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年久失修没电梯。
这筒子楼还有一个特点。或许因为是学校老师集资房,一层四房,以石阶为中心,二边各二房,脸对脸,门对门,基本上就没什么走廊过道。
在设计师特意的设计下。
绝无那个年代筒子楼统一的垢病。
而是二边各一个大窗口,通风效果极佳。当然,通话效果也随之显著。如果你是一楼住房开着门,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顶楼的炒菜吵嘴还有炒吵什么什么的,都可以听得隐隐约约。
所以。
桐纠最最烦的,就是老伴儿的这帮子来了不进门,就随便站着聊聊的老姐妹。
对了吉老师,看过前天的报纸没有哇?声音尖尖的,劲量儿十足,桐纠一听就知道,就是那个人称大喇叭的业委会前主任。
作为曾经的前业委会成员。
知书达理的老伴儿一直对前主任,保持着相当的尊重。
没呢,冯主,您请说。叮莫忙,接个电话,嗯,老头子打来的。大喇叭响亮的回答:吉老师,我回个话儿。嗯嗯,血糖指标和转安晦都有点儿偏高?嗯嗯,好,在家好好呆着,我一会儿回来弄饭。中午你想吃什么?我顺便买回来。什么?想吃肥肉,还顺便给你弄点烧烤,拎两瓶啤酒,你想找死啊?
伴着狠狠一跺脚,桐纠绝望而愤怒的闭上了眼睛。
他估计大喇叭最后那个超高音啊!和跺脚,顺风一直传到了顶楼。
包不准,大家正竖着耳朵津津有味的听着呢。咳,不跟你个死老头子说啦。啊哟,对不起,大喇叭声音低了个八度,似在对老伴儿致歉:说正事儿,咦,我刚才说到哪儿啦?哦对了,我说到,那小崔悄悄提醒我们,避暑房还要涨价,
冯主,您刚才说,看过前天的报纸。
老伴儿小心的提示道。
一定是,有什么重要消息吧?啪!巴掌拍在额头上的响声:瞧我这记心,对,就是有重要消息,知道吧吉老师,市里出了文件,现充许集资加建电梯,我们这筒子楼有希望啦。
真的?
真的吗?
冯主,报纸在哪儿?我读读。嘘!由重到轻的嘘气声,大约冯主正对桐纠的后背比比划划?这让竖起耳朵听着的桐纠后背一僵硬,像有支黑洞洞的枪口抵着
好容易待一帮老太太离开,房门咚地关上。
桐纠腾地翻身下床,一面抓过背心套在身上。
一面没好气的咕嘟咕嘟:一帮子老娘儿们,一大早就站在门外空吹,活见鬼。我提醒了的,老伴儿也有些无可奈何,随即高兴的问:听到了没有,这筒子楼,现在可以集资加建电梯啦?
桐纠一扭身。
跑进厕间响亮地稀里哗啦。
一面回答:那个冯老太可真鬼,你好好说着,我就听着呢,突然嘘一声干什么?鬼里鬼气的嘛。老伴儿笑:人家那是好意,怕影响你睡觉呢。影响?哈,大声夸气,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还怕,怕,影,影,
老头儿把左手抵在墙壁上,屁股使劲儿向上挺着。
可那刚才还挺顺当的稀里哗啦,却像被谁突然扭断了把手,一下卡住了。
如果真是被卡住也倒算了,问题是,那尿意却浓郁不减,又冲不出来,只好在身体里憋闷着,那滋味,真难受:影,哎哟!听听不对的老伴儿,早站在了门口,见状有些吃惊。
怎么了?尿不出?才59岁啊,怎么就尿不出?你再使使劲儿。
老头儿听得火起。
我这不正在使劲儿?糊涂,我怎么知道尿不出?你让开!老伴却着急的扶住他:让我看看,怎么回事?桐纠气得一扭身:让你看看?你懂医?你就懂你那个上课,上了一辈子,折腾了一辈子,也没见家里发大财。
老伴松了手,退到门外。
也不生气,而是关切的叮嘱。
别急,慢慢来。重新吸一口气,再放松试试。别说,被半泡尿憋闷得鬼火直冒的桐纠,无可奈何之余,按照老伴儿的话试试,果然,稍会儿肚皮一挺,稀里哗啦了个痛痛快快。
这人要是上了年纪呢,基本上也就是这样了。
