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月,无风,偶有雅雀之声划过夜空,凄厉之声不绝于耳,更显得气氛诡异而凝重。
一行人步伐稳健轻快穿行于漆黑不见五指的小巷中,转至巷口之时,有人抬头望见天上似是有一朵闪烁红光的星子划过,正欲探个究竟,忽然那星子转瞬即逝,夹杂着一阵狂风灌进小巷里,使得本来就幽深黑暗的巷子一时间如幽冥地府般阴森可怖。
卷起的诡风迎面袭来,飞沙走砾,只听得碎石子被旋起胡乱地撞击着四周的墙壁门窗,接连着发出“咔咔”的声响。
“大家手拉着手紧贴墙壁!”说话的是个女子,她身手利落拉起身边一个少年的皓腕,“巧儿,抓紧我……二哥,你想去哪儿?!”话音刚落,狂风如潮直卷而来,十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连连后退,即便手拉着手,后背紧贴着墙壁却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待他们回过神来,其中一人悄悄对着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无缘无故起了阴风,该不会是遇到那种东西了吧?”
“也不是不可能,听说今日荧惑之乱,我刚才瞟见有红色星子飞过。”身边的同伴指了指头顶,忽地声音颤抖起来:“真被我说中了,你瞧,又来了。”
正在说话间,方才那强劲的风力又随之而来,被风扔到角落里的少年安然不动,待风停了之后,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衣袍,向抱着他小腿的女子说道:“沅姐姐,你可以放手了,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语毕,俯身拉起禇昭沅,他早料到她会有这一招,说话时无所畏惧,实际上遇到事情,立马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禇昭沅朝四处看了看,发现少了一个人,她抓着鱼巧奉问道:“巧儿,你知道二哥去哪儿了吗?”
“刚才风太猛了,我根本无暇顾及。”
不但鱼巧奉,在场的所有人都只顾着自己不要被诡异的劲风吹走,哪里还有工夫去管别人的安危,非常时期,也不是他们自己能够控制的。
这头,公孙意跟着飞过的红色光团追出去,没走几步,突然间,面前的半空被烧得通红。他下意识地快步退后,只听得“嘭”的一声,响声不算大,但实实在在砸在地面上,他感到脚下的青石板都在轻颤,连带着悬挂在屋檐下的长明灯都跟着缓缓摇动。
未几,昏暗之中,有个人慢吞吞地爬起来,不时地发出一阵阵低吟,“唉……真是撞大运了……还好没摔得粉身碎骨,那姑娘也真是位奇人……只可惜苦了我这幅身骨。”
公孙意一愣,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上前几步,开口询问道:“阁下是……萧丞相?”他半信半疑盯着那身形不稳的人,对方也是一怔,而后,长吁口气,温声笑道:“真是,公孙将军,别来无恙?”
“丞相这是……”公孙意走到萧韬身边,正欲仔细探个究竟,忽然萧韬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公孙意及时扶住他,瞧见他风尘仆仆,发丝凌乱,似是逃亡的难民。
萧韬拱了拱手,有气无力回道:“有人助我逃出王府,否则凭借我一人之力,也不知会不会死在里面。”
公孙意一听,连忙追问:“救你的是何人?我带的人还未曾潜入王府。”
“是连姑娘,或者说是今非昔比的连姑娘。”萧韬身体虚弱至极,声音也越发低微起来。
自从乘坐灵纸鹤飞出王府,他的心就一直悬着。隆冬的夜晚,他只穿着单衫被驮着飞过大半个京师,那纸鹤就像是疯了一般不受控制地胡乱飞舞,好几次他都险些从纸鹤背上跌下来。一直在天上飞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落地,只不过,这次降落,几乎让他失掉半条命。
“是她?”公孙意一震,脑中迅速闪现出当日在摘星台上的情景,怔了怔,他急切地问道:“你方才是乘坐纸鹤逃出来的?那纸鹤也是她施法操控飞行的?”心开始莫名地狂跳。
当听到萧韬肯定的答复之后,公孙意的心一沉,又听得萧韬喃喃道:“连瑾的为人,我也有所耳闻,但这几日的连瑾,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一开始我以为她修炼妖术,后来才知道她身怀仙术在身,但法力并不高超,还有一件事令我诧异,当日在蕊园罢免知州吴炎,她竟然像是在场亲眼看到的一般……”
“没错,是她。”
萧韬见公孙意凝注,忽然严肃的神情转瞬消失,面上浮起一半惊喜,一半温柔,“公孙,你也觉得蹊跷是不?她误食*……”
话音未落,萧韬的手臂被公孙意死死捏住,“你说什么!”他怒喝,漆黑的眼瞳里几乎喷出火来,萧韬眸中出现短暂疑惑,而后似乎意识到什么,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公孙意的手背。
“你别急,我话都没说完,她误食了掺有*的饭菜,若是从前的连瑾,我必然贞洁不保,可是她不同,非得让我打晕她,她还说,这一生只对一个男人动情,当我提到你的时候,她竟然……”
“竟然怎样!”
被公孙意发了疯一般逼问,萧韬有些招架不住,手臂都快被拧断,但他习惯了处变不惊,即便是快变成残废,也依旧保持着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
“她吐了,我猜想,一个人只有在极度悲伤矛盾之下,才会忍不住呕吐吧,公孙,你可知她是何人?”
