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水天洞府便完全被浓雾笼罩着,若非门前挂着两串灯笼,横匾上写着水天洞府四个大字,只怕路过的人也只当是一座普通的荒郊宅院而已。
青离走在前方,木冉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婆婆,这两只恶鬼凶残至极,为何你不干脆灭了它们。”
“我只负抓回它们向地府交差,剩下的,那是地府的事,判官该判它们罪,那都与我无关。”她捏紧了掌中的两个铜板,那两只恶鬼冲出地府的时候打伤了鬼差,缉拿它们的勾魂使都被灰溜溜地赶回地府,所幸方才有木冉帮忙,麟珖兽的妖力确实不一般,如若不然,只怕她也跟其他勾魂使一样,仓皇逃窜。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一块坟地的时候,青离忽地听到有异响,她停住脚步,仔细聆听,靠近左边的是一大块荒地,这一带便成了城中百姓埋葬亲人的地方,靠近右边是庄稼地,时常有野猪在田间刨食,或许是那些野猪弄出来的响声。
“婆婆,你听见了吗?”木冉拉住她,这时,动静更大了,是从坟地发出来的,低微的*声,细细的。
青离跟随断断续续的*声,大步跨进坟地,木冉立即挡在她身前。温暖泛上心头,她轻轻推开他,低声道:“是这里,声音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有可能是尸鬼。”她从腰间取下收魂幡,“拿着这个,等它出来了,立即将收魂幡打向它。”
木冉接过收魂幡,棺木发出咚咚的巨响,像是有人用锤子捶打棺材一样,他气定神闲,这种小妖小鬼,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等了许久,棺材里的东西貌似很弱,半晌都没有办法弄开盖子,木冉有点鄙夷,抱着臂守在棺材边。
终于,探出一颗脑袋,那尸鬼长舒一口气,张开双臂正要往外爬,突然,它发出一声极为刺耳的尖叫声,立时又倒进棺材里。
青离摸索着走到棺木边,伸手扯下收魂幡,骤然间,她感到心脏急速跳动,棺材里的,应该不是尸鬼。
“快看看里面是什么!”
木冉闻言,立即将棺材中的东西拎出来,原来是个赤身裸体的长发女子,厚厚的长发全都覆在脸上。他拾起一根树枝,挑开铺在她脸上的头发,顿时凝神不语。
“是什么?”
见木冉良久不应声,青离大概猜到了什么,她蹲下身子,伸手去触碰那裸身女子的脸颊,慢慢收回微颤的手,心头拧痛,心魂之间会有感应,那躺在地上的是泠翠无疑。
“走吧,它并非尸鬼,我们别浪费时间了,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粗哑的嗓音传进他耳中,迟疑了一会儿,木冉低声道:“婆婆,我要带她回去。”
“不行!这种妖怪,带回水天洞府只会给我招惹麻烦。”青离当即拒绝,造化弄人,这泠翠真的成人形了,若是她醒来缠着木冉不放,那岂不是养虎为患?如今能跟木冉在一起,她完全不再需要什么替身。
木冉寻思一阵,沉吟道:“婆婆放心,有我在,不会惹出麻烦的。”
沉默半晌,青离冷冷撇下话:“你要执意带她回去,随你吧!”语毕,她转身走上小径,瘦小的身子隐入夜色中。
中途青离又顺道收拾了一些躲藏在路边吓人的小鬼,一路上她没有看到木冉的踪影,心想,他大概带着泠翠回到水天洞府了。
悠尘与屈桑相对而坐,屈桑始终都垂下脸不敢正视悠尘,若是被那混蛋知道他暗自施展媚功,定又会出些馊主意。
“公子回来了?洞主呢?怎么不见?”鬼奴见木冉抱着一个女子回来,正要凑上前去询问,木冉冲他厉声叫道:“滚开,别挡我路!”
悠尘与屈桑循声望去,两人蓦地起身,立即奔到木冉身边,悠尘瞧见他怀中抱着的女子长发遮脸,身上盖着木冉的长衫,一双惨白的小腿裸露在外,腿上还沾着泥土。
屈桑望向木冉身后,青离正慢悠悠走进来,他连忙凑上前去,“婆婆,木冉抱着的是谁?”
“想知道自己去看,我是瞎子,我怎么会知道!”
青离撞开屈桑,尽管竭力压制住怒火,却还是不自觉地爆发出来,她不理众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兀自奔上楼去。
当初是哪根筋不对要弄出一个分身来?如今该怎么收场,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当她的青离尊使,让木冉跟那玉雕双宿双飞,还是直接捅破窗户纸,拿回那另一半心魂?思绪混乱,她无法静心,忐忑不安来到木冉房门口。他坐在床边定睛瞧着昏迷不醒的泠翠,被收魂幡打伤,她没那么快醒过来。
木冉有些失神,事态急转直下,忽然冒出这一出,他完全是一头雾水,若青离是杞萝,那么躺下的人又是谁?与青离相比较,好像熟睡的这个人更加像杞萝一些。
“你先出去,我来瞧瞧她。”
木冉转过脸,青离悄无声息走到床边,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他点头,神色纠结起身走出去。
面对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孔,青离无端地产生厌恶,她掀开薄被,泠翠穿着木冉的内衫。她伸手按向泠翠的胸口,半颗心魂是属于她的,拿回自己的东西,没什么不合适。
眼看着就成功时,可恨的替身陡然惊醒,首先看到青离的恶鬼面具,她的惊叫声引来木冉,他惶恐地闯进来,泠翠指着青离,失了魂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到木冉就像是看到救命稻草,泠翠跳下床扑进木冉怀中,泪水涟涟,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连青离都觉得这个假货比本尊还真。
悠尘站在门口,屈桑探着头朝里面张望,泠翠抹掉眼泪,朝悠尘望去,“悠尘哥哥。”她赤着脚走向他,屈桑一脸错愕,这到底唱的是哪出啊?到底有没有人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婆婆,你可知发生何事了?”
