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白咏心哭得几度失声,白启只是轻拍着儿子的后背,这孩子,太像他的娘亲,就连倔强冷傲的性子都跟他娘亲小时候一模一样。
回忆让他心中的苦涩越发浓郁,他的结发妻子,其实从来都不愿意做掌族巫女,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宁愿同你一块儿四处游历,为需要的人治病祈福。而他,也实现了她的愿望,他想,她这一生的时光虽短暂,可是也并不会觉得是虚耗时光吧?
“爹不哭。”白咏心小小的手掩住白启的眼眶,“心儿会听爹娘的话,不会乱发脾气的,我们去找娘好不好?娘见不到我们会着急的。”
白启苦笑道:“你没听爹说吗?你娘已经离开,她再听不到我们说话,也看不到我们了。”
“离开,娘去哪里?她为什么不等我们?”
一直默不作声的初一抬手抹掉颊面上不知何时留下的眼泪,一听到姐姐离开,她心口猛地紧缩,哽咽了一声,向白启道:“龙定心有没有告诉你八卦神牌放在什么地方?”她不愿意提及太多,这次的任务便是要拿八卦神牌的,其他的事情都和她无关,她也不想知道那个人是何时死的,死因是什么。
身为狐妖且有千年修为的白启都无法救回龙定心,那便是她命该如此,她们姐妹两是没什么感情的不是吗?那她为何会心痛地难以自制呢?
洞中昏暗无光,阵阵阴风伴随着浓重的霉味窜出洞外,鱼巧奉皱了皱眉,实在难忍这古怪的气味,只得捏着鼻子,率先进入山洞里。
“拿着油灯,里面道路蜿蜒,若是不小心掉进了坑洞里,没人会知道的。”白启一弹手指,半空便出现两盏油灯,他伸手接过,分别将油灯递给鱼巧奉和禇昭沅。
没人会知道?这是为何?咱们不是在一块儿的吗?一盏灯就够了啊?鱼巧奉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这山洞里面到底有多崎岖啊?几个人走一块儿,不小心掉进坑洞里旁人竟发现不了?他也没多问,接过昏黄的灯盏,和禇昭沅一块儿跨上石阶隐入洞中。
初一朝后瞟了一眼,见白启牵着白咏心还站在原地,她淡声道:“你是唯一知道地形的人,却让他们两个走前面,你不怕他们会出什么意外吗?”
她忽然警觉起来,朝着洞内大声叫道:“鱼巧奉,你们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瓮声瓮气的回应在洞内传了好一会儿才传进她的耳朵里------
“初一,我们离这么近,你需要这么大声吗?”
她愣了愣,自己还未进去,而他们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怎么可能离得很近呢?他们两人看到的,是谁?
“你不必惊慌,我使了点小小幻术,他们现在看到的你,是我用幻术制造出来的。”白启俯身向白咏心柔声道:“里面很黑,心儿会怕吗?”
“不会,有爹在,心儿一点也不害怕。”
“若是爹不在你身边了,你该怎么办呢?”
闻言,白咏心沉默片刻,小脑袋低垂着,“爹不要心儿了吗?”他的声音极低,似乎只是自言自语不想让爹爹和姨母听见。
白启捏了捏他肉肉的小脸蛋,温声道:“别不高兴,我们要去见娘了……初一,你紧跟着我,不要走岔路了。”
语毕,他拉着白咏心先进去,初一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泥土的腥气和尸体腐烂的气味混杂在一块儿,初一屏住呼吸,却依然无法阻挡这一股股霸道的腥臭。脚边簌簌地响,似是有东西不断地在脚下游来游去,她不小心踩上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吱”……
初一吓了一跳,连忙跳开,却一个不留心又踩上另一团绵软的物体。
“吱吱”……
她惊魂未定,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别怕,这些老鼠不会伤人。”白启语调平直毫无起伏,一抬脚便将赖在通道中央黑乎乎一团团的东西踢到墙边。
这里是龙氏一族的墓穴,每一位离开人世的族人都会被送进来放进两旁的石洞里,黑暗之地,最容易滋生一些食尸兽。这些硕大的老鼠遇到活人一点也不会惧怕,它们有时会在人的脚边转来转去,嗅着活人的新鲜气息,更多的时候,它们宁愿趴在地上安眠,肥壮的躯体懒得动弹,甚至被人踩一脚,它也不会耗费体力挪动臃肿的身子。
“你不想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吗?”
白启有一搭没一搭地引出话题,初一闻言,漫不经心地问:“是你造成的吗?”
