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纠到了杏花客栈。
和杏爸聊得越来越投入,不禁喜出望外,进而提出投资合作,杏爸欣然答应。
俩老头儿相见恨晚,就差点儿像年轻人一样熊抱了。看看红枣杏子快要下班回来,桐纠正捉摸着如何让红枣拟稿呢,却意外接到吉老师的电话,只好回了筒子楼。
原来。
胖老太突然感到不适。
避暑胜地才开发,除了有个小卖部,还没有药店,想到桐纠所答应明天一早要上来,便连电话也难得打了,反正打了也要给前处座说半天,就请吉老师让桐纠过去叩开门,让前处座,把自己平时服的珍菊降压片带上来。
涉及到带药大事儿。
桐纠不敢怠慢。
和杏爸约好明天一早上车时间和地点,便匆忙回来叩前处座的防盗门。桐纠叩一歇叩不开,又拨前处座的手机,手机倒是通着,可无人接听。
联想到前处座,毕竟己是七十一岁的高龄。
桐纠就用双拳使劲捶打并叫喊。
叫喊声惊动了大家,老太太老头儿都涌出了家门,汇聚在在前处座门前和楼道上,焦急的捶打着,叫喊着。最后,桐纠看看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拨打了110。
警察迅速赶到。
用特制钥匙开了门,大家一涌而进。
老头儿正跌坐在地上,污秽物流了一身一地。120也赶到了,医生护士紧急抢救处理,并给老头儿洗澡换了干净衣服后,对桐纠说:大爷身体还行,只是当时坐在马桶上时,大约是想站起来拿东西,结果不慎跌坐在了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了。幸亏你们发现得早,再晚一点,就麻烦了。他的家属呢?
一边儿有老太太答。
当房托找大钱去啦,有什么事儿就给我们大家说哩。
看着这一大帮子老太太老头儿的,医生苦笑笑,对着桐纠说:那我们还是找你吧,这是大爷的药费和出诊费,递过一张单据和几小袋药片:请你交给他的家属,让她到市急救中心收费处缴费,药要遵医嘱,按纸袋上的服用次数服用。
桐纠点头。
大家感谢声声,送走了110和120。
再看看前处座己恢复,便散开各自回了屋。桐纠这才慢慢告诉他,任主任要他拿药之事儿。在前处座指点下,桐纠在一边的神龛柜里,找到了一小瓶珍菊降压片,连同前处座才开的药包在一起,塞在了他手里:明上午七点,车在楼下接我们,你能不能走?不能走算了,我帮你带上去。
老头儿瞪起了眼睛。
怎么不能走?你看我好胳膊好腿儿的。
那刚才,又是怎么回事?桐纠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坐在马桶上好好儿,干吗跑到地上坐起玩儿?我正坐着好玩儿呢,不想,一只老鼠不知是从哪儿钻了出来?桐科你知道,我这人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独独怕老鼠。
前处座津津有味的吞口唾沫。
斜斜脑袋。
瞧我左耳朵。桐科却厌恶地后退了一步:耳朵有什么好瞧的?他知道,怕老鼠是女人专利。年轻时,吉老师有好几次莫名其妙的尖叫起来,慌乱得桐纠跑过去一看,都是老鼠惹的祸。
有一次更搞笑。
吉老师下班回家后照例是先洗漱,后吃饭,再休息的。
可她刚进洗手间,就发出了碜人的尖叫,正在呷着革命小酒的桐纠,抓起筷子就冲了进去。吉老师脸孔上贴着一块块的黄瓜皮(这是她自己发明的脸蛋美容法,经常一张脸成了镶嵌画),正半躬着腰,恐怖地瞪着双眼,举着双手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在她面前。
一只大老鼠带着三只小老鼠,彼此之间咬着尾巴梢连成了一串,也正莫名其妙的看着吉老师,也是一动也不敢动,空气沉闷,人鼠紧张的对恃着。
桐纠一跺脚一声大吼。
大老鼠回过了神儿,带着三只小老鼠从窗口嗖的声就不见了。
可怜的吉老师却然一动不敢动女人怕老鼠,天经地义,可他没想到,前处座居然好意思说自己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独独怕老鼠。搞笑啊?
看到没有哩?
一种上了年纪老人特有的酸腐味,扑面而来。
桐纠向后让让:哎老哥,我不明白,这耳朵和你怕老鼠,有什么必然联系?前处座不耐烦了,叩叩桌子:无组织无纪律,让你看,你就好好看哩,看到没,耳尖,耳尖。这么一提示,桐纠就睁大眼睛认真瞧去。
果然。
几乎垂到他肩上的左耳朵尖上,缺了一小块,好像是被什么咬去的?
