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发暗了起来,只见诡谲的天幕之中缓缓升腾起一股黑烟,整个京师都被一股烧焦的臭味笼罩。
“二哥,你们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假山下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语气中还带着微怒 ,“一开始说二嫂的魂魄附在连瑾身上,好吧,这我也相信,她能赶走那些怪物,还和初一施法为公主治伤,她若不是二嫂,我才觉得可疑,可你现在又说不认识她,从来没见过她,我就搞不清楚了,你究竟又在谋划什么?”
过了一会儿,公孙意冷淡的声音才响起:“我能谋划什么?我说过不认识她就是不认识,你们这些人都很奇怪,不止你,连巧儿也是如此,为什么我非得认识那个岳茗冲不可?”
“可她是你的妻子,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们是青梅竹马,以前她叫做苏灵倾,比你小一个月,你们刚成亲不久,她就被人下毒害死,这些你都忘了吗?”禇昭沅难以置信,让二哥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二嫂,怎么突然间就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呢?这期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没人能告诉她原因,因为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跟她一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公孙意冷哼一声,不耐烦地回道:“你越说越离谱了,突然间又冒出个苏灵倾来,你是想考考我的记忆力吗?”
“二哥,你别吓我,我记得二嫂刚离开人世时,你抱着她的遗体不松手……”
“荒谬!我再说一遍,我从未成过亲,你又哪里来的二嫂?不要把我跟那个女人扯到一起,我看见她就莫名地厌恶,我此生从未见过那样令人反感的女人。”
岳茗冲靠在围栏边,微闭着眼,公孙意的话像冷水,像针,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扎了一遍,又冷又疼。未几,两人的对话声渐渐远去,身后又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其实我也想知道你和公孙意之间发生了何事?”
她回过头,见是初一,随手胡乱地摸了摸眼角,微笑道:“我对他用了失忆咒。”
“失忆咒?你这么做又是何苦?你明明放不下他的,如果你不将他的记忆放回去,他永远都不会记得你,甚至潜意识地会排斥你。”初一颇感惋惜,在岳茗冲身边坐下来。
“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的,我不想他带着遗憾孤独地度过将来的几十年,他的路还很长,能陪他走下去的人不是我,我没这个福分。”岳茗冲转过脸,强迫自己露出洒脱的笑容,尽管如此,心底的酸楚却不断地泛上来,“更何况,我欠固承公主太多了。”
“所以你就想让公孙意替你偿还?”初一叹口气,语气伤感道:“这对公孙意来说,可真是太不公平了。”
“等人间的大劫度过了,我就会离开了,这由不得我,我也不想再抗争了,一切都只是徒劳,我不想再试了。”
语毕,两人都沉默起来,岳茗冲眼尾扫到黑夜之中有一团凝亮的东西闪过,待她转过头时,那闪烁着雪白光亮的东西已经飞到眼前来。
“小雪儿,你回来了。”初一惊喜叫道,随之双掌伸出去,那蜷缩成一团,浑身毛茸茸的小东西便灵巧地停在她掌心。旋即,双翅打开,鲜红的喙在她掌心啄了啄,忽然像人似的打了个喷嚏,又用小小的白翅子拍了拍脑袋。
“岳姐姐,这是小雪儿,她是我的眼线。”初一将这只小巧的白色鸟儿捧到岳茗冲面前,又对着它吹了吹气,轻声道:“小雪儿,快说,你打探到什么了?”
“初一,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操控死尸了。”语毕,小雪儿又接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那个人名叫严宋祁,藏匿在云光洞里,为了修炼妖术,他还曾从鬼差手里抢走魂魄吞下来增加自己的修为,除此之外,他还施法诱捕山精妖怪供自己修炼。”
“还有呢?”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我闻到他修炼的石室里有股很香的气味,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晕啊,我快受不了了,我要睡了……”
“小雪儿,你别睡啊,我还没问完呢,小雪儿!”
初一叫了几声,那白色小鸟懒洋洋地又蜷成一团,弹跳进她的布袋里。
香味儿?岳茗冲忽然想起来,她曾在云来寺中闻到活死人身上散发出这种香气,那么将小雪儿熏晕的一定就是海叶兰无疑了。起初她还以为是楚怀仁从中作梗,但想到他连半吊子都算不上,遇到没有任何攻击力的鬼魂说不定他还能吓唬吓唬,但若操控尸体来杀人,他还没那本事。
天下间竟然有这种人,如果可以称之为人的话。心术不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普天之下的百姓于他有多大的仇恨?他竟然要用这种法子来残害生灵?