“……她的死的确跟我有关。”他的语气始终平静无波,她却从中听出一丝悲凉,或者说,是悔恨、遗憾。
妖始终是妖,怎么可能跟人产生真情呢?更何况还是跟专门驱魔除妖的巫女?说不定,这看似深情的妖怪丈夫因为控制不住自己妖邪的本性,在与巫女妻子反目成仇之后,不由分说杀了她?
初一脑子里闪现出各种血腥的画面,不由得双拳紧握。
“你杀了她,是吗?”她咬紧牙关,心底的愤怒不自主地涌出来。
白启倏地停下脚步,黑暗之中,瞧见儿子扑闪着一对大眼睛,眼中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你怎么会这么想?定心是我的妻子……”
“你别再为自己找借口了!”初一提高声音,眼角有些干涩,“妖怪是没有人的感情的,你若不是靠着自己迷惑人心的皮相,龙定心怎么可能会跟你成亲,还生下孩子?就连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都淡薄如织,更何况是你这只狐妖,你能读懂人心吗?妖怪和野兽一样,都是最低贱的异类,你们只会吸食凡人的精气来助自己修炼,还有半点怜悯之心吗?你配拥有和人一样的生活吗?你活得太久了,根本不会明白短暂的人生既有遗憾又充满惊喜。”
“在遇到定心之前,我的确如你所说,虚耗时光,但我从未因为修炼而残害世人,不管你对妖,对我有多大的成见,我都不会强迫你改变这想法,我只想告诉你,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是你的姐姐,她跟我在一起的日子是她这些年来过得最快乐的,她预感到大限将至,拜托我将心儿尘封入眠,与凶兽搏斗时,她受了重伤,我将她带回墓室里……”
初一摇了摇头,苦笑着道:“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吗?怎么还会让她死在凶兽手里?我果然说的不错,妖即便是用情,也是不会长久的,你是怕你丧失千年的法力吗?”
“不是,我当时正巧遇上第十重天劫,我眼看着她遇害却无能为力,即便我已修炼成仙,却已回天乏术。”白启轻挥手掌,洞内浑浊的空气瞬间变得清新起来,他挽着白咏心自顾自地走着,也不管身后的初一还呆呆地站着。
“我真后悔,若是阻止她的话,她一定不会离开我的,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枉我一身法力,却连自己的妻子都救不了…… ”
白启的声音渐行渐远,初一强迫自己稳定情绪,指甲刺进肉里,才让遍体的麻木感消失,她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魄,一步一步朝前走着的,现在的自己,只不过是一具被施了法的尸体而已。
落寞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她魂不守舍地跟着他们走了很久,忽听到身后响起模糊的叫声,她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好几遍才分辨出是鱼巧奉的声音。
“初一,你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鱼巧奉还未察觉跟着他们一路的只是一只虚幻的影子而已,他疾步上前抱住她,初一愣怔了一下,平静的心忽地狂跳起来。
“看到你没事就好,白启说的一点都没错,这里面岔路太多了,沅姐姐还差点掉进坑里,初一,你没事吧?”他松开她,油灯照着她无神的双目和又黄又瘦的脸颊,他的眼底浮上怜惜,将油灯交给禇昭沅,兀自脱下袍子给初一裹上。
“这里面比外面要冷得多,瞧你的手跟冰块儿似的。”
话音刚落,初一转过脸,顺手将身上的袍子拉下来塞回鱼巧奉怀里,“我不怕冷,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初一,你也太伤人心了吧?巧儿对你多好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的好意,就算是普通朋友,对你这般关心,你也应该领情吧?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固执?就连顽石也会点头,为何你就不会呢?”
禇昭沅义愤填膺,她这个弟弟可是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却偏偏被这个女人伤了一次又一次。
“沅姐姐,不要再说了,是我自作多情了。”鱼巧奉拉着禇昭沅要走,被她甩开手,怒气冲冲地斥道:“你喜欢的女人可是一心要成为掌族巫女的,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就你这傻小子自动往人身上贴,我真不明白,她哪一点值得你喜欢?你瞪着我做什么,我有说错吗?你不信就问她啊……”
“没错!沅沅说得一点都不假,我恨世上这些虚情假意的人,什么情,什么爱,那都是骗傻子的,我不傻,所以我不会被骗,鱼巧奉,我告诉你,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一心一意、至死不渝。”初一推开他,径自走上前去,胸口沉闷,像是压着被巨石撞击了一下,而后,绵密的刺痛渐渐蔓延开来,心有点痛,她深吸口气,湿润的眼眶越发模糊了。
“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定一,有的人,若是错过了,你这一生都找不回来了。”白启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她似乎能瞧见他就站在石壁前,她哽咽了一下,冷声回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跟你不一样,跟龙定心更不一样,男女情爱都是负累,不用心不动情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情爱的痛苦。”
“是吗?你真是这样想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