明白了,一定是老头儿幼儿时睡觉,不慎被老鼠咬掉的。一朝被蛇咬,十个怕井绳。要按这个逻辑推理,前处座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独独怕老鼠。
也在情理之中了。
桐纠点点头,起身。
那你以后,自己要注意了。再看到老鼠,就装没看到,让它自己跑掉了事儿。前处座跺跺脚,愤然道:我是没理它呀,就想它看到有人,自己跑掉算哩。可没想到,它看到我没理它,不但不跑,反而窜上来挑衅。
挑衅,挑什么衅?
桐纠听得有点啼笑皆非。
老鼠怕人么。从来如此。是呀,按规定是这样的。前处座又愤愤然的跺跺脚:可它就是不怕我,先跑来咬我脚背,我让开,又追过来咬有脚趾头。我实在生气,就对它一脚踢去,结果,结果老鼠没踢着,你自己却跌坐在了地上。
桐纠打断他。
嘲讽道。
以后,你看到老鼠,就乖乖儿的举起双手,老弟,前处座一声厉叫,也打断了桐纠:你嘲笑我?我相信你,才给你这么讲,你看其他的人,我讲不讲?真是不堪信任,成不了大事儿。桐纠只好败下阵来,对他拱起双手摇摇:好好,是我的不对。那么,老哥,就这样说好啦,明天早上七点,在楼下坐车。可为了保险,最好早点起来,把早饭吃了,把手机电充好,该带上的带上,好像要坐二三个多小时的车哦。
谁知。
一听要坐二三个多小时的车,前处座反而激动和高兴起来。
要坐二三个多小时的车,远吗?想当年,局里有一次提车,我和司机先坐飞机,飞到哈尔滨,再在那儿提了车,司机开车,我看风景,一路潇潇洒洒,逢水涉水,逢山过山,足足开了五天才开了回来。
桐纠一下拉开了防盗门。
边往外走,边点头。
好好,五天五天,最好是五十天,反正用公家的钱,观自己的光嘛。跨出去,再砰地一用力关上门,这才出口长气。桐纠知道,如果还不离开,继续对话,那老头儿可以唠唠叨叨,忆苦思甜而滔滔不绝。
第二天七点正。
杏爸驾驶着沃尔沃,准时停在了筒子楼下。
按照与桐纠约好的暗号,杏爸按响一长二短的喇叭。片刻,桐纠和前处座一个拎着个小包下来了。桐纠作了介绍:这是我朋友杏老板,这是我芳邻区市规化局规化处范处长。
可他马上停住了。
因为杏老板本是笑逐颜开的脸上,现在居然面无表情。
而前处座本是***笑容可掬,变成了难堪尴尬。人生经验丰富的桐纠,立即意识到这其中有故事,便咳嗽咳嗽:杏老板,我们是不是先赶路,有事到后再说?
杏爸点点头。
什么也不说回到驾驶坐上,砰的关门。
一旋车钥匙,嘎嗒!点上火,小车徐徐滑了出去。一上主干道,杏爸立即提速,窗外的树影就迅速向后飞翔一个钟头后,小车在一处服务区停下,杏爸也不回头。
上厕所吧,莫急,不然难过。
和前处座并排坐在后排的桐纠,先推开车门钻出去。
再回手接着前处座慢吞吞钻出来,指指不远处公厕标牌:莫急,不然难过。前处座感激的点点头,又悄悄指指坐在驾座上,岿然不动的杏爸,做了个对不起的手势,慢吞吞去了。
其实。
不用他表示。
桐纠己明白二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重大的误会。这还用得着细细猜测吗?一个是曾经手握大权的区规化局规化处长,一个是艰辛坎坷的个体经营者,当小百姓遇上官气十足的大处座,当失意者碰上志得意满的老官吏,注定会产生一种愤慨和仇恨,这是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事儿。
可瞧着前处座步履蹒跚的背影。
桐纠仍不放心。
冲着他又叫道:莫急,不然难过。这是老头儿们之间相互提醒的一种暗号,即上了年纪后的男人,泌尿系统一般或多或少都会出点毛病,这就是医生常说的尿不尽和尿猪留,不管你怎么努力,那一泡尿总是撒不尽。
你以为尽了一收手。
可总有那么几滴,随着你的收手洒在自己裤裆。
夏天泛味,冬季冰冷,总是令人感到极端的不舒服。好一会儿,前处座步履蹒跚的回来了,于是,车继续前行。大二个半钟头的路程,杏爸拿捏着时间,准确无误的在一个钟头后就停一次。即使没有服务区,也开到路边停下,让大家方便方便。
为此,桐纠和前处座都非常感激。
傍晚时分,避暑胜地终于到了。
下得车来,桐纠顿感凉爽逼人,就连杏爸和前处座也高兴地大叫:好地方,真是避暑胜地啊!吉老师胖老太太早等在车外,接过老头儿带上来的药,胖老太先口服了三片,立即感到头昏脑涨减轻了许多。
前区计生委主任真会做人处事。
不谢桐纠,也不谢自家老头儿。
却连声感谢着吉老师:不是你,我怕早睡在这儿啦。还有你家老头子好,一个电话打下去,啧啧!这说明你教育有方,训练有道。老头儿们就得这样,不教育不训练,还不一个个死木脑袋,除了吃饭睡觉,就知道坐在沙发上发呆?