一点小事儿,可以引起一整天的郁闷。一点儿小高兴,却又可以忘记所有的烦恼。
老头儿一面拉拉裤衩的卷边儿,一面出来:好啦,总算解决啦,哎老太太,把电梯说来听听嘛。一边大房间衣柜的镜片上,映出他的身影。
中等个儿。
一袭白背心,一件大红裤衩。
虽然己近花甲,可仍看得出,四肢健壮,胸肌发达,两臂上的肱二头肌鼓突,这是自幼喜欢锻炼的桐纠,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醒目痕迹。
从大房间望出去。
小小的阳台外,一片姹紫嫣红,暮春正以它特有的斑斓,抵制着初夏的悄然到来。
一股风穿堂而过,正在厨房弄饭的老伴儿,禁不住打个寒噤:啊哟,六月啦,还这么冷,也不知北京的天气冷不冷?彤彤还小,莫感冒受凉哦,受了凉,后果很严重哦。
桐纠也进了厨房。
一辈不管二辈事。再说,现在年轻人,可比我们懂保养了。
屁股一挤,老太太往一边儿让让:怎么不管?怎么可能不管?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老头儿拉开冰箱,拿出二个大馒头,一个早洗好的苹果和一个鸡蛋,再一弯腰,从不锈钢灶台下的碗柜,取出个白瓷大碗,看看煤气灶,皱起了眉头。
你一个人又占完了,有点家德行不?
老伴儿就把大火灶上的小锅端下来,再弯弯腰,准备把火扭灭。
老头儿急叫:莫扭莫扭,将就用,我蒸馒头鸡蛋呢。扑!老伴顺手扭灭了煤气,边咕嘟:没这么懒吧,连火也让别人给你燃着。还要不要我给你洗碗嘛?还家德呢?家德是什么?你也懂家德?
桐纠看看老太太。
寻思想着那电梯。
丌自重新弯腰取出小锅,舀上水放个小碗,再把馒头放进碗里,鸡蛋放进水里,重新扭开煤气,右手小心地扭把火头旋到最小,这才放心的起身。
不想。
老伴儿一把揭开小锅盖,重新捞起鸡蛋,扔进一碗冷水里。
我教过多次,才出冰箱的鸡蛋,事先一定要在冷水里浸浸,再放到锅里。不然要炸裂,你怎么总是记不住?老头儿答非所问:说说那电梯,我怎么有种心跳的感觉?
鸡蛋先放冷水里浸浸?
自己当然知道。
刚从冰箱拿出来,冷热不均嘛。可那样太麻烦,再说,也不是每个鸡蛋不这样就会炸裂嘛,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仍然问道:如果说,你们一帮子老娘儿整天叽叽喳喳的,没干好事儿,就电梯这事儿,总算干得正确。
吉老师霍然扭身。
杏眼圆睁。
你说谁是一帮子老娘儿们?你再说一句试试?自二人恋爱之日起,就没少过争闹。那时,正是中国改革开放初期,17岁的老伴儿芳华正茂,还在家自学待业,四年后,才以本区小学语文代课老师身分,考入本市师范学院。
桐纠比她大三岁。
刚刚顶替其父,进了本市区水产公司。
二人父母本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四人相处和谐,关系较好。二家人呢,也同住在一个大院左右隔壁。事世弄人,上天有眼,二人也就顺理成章的恋上了,说起来,是货真价实令人羡慕真正的青梅竹马。
年轻时血气方刚,生命蓬勃。
二人之间不时的争闹,谁也没放在心上,相反成了青春时代难忘的点缀。
可是,随着岁月的流失,事情越来越发生得十分奇怪:桐纠认为对的,吉老师绝对的讨厌。反过来,吉老师喜欢的,桐纠从心底反感。
自然。
二人依然争闹不己。
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还伴上了我对,对方是错的,对方这是故意与我过不去,等暗忖,这就引起了二人各自在心里的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