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氏一族从五十年前就开始衰落了,洪墒遗族的金圣之光越来越弱,曾经叱咤灵界的巫族龙氏一族渐已失去往日的权威不可动摇的主导地位。
他们的嫡系后代不是早夭,便是痴傻,或者身有残疾。为了使龙氏一族的生命能够一直生生不息地延续下去,族中的长老只能在这些身体有缺陷的后裔之中选出资质过人的姑娘来继承衣钵。像是受到了诅咒,一代一代的巫女却都在刚满十八岁的时候就莫名其妙死去,直到龙氏一族的正宗后裔完全断绝。
不得已,他们只得找宗族之外的凡人姑娘来继续掌管着龙氏一族,他们是自私的,更是残忍的。龙氏一族的人不信天命,却又畏惧天命,若是没有掌族巫女,他们就会完全从这个世上消失。
洪墒遗族分为很多分支,而他们所继承的这一分支的祖辈曾经是洪墒遗族中的背叛者,他们怕迟早会遭到洪墒祖先的惩罚,因而,拼了命地改变自己的命运。
本族正宗的后裔生来便能为族人带来福祉,而外来的异姓姑娘只得牺牲自己亲人的福气安康来为龙氏的族人续命、禳福。
他们从来都不会为这傀儡的外族“掌族巫女”考虑,在这些人眼中,只有自己族人的命最可贵,若是能够破除可怕的命运之神的惩罚,就算是牺牲外族人的性命也没什么关系。
而碰巧的是,他们发现了梅香谷的梅氏姐妹,这两姐妹的命格是千万个人中也难找出一个的破厄金命,只要有她们在,龙氏一族绝对有机会扭转厄运和祖先的惩罚。
就像是吸血虫,他们不断地从她的身上汲取能量,而她的家人也会因此而过早地衰老,殒命。只要走上这条路就永远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为这些仇人提供养分,她自己根本就只是一片摇摇欲坠的小树,这些表面上对她恭敬的族人就像是不断啃噬树叶,疯狂攫取她生命力的蚕虫。
她深知自己的处境,若是反抗,必定会连累家乡的爹娘和父老乡亲,更何况,她的妹妹还小,他们还有意培养妹妹成为她的接班人。她这一生注定短暂且命途多舛,坚决不会再让妹妹走这条路,她用法力封住了妹妹的天门,这样的话,所有的苦难、悲痛就由她一个人承担,妹妹还是有机会离开这里,回到家乡,回到爹娘身边的。
她做不成的事,妹妹可以做,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一生安定平顺,嫁人生子,成为一个温柔贤淑的小妇人,而不是像她一样,一壁要拼死与妖邪搏斗,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黄泉,还要不断地以自己的精气灵力来喂养那些“吸血虫”。
“姐姐,是我错了,定一误会姐姐了。”初一紧握住龙定心的手,方才被拉入姐姐的意识之中,她看清楚了从出生到离开陀螺山的所有画面,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龙氏一族的正宗后裔,却原来,背负着仇人的姓,将自己的根忘得一干二净。
姐姐的良苦用心,她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大家好像都清楚什么,唯独她却蒙在鼓里。不,她弄错了,最清楚的人是她自己,她记忆之中的些许片段中便隐藏着真相,只不过,长久以来,是她自己刻意将最关键的记忆之门给完全封闭上了。
廉刹长老说的那番话,只怕是临死之前的忏悔,他断定龙氏一族气数已尽,不管用什么法子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才会对从前所做的事情感到后悔。
紧握着的手渐渐地从她掌心抽离,初一满眼含着泪,竭力想要抓住,却抓到一片虚空的幻影。视线已然模糊不清,她恍惚间瞧见姐姐的脸颊皲裂开来,裂缝之下透出月白色的微光。
“姐姐?”她噙着泪珠,手指刚刚触碰到龙定心那随时都有可能崩裂的颊面时,只听得一阵清脆声,像是瓷娃娃被摔碎了,躺在棺木中的人瞬间变成了无数的碎片,带起鲜红的袍子飞出石棺,刹那间炸成了一堆粉末飞散在花丛中。
白启平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白咏心和初一趴在棺木外恸哭不已,他早就预料到的事,只不过这结局稍稍延迟了一些罢了。
他平静地摊开双掌,还在飞舞的流光碎片轻缓地坠落到他的掌心,温温热热的,带着妻子的温度,他唇瓣绽出愉悦的笑容,凝视着那些已经融化成细碎砂砾的东西,柔声道:“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定心,你不会怨我来得太迟吧?”