吉老师也笑呵呵的。
谢谢!谢谢!药是一种主观因素,可人的身体和精神却是一种客观因素,没有这二方面的结合,有病也医不好的。我家老头子虽然死板,可经常指点,吵到骂到和叫到,也有点小长进。
二老太太。
全然不顾三老头儿就在一边儿站着。
就像在传经送宝会上,相互交换着驭夫治家的心得体会。好在,三老头儿都是过来人了,大半辈子的颠颠簸覆和风风雨雨,也看透了,虽然也听着刺耳,但谁也没往自己心里去。
这时。
前处座主动对杏爸谦意道。
小杏,对不起!当年,唉,也是鬼迷心窍,不知羞耻。这人在位上时,就像患了病,眼花缭乱的什么都看不清,我向你正式赔礼道歉。当然,对方主动低下身子,杏爸也不便再板着个脸孔,中间还有个投资合作者桐大叔,不看僧面看佛面呢。
范处,都过去啦,只是,因为你的收了钱不办事,耽误了我整整十年才重新起步。
前处座肃然,捂着自己胸口。
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放心,我回去就把那笔钱,带上银行利息一起还给你。这时,杏爸的眼睛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范处不知,那笔钱是我家所有的积聚掏空后,我担心零散不吉利,还跑到医院,卖了400毫升的,血,才凑起,的,整数。
前处座眼睛突然瞪大了。
捂捂自己胸口,摇晃摇晃,蹲下地去。
吓得桐纠和杏爸跟着蹲下,一左一右想扶起他,胖老太大叫一声:莫拉!拉不得。几个老太太扑了过来,把二老头赶开,蹲在地上围着前处座。
胖老太熟练地掏出一个小玻璃瓶。
抖出二粒小小的白药片,将前处座的嘴巴轻轻一拍,趁他一张嘴时,准确无误的喂了进去。
稍后,老太太们扶着前处座慢吞吞起身。胖老太这才拍拍自己双手,对目瞪口呆的二老头说:这心脏病发作,一定要注意严防拉扯,只要病人躺下或蹲下不动就行,然后吃药,基本上就没事儿啦。
吉老师却有些气极败坏的。
先对杏爸笑笑:师傅,麻烦你的车哦!对不起,我先和我家老头子说说话。然后,不顾众目睽睽,一把拉过桐纠转过身,压低嗓音就开骂:我说你怎么回事?才表扬了你,就差点儿惹出人命?我可是一直盯着你们,你们一起说了人家范处什么坏话,害得他捂着胸口蹲下了?你不知道他有心脏病吗?我可给你说过的哦。想想刚才的确有点吓人,桐纠也不便解释会,只好自认倒霉,灰溜溜的。
好了好了,别吵啦,当着人家司机可要注意,这车要出去租赁,是二百元三个钟头,五百块钱的押金,如果再请代驾?人家可全是白帮忙哦。
吉老师一听
立即抛下老头儿。
来和杏爸套近乎,说说笑笑的。再说杏爸,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莫说让他搭车和免费运送,就想狠狠大骂他一顿后,再狠狠嘲讽一番,然后严词拒绝,扬长而去。
这年头,这世道。
并非商贾大户,达官贵人、文坛宿儒、梨园名优和社会精英,成功人士,才有尊严,才知感恩。
市井小民,贫困落难和艰辛挣扎者们,也有尊严,更知报恩。当年,做了多方努力仍苦苦挣扎在生活低层的杏爸,决定做客栈生意试试。
地方和房屋都找到好了。
却因为没有办理相关手续无法成立。
无奈之下,多方打听,才找到了当年的区规定化局规化处范处长,好话说尽甚至跪地求情依然没用。或许,当年志得意满的范处的确,是在坚持原则不动摇可佩可叹。
可接下来的表演。
就让人不耻了。
求情无望的杏爸,其实并非不明白是自己没有送礼,而是他看到和蔼可亲的范处接待自己时,那么的一副正气凛然原则道德模样,以为自己碰上了一个真正的体恤民心,为民着想的好公朴,就打算用苦心和求情来说动对方。