抓住他双臂的手缓缓松开,公孙意轻叹口气,低声道:“她是我妻子,岳茗冲。”
她没有骗过他,只是他被仇恨蒙蔽,在等了这么久之后才终于醒悟过来,下地府寻魂之时,崔钰也曾说过:不要只用眼,要用心。兴许,彼时,崔钰已经知道一切,暗示他要仔细用心去感受,去体会,去理解身边人的苦衷。
摘星台之上,不是他掉入魔障,产生幻象,在“宝香楼”,她刻意避开自己喜爱的东西,专门挑难以下咽的食物,处处针锋相对,皆因她有口难言,情非得已。只可惜他太傻,太迟钝,完全不理解她的用意,后知后觉,还是靠萧韬带出来的讯息才得知这一切。
她在王府做什么?那龙潭虎穴之地,晋淮王起兵谋反已然有蠢蠢欲动之势,她待在那藏污纳垢的鬼地方,免不了受到牵连,而且她放走了萧韬,晋淮王如何能放过她?晋淮王手下高手如云,她孤身一人如何能安然脱身?方才听萧韬说她的法力并不精纯,若是非常之时,她施法失败了又该如何?岂不是肉在砧板,必死无疑了?
旋即想到,她既然能带萧韬出来,为何她自己不跟着一块儿出来?难道她……他咬紧牙根,暗叫糟糕,她独留王府,定是要伺机为苏大人一家报仇去了。
“萧丞相,你先暂且在此等候,稍后便会有人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公孙意将萧韬搀扶到一户人家的大门口,让他依靠着门边的石台,见他冻得瑟瑟发抖,公孙意脱下自己的锦袍披在萧韬身上。
“公孙,你去哪里?”
“晋淮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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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想到,把黛眉放出来,这家伙竟然成了一支随时都会爆掉的炮竹,闹腾着将王府弄得鸡犬不宁,就像是关在牢里的犯人,一旦逃离束缚,就变成脱缰的野马,不管岳茗冲如何绞尽脑汁都无法将那撒野的女鬼再度收进酒壶里。
送走萧韬,她又开始担心自己的法力能维持到何时,灵纸鹤飞出去的时候十分不稳定,速度也忽快忽慢。刚刚起飞时,因为她还不熟练载着一个大活人,还将萧韬撞到门板上,瞧见方才那高度,她一点都不敢保证萧韬会不会恐高,会不会中途从纸鹤背上摔下来,若是不幸被她言中的话,那她可真是好心办了坏事了,到那时,岂不是正合某些人心意了?
事已至此,她考虑得再多都无济于事,只得放下萧韬,去收拾黛眉。
一路狂奔,哪里爆出尖叫声,她就往哪里赶去,如她所料,整个王府都乱成了一锅粥,宅院里的丫鬟仆人一会儿蜂拥着从她对面跑来,不一会儿又如潮般从她后面涌出来。她还不幸被推倒,更加不幸的是被几只大脚踩了好几下,最后还被不知哪个功力深厚的人踢进花坛里,半晌都不能动弹分毫。
“小白龙!”
有人大叫着把她从花坛里拖出来,晕晕乎乎了一阵子,她才感到自己浑身都像是被拆散了一样,瞳生拉起她往人少的地方跑去,她知道他是要趁乱找东西了。她心里暗叹一声,这瞳生,找这么久都没有一点线索,看来她不愿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要来临了,到那时,她该不会真的要肩负起寻找沧海悬珠的重任了吧?瞳生啊瞳生,这不是在给她找事吗?
为父兄报仇雪恨,收服黛眉为其超度亡魂,寻找沧海悬珠,还要联合其他七人消灭异世妖魔……每一件都比登天还难,而她的能力不过尔尔,看来她是真的要“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了。到最后,还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凄凄惨惨,悲悲切切,恐怕下一世想做人都不那么容易了,
“夫人!夜夫人!你别丢下奴婢啊!”桃春惊恐的叫声自身后传来,岳茗冲刚一回头,浑身寒毛直竖,捣了捣瞳生,他跟着转过头去,双瞳猛然扩张,返身飞过去,正要接住桃春的腰肢时,紧追而来的黛眉长袖一挥,桃春双腿一绞,重重地跌落在地。
“啊”!
三人同时一叫,不同的是,桃春是被摔疼的,而岳茗冲和瞳生却是被桃春吓的。旋即,无头苍蝇一般逃命的人都糊里糊涂地追上来,他们只看了桃春一眼,立时吓得直翻白眼,四肢瘫软如烂泥倒在一旁。
“好痛啊,夫人,奴婢膝盖好疼,裤子都摔破了。”桃春颤颤巍巍站直身子,瞧见对面的两人惊得目瞪口呆,再朝四处一看,黑压压倒了一大片,她满腹疑惑,刚踏出一步——
“别过来!”岳茗冲大喊,她看了看一脸不解的桃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转而又看向木偶一般呆住的瞳生,拉了拉他的衣袖,颤声道:“该怎么办啊?要不要帮她捡起来?”
“你问我,我也想知道该怎么办啊?”他后悔莫及,为何要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若是他尽职尽责,也不会将沧海悬珠遗落人间,也就不会经历这一连串荒唐至极,心惊肉跳的非常事件了。(未完待续)