看见了苏淮安沉静的面容。
他闭嘴了。
另一边,崽崽急得一脑门汗。
如果说答应金鱼冒险是不用经过多少思考就做出来的决定,其中掺杂着几分冲动,那么这一瞬间,他终于真实地感觉到了做出这个选择背后的重量。
他求助性地看了金鱼一眼。
就是这一眼,被苏淮安捕捉到了,他忽然转移目标,将话头对准琅嬛仙君。
“你怎么说服崽崽同意的?你威胁他了?还是说,你骗了他?”
疑问如疾风骤雨一般砸落,砸得琅嬛仙君无话可说。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他在说服崽崽这件事上,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无愧于心。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琅嬛仙君真的头痛。
事情的发展似乎僵在了这里。
而苏淮安显然并不会妥协,事到如今,苏淮安所给出的只有两个选项:
要么回答问题,要么就要和崽崽一起进去。
“阿爸。”在面对重压时,受不了的是崽崽,他妥协道:“是我自己的主意,与金鱼没有关系。”
苏淮安没有说话。
“域外天魔本来就是我的敌人,既然我出生了,就应该去担负起这份责任。”
“你才几岁。”苏淮安拧眉。
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这“匹夫”绝对不包括崽崽这样的小孩子。
作为父亲,苏淮安也绝对不愿意崽崽将所谓的天下的重担背负在肩膀上。
“我已经不小了。”
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话或许会暴露不少信息,崽崽犹豫片刻,但还是继续说道:“阿爸,我知道得很多,不是小孩子。”
“我……”
见苏淮安不说话,崽崽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我恢复了出生之前的记忆。”
事实上,随着崽崽修为的提升,隐藏在血脉中的记忆传承也在复苏。
通过记忆传承,他知道了自己的来历。
当年,他与琅嬛仙君有过一段交情,因为受伤而兵解,重新封印在玉佩中。
当时阴差阳错间,他被容诩带出了琅嬛仙境,从而借助苏淮安重新出生。
这种方式,称为鸠占鹊巢也不为过。
“抱歉,我不是你们的孩子。”面对苏淮安略显惊讶的眼神,崽崽移开了视线。
如果不是因为他,阿爸的孩子或许是另外一个。
苏淮安没有说话。
现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崽崽听到苏淮安问道:“你想离开此界?”
崽崽被说中了心事,眼神微颤。
苏淮安说得确实没错,吞噬掉域外天魔之后,拥有离开此界的能力和借口,也的确是崽崽的想法。
既然无法解决问题,逃避是最好的选项。
“……你这兔崽子。”
按说爆出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苏淮安与容诩应当有所反馈才对,但事实上,两人对于崽崽吐露的心声反应与崽崽想得根本不一样。
比起崽崽恢复记忆这件事,更让苏淮安感慨的竟然还是崽崽的感情模式这件事。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不愧是他的崽。
“我没有觉得你不是我的孩子。”如果说苏淮安平淡的反应只是让他有所期待的话,那么下面这句话彻底重新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焰。
“无论过往如何,是我们看着你长大,你就是我们的崽崽。”
随着苏淮安话落,本来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崽崽抬起了头。
“这是我的真心话。”
崽崽眼睛亮了起来,转过头,朝着容诩看过去。
容诩没有说话,但不说话这件事的本身就是他的态度——他们哪怕知道了崽崽的特殊来历,也没有将他当外人看。
崽崽低下头,吸了一下鼻子,用了功法才阻止了自己眼眶的湿润。
“哪怕这样,我还是想要进去。”
这一次,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履行自己的责任。
更何况天敌在前,他作为一个魔,不可能放弃壮大自身的机会。
“去吧。”
事到如今,苏淮安也没有再阻止崽崽的理由——他能够解决掉崽崽的心结,作为父母,却无法控制孩子的所有行动。
在现代,家长们会在孩子成年之后选择放手,让其高飞。崽崽的成熟,也只是快人一步罢了。
在最后的时刻,苏淮安上前一步,拥抱了崽崽,揉了揉崽崽的脑袋。
眼看着崽崽一步三回头,容诩站在他的身后,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
“后悔吗?”
“……嗯。”
事实上,别看苏淮安告别崽崽时的行动相当洒脱,可真当崽崽真要去直面危险时,作为家长的他又满是担心。
“你别瞪我!”
在场唯一的外人,唆使这一切发生的琅嬛仙君举起了手,做出投降的动作。
“一定会没事的!”
事到如今,这一句话倒也不算是琅嬛仙君推脱责任的安慰,而是他打心眼里觉得,崽崽在成功解决掉心结之后,会顺利得多。
如此说来,被苏淮安拦住也不算一件坏事。
当然,失去了信任的琅嬛仙君在说这些时都被在场其他两个人统统无视了。
“你祈祷最好没事!”苏淮安凶得吓人。
在崽崽进入仙府之后,苏淮安与容诩足足等待了两天。在这两天中,从域外到来的魔物改善了修真界的生态。
修士们与魔物交战,消灭掉一部分,驱赶走一部分,但无论如何,他们发现自己无法彻底将魔物们销毁干净。
更何况,仍然有源源不断的入侵者到来。
就在修士们疲于奔命,几欲放弃时,形势终于发生了变化。
一股古老而神秘的强大力量出现于天际,像是畏惧于恐怖的存在一般,停止了对这片土地的入侵。
与此同时,在这股强大力量的主持下,曾经残存的界膜发生了变化,重新成为了保护此界的屏障。
只不过,此界的修士或多或少能够感觉到,新的“界膜”不再是阻止此界与外沟通,限制自我发展的藩篱,而是一个崭新的通道。
通过通道,来到此界的规则,由他们自己制定。
由此,界膜坍塌后外界的入侵问题正式被解决。
就在修士们懵懂地感受着周围环境的新变化时,守在仙府外两日的苏淮安与容诩也察觉到了仙府内的动静。
“阿爸,爹爹!”
随着熟悉声音而来的,是一个雀跃的幼小身影。
随后,这个小小的人儿扑进了他们的怀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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