无果后。
只得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一共9540块。
想想,连整数都凑不齐,担心对方拒绝,结果依着自己年轻身体还行,跑到医院卖了400毫升鲜血,才凑足了一万元,第二天重新再登范处办公室大门。
一万元。
范处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然后,也带着秘书(借用别处的小内勤)来看了场地,却以场地实在不适用作客栈,当场拒绝了事儿。杏爸就此又当了十年的打工崽,直到前些年,在原来同样的地盘上建起的厂房低价转让时,才通过熟人买过来改成了现在的杏花客栈。
多年来。
杏爸仍一直没忘当年那个收了钱不办事儿的范处。
当杏花客栈办起来,能勉强让一家人摆脱贫困后,杏爸曾去那间办公室找过范处。只是十几年过去了,旧貌换新颜,正在工作的新处长告诉杏爸,范处早己退休,并拒绝了来人要告之前处座所在地址的要求。杏
爸并不知道。
自己转身离开后,新处座便抓起了电话通知前处座。
有一个怎么怎么模样儿的中年男来找你,要注意,该男眼露凶光,兜里鼓鼓的,范处,是不是你以前怎么怎么了?由此,让前处座心神不定了好久好久
。可因当了二十多年的处座。
接待或叫得罪的人太多,他实也想不起,这个眼露凶光,兜里鼓鼓的中年男,到底何许人也?
只好小心加小心了。结果,一小心就养成了他常时间闭门不出,连汤圆都无脚而逃之夭夭欺侮自己的生活习惯。如果当时不是桐纠在场,杏爸肯定不会如此谦让忍受和淡忘。但即然这范处原来是桐大叔的芳邻,桐纠现在对自己又是如此的重要,杏爸也就只能把一口恶气,吞进了自己胸腔。至于它以后还冲不冲出来?
再说吧。
也许,随着自己越来越衰老,记忆越来越差会完全忘记。
那就让时间来评判吧,不是说,时间会改变一切吗?现在,杏爸和吉老师一搭腔,就知道桐大叔为什么那么聪明能干了。杏师傅,早听桐纠说过你呢,放着公务员不干,响应政府号召下海扑腾,一不小心就办起了那么大一个汽车公司,还亲自驾车送他俩上来接我们,真是谢谢你了!
你想。
能在多年的艰辛坎坷生活中顽强不倒。
成为拥有一座50个房间的客栈老板,杏爸岂是前处座?一听就明白了,这老太太客气倒是客气,却完全张冠李戴,想像杜撰。
杏爸虽不认识吉老师。
可从和桐纠老弟的聊天中也得知,这老太太是个教师,而且是小学语文高级教师。
即是小学语文高级教师,想来那传道解惑本事了得。因为自己文化不高,所以杏爸对有文化知识的人,历来都尊重在心。这不,有文化知识的小语高教老师到底不同,仅凭对自己的初步印象,就可以说出这么一席动听的话来。
如果她站在讲台上。
还不知道会感动多少人哦。
谢什么呢?吉老师,虽然杏爸感到好笑,却仍礼貌的客气道:桐纠常在我面前提到你,他的情况我也知道,虽然身不由己,怪不得他,可若没有你撑起这个家,他哪能笑到今天呢?你看他身体多好,多年轻。他说,就是养成自己的好身体,以后好照料照料你呢。
杏爸的急中生智。
让老太太笑成了一朵花。
是呀是呀,老头子别的不说,有他这个心就行啦。对了,你太太身体好吗?儿子多大啦?二个身体都不错!杏爸是清醒的,知道话多必失,一眼瞟到售房部的招牌,灵机一动:哎吉老师,听说,你那避暑房。
杏爸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他仅知道这点情况。
还是在刚才来的路上,从二老头儿的偶然聊天中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