当晚子时,初一便同岳茗冲二人到云光洞外,这山洞地处三座高山相交之处,朝北,周围树林茂密,即便是隆冬,洞外的树木亦是郁郁葱葱,她们二人置身这遮天蔽日之地,只觉得周身热浪滚滚,犹如身处盛夏之际。
依照小雪儿打探来的路线,她们施法灵魂出窍,穿透紧闭的拱门,直达洞内。
这山洞并不幽深,一进入便能瞧见偌大的石室,石室左侧有扇石门,门扇紧闭,设有机关,壁顶上还悬挂着一串铜铃。
所处的这间石室光线较暗,正中央有一口水池,池边堆砌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石头上生长着密集的五彩小花,淡紫色的烟尘自花间缓缓升腾起来,整个石室都被这种摄人心破的香味儿环绕着。
岳茗冲猜测,这生长得极为妖艳旺盛的五彩小花应该就是海叶兰。
水滴从顶上落下,滴滴答答掉进池子里,水气氤氲,只听见咕噜咕噜的沸腾声,但看不清池子里有什么东西。角落里杂七杂八地堆放着陶罐土罐,石壁上悬挂着油灯、骷髅头骨,还有各种各样的绢画,画布泛黄沾满灰尘,上画各式妖魔鬼怪。
岳茗冲注意到其中特别醒目的一张绢画,成群的怪物正在追赶着一个人,这些怪物皆青面獠牙,肌肤溃烂,手脚指甲皆有一寸来长,而逃命的人捂着肚腹,鲜血自手指缝间溢出来,流得满地都是。
这不正是活死人作乱的场面吗?
忽然,岳茗冲听到一声低微的*,听起来,这声音像是出自孩童,在未确定是否是严宋祁的陷阱之前,她也不敢贸然行动,仔细分辨出这童音来自水池,她才同初一奔到池边。
但海叶兰的气息实在太过霸道,魂魄靠得越近,越觉得犹如刺藤缠身,就在这时,左侧的石门缓缓启动,上方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动。初一立即闪身躲进绢画之中,岳茗冲则附着在壁顶之上,居高临下观察着石门之后走出来的人。
那人个头不足五尺,身形圆胖,慢悠悠走出来如一只挪动的木桶,他身着灰黄色袍子,双手抄进袖筒里,袍身过长盖住双脚,松松垮垮地拖曳到地上,蓬乱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胸前,他伸手拨了拨,露出一张痴肥丑陋的黄脸。
“小狐狸,看看时辰,也该将你洗剥洗剥干净了,我严宋祁向来对猎物温柔备至,我会先把你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但不会让你感觉到疼痛。”
严宋祁咧嘴笑了笑,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圆胖的身子一寸一寸挪到池子边,岳茗冲瞧见他俯下身,从沸腾的池水之中捞出一只箱子。
噼噼啪啪,木箱子被粗鲁地扔到陶罐旁,他骂骂咧咧踢了一脚,自箱子里传出一声叫骂:“丑八怪,你不得好死!我爹娘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你的!”
“哈哈哈,你爹娘?想不到你这只小畜生还有爹娘?来吧来吧,你尽管让他们来好了,不过要等我先吃了你才行。”他吞了吞口水,揭开盖子,伸手拎出一个小孩儿。
“小狐狸,瞧瞧你这张小脸,生得真是俊俏极了,我们两换换可好?”他一手钳住那孩子的脖颈,一手抚摸着她的脸蛋,“真美,是谁生出你这样的小尤物来?快说说,你爹娘在哪儿,他们想必也是跟你一样绝色的美人儿,我若是吃了他们,就会变得越来越英俊,快说啊。”
小姑娘死死抓住严宋祁的手腕,被卡得出不来气,她也丝毫不求饶,“死阉人!你休想伤害我爹娘!你尽管杀死我吧,我若是死了,我爹娘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严宋祁突然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将她丢进陶罐堆里。
“你骂我什么?死阉人?是谁告诉你的,小王八蛋!”他怒气冲冲奔过去,抓住她的肩,从怀里摸出一串链子套进她的脖子,链子上坠着铜钱,狼牙,人骨。
“我不是阉人,我不是!我只是被封印了真身而已,如今这幅丑陋的皮囊,他不是我的!只要我修为达到顶峰,自然会冲破封印,我还是我,没人能困得住我!”他声色颤抖,将链子打成死结,小姑娘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这叫声却使得严宋祁更加疯狂,他蓦地站起,转身走到石桌旁,从桌子下方摸出一只锦盒。
“天下间的人没人能看得起我,大家都讨厌我,连一个小畜生都敢辱骂我,好啊,我要让你们都不得好死!”他骂骂咧咧打开锦盒,取出一只肮脏不堪的木偶人,将木偶人立在铜镜前面,蚕虫一般的手指飞快翻转。突然间,满室的海叶兰都开始疯长,花朵硕大如荷叶,根茎粗壮,蜿蜿蜒蜒像一条条囚结的蛇,花香比方才更加浓郁。
“领吾之命,冲破坟茔,天下万物,皆为束缚,杀无赦!”严宋祁恨恨地念着咒语,海叶兰的香味儿趁着风灌进另一间石室,“醒来吧!我可爱的孩子们,你们睡够了,该出去寻找猎物了。”
陡然间,整个云光洞内都被腐臭和花香填满,严宋祁操控着木偶人的行动,铜镜之中便显现出活死人的行动踪迹。
陆陆续续地有活死人走出来,严宋祁开怀大笑,突地,他从铜镜之中瞧出了异象,正待他扭头朝后看时,一把利刃不偏不倚朝着他的脖子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