青离推开屈桑,冷冷地回道:“我说过我眼瞎,什么都看不见,想知道什么就睁大眼睛看清楚。”
屈桑望着青离远去的背影,这语气,仿佛透着淡淡醋意,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看来必须得下些功夫才行了。
“杞萝,你刚醒来,别光脚踩在地上。”木冉柔声道,泠翠乖巧地又躺回去,“叫我泠翠好吗?”
“这是为何?”木冉不解地问道,他轻抚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心头微微酸痛,百年不见,她为何会从棺木里爬出来,“杞萝,你可知为何在棺材里?”
“我说过叫我泠翠,我不喜欢杞萝这个名字。”她皱着眉,即使表达不愉快,嘴角也泛着微笑,眉尖微蹙笑容不离,这别扭违和的表情,好像从来没有在杞萝脸上看到过。
“好,好,泠翠,你应该投胎为人了,三世为人,你如何会被困在棺材中?”
泠翠垂眼,怯怯地道:“我不知道,我只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还说了很多话,然后我就睡着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在一只箱子里,原来是在棺材里哦,真可怕。”她轻拍着胸口,嘴里还咕哝了几句。
他轻轻搂她入怀,心与心靠得如此近,他却没有惊心动魄的感觉,甚至平静得如见到一个陌生人,“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才没有。”她摇摇头,低声道:“我睡醒后就看见你了,可是为什么你要打我呢?”
一想到在坟场,他举着收魂幡毫不留情打向她的景象就觉得后悔莫及,“泠翠,你可记得从前?”
他仍旧对她心存怀疑,是与不是,试一试就一见分晓,若她是个冒充杞萝的妖怪,他不会给她任何求饶的机会。
“当然记得,和木冉在一块儿的时光很短暂,却是我这一生最难忘也是最快乐的……”她徐徐地说了很多,他熟睡时做恶梦突然惊醒,她梦游时撕破了他的衣裳,她取出龙珠替他破除定数,她被迫成为阴迦罗的爪牙…...还有很多连他都不曾知晓的事,她不是杞萝还能是谁,可是为何那种本应很深刻的感触却如此淡漠?
“木冉?”见他有些失神,她一脸失望地望着他,双眼泛着泪光,“木冉是不是已经变心了?”
他轻笑着替她梳理凌乱的长发,她紧靠着他的胸膛,这举止似乎也太过顺从乖巧了,像是柔弱的小白兔,他印象中杞萝是不被拘束,随意洒脱的女子,难道记忆也会发生错乱?百年光阴竟然连回忆都篡改了?
罢了,无论如何,只要她在眼前,在身边,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也完全不想去设想。
“木冉,她……”泠翠指了指门口,她怕极了青离,一看到她就觉得没安什么好心,下意识地排斥和恐惧。
木冉望过去,青离双手负在身后,站在门边默不作声。
“婆婆,有事吗?”
青离走进来,将一只布包扔给他,“这里面有几件衣服,你让她试试合不合身。”
退出房门,刚走了几步,她听到泠翠与木冉耳语,声音压得很低:“我不喜欢她。”
“是吗?我也不喜欢你!”青离扭过头,自怀里摸出一把木梳扔向泠翠,木梳不偏不倚正巧砸中她的额头,她低吟一声,躲在木冉怀中又委屈地落泪。
原本以为这分身也会是个可爱而令人怜惜的小女子,谁知竟然让人如此讨厌,矫揉造作,越发觉得她像琉惜。青离自嘲道:原来连自己都如此厌恶自己,难怪当初想要杀死另一个自己,只是做得不够彻底,这才留下后患。
身后的两人暧昧低语,青离的心再一次疼痛起来,酸楚涌来,万蛊噬心咒又一次发挥功效,痛楚并未因分出一半心魂而减轻,反而加重了许多。
她独自承受了一切痛苦、难过、不愉快、阴暗面,把最好的一面留给泠翠,如今看来,根本是多此一举,最好的不一定是让人喜欢的,至少她一点都不喜欢,其实更多的是出于嫉妒。强撑着返回房中,跌跌撞撞倒在床边,墨莲经过时,急忙奔进来,抱起她轻轻放在床上。
“尊使……”
“什么都不用说,你出去吧,我没事。”
他坐在床缘上,伸手摘掉她的面具,她眉头收拢,灰色双瞳泛着月光,瘦小的脸颊苍白如尸。他轻轻替她抹掉眼角的泪珠,心尖微微地抽动。“尊使,若是觉得难受,墨莲帮您入眠。”
她紧闭双眼,点了点头,他手掌轻轻覆在她的眼皮上,不多时便已入眠,每当她难过失眠的时候,他都会如此。
待她熟睡后,他小心翼翼地替她取下发带,拆散发髻,“青离……”欲言又止,他将面具放在她枕边,起身悄悄退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