手指轻轻摆动,悬在头顶上方的棺盖也跟着轻微摇晃,翻转了几个面之后便不再转动,随之,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他长臂一伸便将那快要坠落到地上的锦盒接住。
“这里面便是八卦神牌,心儿,钥匙给我。”
白咏心依言走过去,抬头瞧见父亲的眼神古怪,他心中隐约地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已经失去娘了,不能连爹也没有了。
白启解下儿子颈上的玉坠,“这个世上,只有这把钥匙才能打开封存八卦神牌的锦盒,心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他紧紧捏着玉坠,笑望着白咏心。
“因为这把钥匙就是你娘的心。”他再次摊开手掌,玉坠子破裂,赤红的钥匙在他的手掌心里微微地颤动着。
钥匙插入锦盒的锁孔中,很明显地听到自盒中传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只有完全打开之后,八卦神牌的神力才能完全启动。
一层一层的阻碍破除之后,盒子里只留下一只手掌大小的漆黑铁盒,白启将那只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甚至表面还被刮出好几道印子的铁盒交给初一。
“这就是八卦神牌了。”白启仰面望向壁顶,目光充满无限向往,“茈狐山,我永远也没有机会去见一见了。”他喃喃着,目光渐移,最终停在初一面上。
“我也该去找你姐姐了。”
初一大惊,立即追问:“你想要做什么?”姐姐已经灰飞烟灭了,这白启说这莫名其妙的话,他又想做什么惊人的举动了吗?
“心儿,以后爹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学着一个人生活,即使怕黑,怕孤独,也要会坚强,知道吗?遇到危险,你得自己去化解,任何困难,都必须一个人勇敢面对,知道吗?”他揽着白咏心,用力抱了抱这个让他有些放心不下的孩子。
白咏心有些明白爹爹这话的意思,泪珠子不受控制地跌落下来,“爹你别扔下我,你要去哪里也带上我,只要能和爹娘在一块儿就可以了。”
“孩子始终是会长大的,长大成人之后就会和爹娘分开,就算你现在黏着爹不撒手,等你成年之后,还是会一个人去闯天下的,爹娘不能一直陪你走下去,更加不可能永远都保护着你的。”
白启吻了吻儿子湿濡的脸颊,轻轻抚着他红肿的眼眶,放柔声音哄道:“ 答应爹,做个勇敢的孩子,有缘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再见面的。”
他松开白咏心,目光紧盯着初一手里的八卦神牌,“你是心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拜托你照顾他,你姐姐的魂魄已经融入八卦神牌之中,我也会随她而去的。”
不等她开口,他倏地化成一道白光冲进八卦神牌里,她控制不住巨大的冲力,八卦神牌从她的手里脱落。
“爹!”白咏心这才明白爹爹的用意,他扑过去死死抱住还在翻滚的八卦神牌,灼痛让他不得不松开手,初一立即抱起他退到石棺后面。
爹的样子依然清晰可见,他抹掉眼泪,放声大喊:“爹,心儿会听爹的话,心儿不会让爹娘担心的!”
白启布满柔光身影缓缓下沉,初一想要靠近,却被炙热的光灼伤了手臂,瞧见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灼得通红一片,她忍不住哭起来,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白启的这种决绝的执念让她震撼。世间真有这种一心一意的感情?即便一个离开人世,另一个人却痴痴地守着,直到有一天,因为过度的思念而放弃了自己的前程,毅然追随那个早已离开的人而去。
“出什么事了?”鱼巧奉和禇昭沅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石室之外,听到里面哭喊声不断,他们急忙奔进来,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环节,只见偌大的石室之中摆放了几十口石棺,初一抱着白咏心斜靠着正中央的白玉石棺啼哭不止,他们的脚边,一只铁盒发出“锵锵”的响声。
禇昭沅拉了拉鱼巧奉,低声问道:“我们怎么会睡着?”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她才恍悟,抓着他的手臂叫道:“我知道了,是那个白启搞的鬼。”
“或许白启不想让我们知道什么,才向我们施了法让我们睡着,别瞎猜了,他是咏心的爹,就算是妖,也是只善良的妖怪。”鱼巧奉抽出被禇昭沅掐得生疼的手臂,轻手轻脚朝初一走去。
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绊住了,他走到那只黑色铁盒旁边时就再也无法挪动双脚了。
下意识地半跪下来,伸手去触碰那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盒子。
“别碰!”
他被惊呼声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手,只见白咏心像只圆球一般朝自己滚过来,鱼巧奉直觉地闪躲,却发觉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圆球”直直地撞向自己,他顺势紧抱住这团快要爆炸的物体。
“别碰我爹娘,谁都不许碰!”白咏心双颊沾满了泥灰,泪水与泥土混合,十足一个花脸猫。
鱼巧奉摸不着头脑,见白咏心湛蓝的双瞳涌上血红,他也不敢再有任何举动,就连这小子死死地压在自己身上,他也只得叹着气,那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让他不忍心将这小鬼拎到一边。
“咏心,快从巧儿叔叔身上下来吧。”初一语气哀伤,俯身抱起白咏心,“你是怎么答应你爹的,你已经忘了吗?”她拉开他的手,将八卦神牌随手放进腰间的布袋里,这毕竟是件危险的东西,不适合让一个小孩子来保管。
“我没忘。”白咏心吸吸鼻子,仰面望着初一,“姨母,爹说有缘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是不是真的?”
望着他满怀期待的眼神,她笃定地点点头,回道:“……是,等你长大了就会再见到他们了。”
话音刚落,背后的白玉石棺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